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点头:“记住了。” 苏晏叹口气,“这下我真是铁打金不换的太子党啦,搞不好要替你操一辈子心。你得保我一世荣华富贵,否则这买卖就彻底赔了,我连棺材本都得折进去。” “你当我是笔买卖!”朱贺霖失笑,佯怒地推了他一把,紧接着,又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他。 “清河,我知道你不图功名利禄。我保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有自得其乐、顺顺心心的日子过。” 谁说我不图功名利禄?给我钱,再多都不嫌多,给我权,多大都不嫌烫手。我的话里有几分真心诚意,几分借势而为,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你个傻小鬼,别被我忽悠瘸了! 苏晏伸手,抱住了太子抽条拔节、肌肉薄实的少年身躯,最后只吐出一句感慨与许愿:“……你可得长命百岁啊。” 压制住心底悄悄弥漫的不安,他决定当一只奋力扇动翅膀的蝴蝶,改变在另一个时空中窥见的,这位年轻天子未来的命运。
第二十八章 与谁私相授受 这个肝胆相照的姿势保持得久了些,苏晏被一双年少热情的手臂圈勒着,有点胸闷气短。 他不得已扳了扳太子的胳膊,尴尬道:“殿下,可以了……” 朱贺霖下巴搁在他肩窝,心潮仍在激荡——不止是激荡,是后浪推前浪。 一波后浪想,清河抱着可舒服,不软不硬,手感正好。 另一波后浪又想,身上气味也好闻,仿佛宫中零陵香的味道,又较之清新缥缈,也不知是用了熏香还是香露。 平日里嗅到大臣们身上的熏香味,都觉得娘气,可放在清河身上怎么就这么好闻? 越想越百爪挠心,朱贺霖忍不住问:“你用的是什么香?” 苏晏被他没头没脑问得一怔,“没啊,我没喷香水……哦,是肥皂味儿。” 古人好用香,信奉“香气养性”,从插香草到佩香囊,宋代就发明出蒸馏法提取香露,到了铭代更是五花八门,甚至拿玫瑰、茉莉、木樨等各种香露入酒、代茶、做点心。 苏晏在前世连须后水都不用的一直男,如今更是没习惯抹花露,就用小厮在市集上买的“香圆肥皂”,还特地挑了个听起来最不油腻的“排草”味。 谁知道这个“排草”其实就是灵香草,又叫满山香、广灵香、零陵香,端的是甘冽馥郁,沐浴时热气一激,满室氤氲,沁人心脾。可买都买了,还图团购价便宜买了一大摞,总不能丢掉,只好凑合着用。 被太子这么一问,他觉得丢脸,赶紧推开对方,干咳几声。 朱贺霖松了手,还有点依依不舍,“清河喜欢的话,宫中存有不少上等香露,什么香味的都有,回头我送你几瓶。” 我!不!用!香!水!我特么只想要上海牌硫磺皂!苏晏皮笑肉不笑地婉言谢绝,又道:“殿下该走了,回头若被皇上发现不在场,怕要四处寻你。” 朱贺霖点头,整了整衣襟,走出两步,又回头盯着苏晏腰身看。 “我才发现,你腰带换了,午前不是这条。” 苏晏:“?!” “……就是这条。” “不是。”朱贺霖肯定地说,“同样是五品银钑花,早晨你来东宫时,我见是条软布带,只前面一片银质带銙。这下却变成硬革带,镶了一整圈带銙。你什么时候换的腰带?” 苏晏脸色有点发绿。原本系的那条软带,被豫王当做SM的道具……呸,是非法拘禁的工具,留在精舍里了。新的这条是千户沈柒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给他遮人耳目用的。 回到射柳场后,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不起眼的小细节,如今竟被大大咧咧的太子察觉了,这叫什么,张飞穿针粗中有细? “你和我同乘一车来东苑,并未携带备用衣物配饰,哪里又冒出这一条?”朱贺霖忽然想到什么,眼里冒出火光,声音也疾厉不少,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做什么要解腰带?这条谁给你的?你那条又给了谁?跟哪个不要脸的私相授受呢这是!” 苏晏背上淌下一滴冷汗,面色从容道:“殿下切莫胡思乱想,什么‘私相授受’,那讲的是男女大防。殿下还是好好念书,念正经书,别瞎看那些民间话本,否则被太傅们发现,又要罚殿下抄四书五经了。” 朱贺霖却怒气更甚:“两句话用了三次‘殿下’,忽然这么客套,不是心虚是什么!