得知父母与嫂子、侄子遇害,两兄弟抚尸大哭一场后,怒恨交加地发了狂。 王辰拔刀砍断桌椅,咆哮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就集合人马,攻进延安城,杀光所有当官的,拿那个姓陆的点天灯,以祭爹娘在天之灵!” 王武满眼赤红血丝,神情狰狞,却还有几分理智在,咬牙道:“我们这点人手,打打游击可以,打不了攻城战。须得招兵买马,把队伍发展壮大,才有可能拿下延安。” 他问报丧的匪徒:“你确定被抓的是齐猛?” 那人答:“确定是。听说他被麻绳捆着,依然能挣断绳索,暴起伤人,险些杀了在场的两个御史。若不是齐大哥,哪有这等神力?可惜没杀成,还被关进大牢里。” “两个御史?刑场上除了那个姓陆的,还有谁?” “还有个新来的,不知道姓甚名谁,只听观刑的人说,年纪很轻,生得又俊俏,不像个当官的。” 王辰手握刀柄怔住,喃喃自语:“是他?不可能……他说过要治理马政,还陕西一个清明太平,怎么会和那姓陆的同流合污?” “哪里有什么好官,还不都是官官相护!”王武疾言厉色骂弟弟,“爹娘的头就摆在面前,你还要替仇家找借口不成?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生养之恩都不顾了!你这是想当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王辰瞪视哥哥:“我没有!这事要是真和他有关,那他就是个卑鄙骗子!我会亲手割了他的头,拿来祭拜爹娘!” 王武脸上怒容稍为收敛,恨然道:“这笔血债你我兄弟要牢牢记着,等到时机成熟,再一举攻破延安,杀官报仇!所以我们得把齐猛救出来,他是一员猛将,日后若要举事,少不了他。” 王辰点头:“他也是我们的兄弟,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得赶紧整队出发,迟了怕救不回来。” 两人商议定,当即召齐所有人马,持械披甲,日夜兼程奔赴延安城。 由于两兄弟慷慨好义,在这一带颇有侠名,不少流民、变民听说是王五王六的队伍,纷纷投靠加入,这一路上吸纳新血,队伍转眼扩充到上千人。 这么一支新生的军事力量,已近超过盗匪的范畴,其成员不乏流离失所的马户与军余,精于骑射,在延安城守备士卒无知无觉时,如利爪野兽趁夜逼近。 王武、王辰没有贸然攻击,而是在城外伏击了一队捕盗的衙役,换上他们的衣服,假装押解人犯,混进城去。紧接着里应外合,杀守卫开城门,自带一支五百人的精英队伍,直扑府衙大牢。其余盗匪在杨会的率领下,于城外接应。 府衙守兵虽然受过训示,要他们提高警惕,谨防响马盗劫狱,但上官说归说,都觉得城内安全。谁能想到毫无动静的半夜,贼匪队伍突然杀到,猝不及防下,哪里抵挡得住,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不得不鸣金示警。 尖锐急促的鸣金声响彻全城,一声急过一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高喊声。 按说延安府有卫指挥使司驻扎,下属五个卫所,兵力共五千六百人,听见鸣金示警声应立即出动。 然而经历了陆御史长达一年的噪音污染,几乎每天捕盗入城都要击鼓鸣金,各卫所从一开始的草木皆兵,到如今迟钝麻木,听见鸣金声,也以为是捕盗喜报,竟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王武、王辰趁机一路掩杀,冲进大牢,屠尽所有见到的官兵狱卒,势如破竹,直抵齐猛所在的牢房。 齐猛见同伴来救,狂笑道:“好哇!杀出去!杀杀杀!” - 客栈二楼走廊,苏晏遥见街巷间一条火龙蜿蜒游向府衙方向,速度极快,心生不祥预感。顷刻后,鸣金声尖锐响起,可是并未见卫所官兵出动,连城中民众也无动于衷,该做什么做什么。 邻屋的锦衣卫们听见鸣金声,条件反射地蹿出门,对苏晏叫道:“大人,是敌袭警报!” 苏晏犹带病容的脸上,神情严肃:“是!我提醒过周知府,小心响马盗劫狱,不想守军还是如此懈惫,恐怕要出大事。你们可有方法,向附近卫所示警,请求出兵支援?” 褚渊道:“卑职携有灌注火油的穿云哨箭,射空后爆炸,以警示敌袭,军中通用。” “快射!向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有多少支,全射出去!” 锦衣卫当即去取哨箭发射,褚渊对苏晏说:“城内不安全,请大人随我等尽快离开。” 苏晏摇头:“走不得,响马盗大批人马攻入延安城,城内守军若无人指挥,只怕局势发展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就不是劫狱那么简单了。” 褚渊急道:“延安城如何,自有一府上官负责,周围卫所也通知到了,大人已是仁至义尽,何必置自身于险地?还是速速随我等离开!” 苏晏语声冷静:“周知府暗弱,想必应付不来,我得留下帮他。再则,若我连一城平安都保不住,又谈何抚治一府、一司?今夜我若弃城而逃,落下个‘落跑御史’的名声,日后还有什么脸再面对陕西的官民?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锦衣卫不管其余事务,只听皇命。”褚渊朝苏晏抱拳,“皇爷有命,务必以苏大人安危为首要。大人若执意不肯走,就莫怪卑职动粗了。” 苏晏后退一步,警惕道:“你们想做什么?” “卑职实不愿对大人动手,还请大人莫要为难我等。”褚渊朝身边两名锦衣卫使眼色,示意他们绕到后方,将苏晏击晕,动作尽量别太粗暴。 苏晏见势不妙,猛地转身撞入自己客房虚掩的房门,反手锁上门栓。 荆红追刚解手出来,见苏晏神色不对,问:“出什么事?” 苏晏把窗户一推:“你会轻功对吧?先带我去府衙找周之道,其余路上再说!”
第七十九章 冤有头债有主 荆红追施展轻功,朝府衙疾驰,背负一人仍身姿轻灵,在屋顶上倏忽起落,直如飞燕飐水。 风声呼啸,苏晏贴在他耳边说话,三言两句概括了目前局势。 荆红追本就看那两个贼头兄弟不顺眼,请命道:“让我趁乱潜入贼匪队伍,将王五王六直接刺杀,不就了事了?” 苏晏说:“不妥。眼下看来响马盗目标明确,在于劫狱救人,若是此刻王五王六骤然身死,这些贼匪群蛇无首,怕是要衔恨暴乱,在城中乱抢滥杀,枉送了百姓性命。” 其实荆红追未必想不到这后果,只是江湖独行惯了,行事快意恩仇,除了已逝的姐姐之外,几乎没有亲近之人,心性也就日渐凉薄。杀人拿钱,只把人命当做一桩买卖。 直到遇上苏晏,因恩义而生情愫,又因朝夕相处而情愫更浓,对苏晏感激、钦佩、尊敬、爱慕等心理兼而有之,相处越久,越是不放心也舍不得离开寸步,恨不得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 然而这还不够,必须急他所急,想他所想,将眼界胸襟放到与他一般的高度,竭尽全力助他实现心愿,方能成为苏大人的……的……荆红追默默咬牙,告诫自己——贴身侍卫。 不多时,两人已行至府衙,为了节省时间没有敲门通报,直接翻墙进去,闯入大堂。 公堂上只有几名留守的衙役,见两个人影鬼魅般闪现进来,吓得纷纷大叫,举起刀剑。荆红追忙喝止:“御史大人在此,休得无礼!” 苏晏问:“周知府呢?” 衙役忙收了攻势,答:“知府大人得知响马盗来劫狱,领兵去大牢了。” “什么时候去的?” “刚刚走。等不来卫所救援,派去传消息的人也不知何时能回来,知府大人在公堂踱步许久,最后取了挂在壁上的宝剑,说不能任由贼匪破城,陷民于兵火。” 这下苏晏倒有些佩服周之道了。若是血勇气壮之人,此举是性情使然,值得赞赏却也并未显出可贵。而周之道性子软、少主见,整日记挂着田间灶台的小乐趣,又有些畏难怕事,关键时刻还能记得自身职责与使命,克服恐惧与悍匪短兵相接,无论结果如何,都担得起父母官三个字。 如此一来,自己更是不能将他置之不理。 于是苏晏对这些衙役道:“来个不怕死的,为我带路,谁敢去?” 衙役们犹豫地望向彼此。 荆红追冷嗤一声:“废物。”对苏晏道:“无需他们带路,我送大人过去。” “……上官都不怕死,我又何惜此身!”有个身材瘦削的衙役蓦然叫道,“小人唐镜愿意为大人带路!” 苏晏看着这个紧握腰刀挺身而出的年轻衙役,“你叫唐镜?很好,走吧。” 客栈中,褚渊撞开房门,见房中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猜测苏大人已在那个江湖草寇的帮助下,孤身犯险前往府衙,挫败地叹口气,只能接受事实。 他对其余锦衣卫说:“苏大人若是有半分差池,我等性命不保。事已至此,不如同去府衙大牢,听从大人指挥,死得其所。” 高朔想起自己身怀沈柒给的北镇抚司钤记,说道:“既如此,我去城中的暗哨据点拉人。虽说密探大都在边境活动,余下的不多,但总归是一份力量。” 褚渊点头:“我险些忘了,你原是北镇抚司的人。我们人数太少,能多几个都是好的,去吧。” 高朔抱拳离开。 除了一人重伤在床,留两个小厮在客栈看护,剩余十八名锦衣卫缇骑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整装上马,朝火光烈烈、厮杀声起的方向飞驰而去。 - 王武、王辰砍断牢门与枷锁。齐猛大喝一声,如猛虎脱柙,从喽啰手中抢过一根六角钉锤,挽着锤柄上的短铁链,抡得呼呼作响,一锤头便砸烂了个狱卒脑瓜,狂笑道:“杀去府衙,把狗官都杀了!” 一行人冲出大牢时,外面已被官兵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齐猛见状更加兴奋,疯虎般冲进人群,钉锤扫到之处,血肉飞溅。贼匪被他悍勇带动,士气高昂,随他冲锋杀戮,喊声震天。 王氏兄弟殿后厮杀。穿云哨箭升空爆炸时,两人身处地牢,并未见到,此番一出来,便有机灵的喽啰过来禀报。 王辰一刀砍翻个兵卒,对王武道:“哥,狗官发了求救信号,附近卫所几千人马,想是不多时便会赶来,我们不能恋战。” 王武答:“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哪有入宝山空手归的道理,再怎样也得把姓陆的和姓周的杀了,替家里人报仇……还有那个姓苏的小子!城外还有六七百名兄弟,由杨会领着,好歹还能抵挡一阵。” 杀陆安杲和周之道,王辰十万个赞同,可是听见要杀苏晏,他心里打个突,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涩重滋味。 脑海中鬼使神差闪过零星画面,忽而是瀑布后方的洞窟中,赤裸少年向后跌倒,如墨长发披散在雪白皮肉上,被他一把抄住脖颈时,坦然道谢;忽而是寨中木屋,少年盘腿而坐,脏污布袍也难掩一身清气,捶地骂娘更显赤诚率真;忽而又是按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那只手与自己击掌三下,伴随着“誓不可违”的铿锵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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