你不说,好,待我自己查出来,要他好看!” 苏晏苦笑:“殿……真没人!就是在林中学射时,被树枝勾落了腰带,寻不回来,这才央宫女随便找了一条暂用。” 朱贺霖瞪眼道:“你真当我是小鬼,随意糊弄!宫女哪里去找五品官员腰带?好哇,你身为太子侍读,不好好陪着本太子读书习武,反倒去跟同僚勾勾搭搭,还想再挨顿廷杖是不是!” 提起廷杖,苏晏条件反射地屁股疼,脸色也不太好看了,不冷不热答:“殿下因为一条腰带要赐我一顿廷杖?” 见他不高兴,朱贺霖又有些心慌,语气不由软了:“不是,我就吓唬你一下……唉,清河,你不要与人瓜田李下好不好?” 苏晏扶额:“‘瓜田李下’这词儿你又是从哪学来的!最近又偷着出宫买新话本了?上次《翰林风月》的事还没长记性?真想让我再挨廷杖啊?” “那本劳什子春宫图真不是我弄来的,是有人陷害我,你明明知道!”朱贺霖涨红了脸嚷嚷,忽然想起拔步床的床尾暗格里偷藏的拟话本,什么《月明和尚度柳翠》《张舜美灯宵得丽女》,虽说算不得淫秽,却也十分香艳,心虚之下,嚷嚷声也弱了,“我只是……只是……” 他上前两步,手指忿忿地戳苏晏腰带上的银带銙:“摘了!用我这条!” “殿下饶我一命吧!”苏晏叹气,拍掉了他的手。 朱贺霖当然知道擅用皇家器物是逾制的死罪,眼下气也泄去大半,觉得没滋没味,低声嘟囔一句新学的词儿:“招蜂引蝶……” 苏晏简直要气笑了。 反讽道:“走吧,我的殿下!回头被皇上堵在这间屋子里,要治我们‘暗通款曲’的罪哩!” 朱贺霖一愣,脸烧得绯红,不再理睬他,甩甩袖子,径自大步走了。 回到射柳场,苏晏见日头西斜,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天黑。 恰好御驾从龙德殿内出来,景隆帝面色怡然,想是因为新得了幼子,老怀甚慰。 苏晏忙往人群里一插,将自己藏踪蹑迹地埋好。 而先前奉命去搜查凶器的锦衣卫,此时也回来禀告,在一处偏僻的草丛里,发现个胡乱刨开又掩埋过的浅坑,里面是一柄带血迹的短剑。说着,将剑垫在白布上,呈上来。 此剑长仅九寸,吹毛断发,剑身纹路曲折婉转,凹凸不平。剑锋末端靠近剑镡处,刻着个篆体的“钩”字,昭示此剑是由铸剑大师上官钩所造,因为样式仿的是专诸刺杀吴王僚的鱼肠剑,又名“钩鱼肠”。 皇帝一见这剑,目光黑沉沉地凉下来。 围观的几位六部重臣,其中一位失口道:“这不是豫王殿下的爱剑么?” 去年豫王做寿,上官钩亲自送上三柄剑作为贺礼,其中之一就是这“钩鱼肠”,在场贺寿之人都见过。豫王喜爱这三柄剑,见鱼肠小巧,便随身携带,除了上殿面君时摘除,其余时候从不离身,朝内众人皆知。 皇帝召豫王近前,指着剑问:“这可是你的剑?” 豫王神色自若,答:“是臣弟的剑。” “为何染血,又抛埋在土坑中?” “臣弟已将这柄剑赠与叶东楼,之后如何,委实不知。” “何时所赠?” “……今日午时。” 也就是说,在叶郎中遇刺坠楼之前,豫王好巧不巧地,送了他一柄剑?事后发现剑身染血被弃,又与死者腹部伤口大小吻合?在场官员们窃窃私语,却没一个人敢出言诘问。 刑部尚书王提芮在此刻挺身而出。这位六旬老臣,颈长如鹤,腰身略微佝偻,形容不甚美观,却素以执法严明、刚正不阿而闻名朝野。 他拱手道:“佩剑染血,疑似凶器,又曾赠与叶郎中,豫王殿下与此事或有勾牵,还望陛下不徇私情,彻查此案!” 景隆帝知道这位老臣执法多年,说话一贯直来直往,对事不对人,倒也没有动气,那厢豫王当即反驳:“就算此剑是凶器,也不能证明与孤王有关,就不能是凶手拔了东楼佩在身上的剑,反过来刺伤他?” “除了凶器,还有动机。殿下与叶郎中关系匪浅,内中隐情自不必说,如何没有勾牵?至少也是个嫌疑。”王提芮梗着仙鹤脖子,争锋相对。 豫王不屑地笑了笑,不跟他争辩,朝皇帝拱手:“臣弟对叶东楼之死,十分伤感难过,但问心无愧。皇兄当知臣弟的清白。” 景隆帝淡淡道:“无论是巧合,还是勾牵,双方都得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对方有罪,或者自己无罪。若是都拿不出证据,那就从长计议。” 这话明着看不偏不倚,但说到底还是偏向了豫王。凶手杳无踪影,豫王一口咬定剑已送人,自己又去哪里找确凿证据?王提芮却迎难而上,铁铮铮道:“那么还请豫王殿下举出物证或人证,证明自己与此案无关。” 豫王深吸口气,望向皇帝。 皇帝面色平静地回看他,并不作声。 终归还是不肯替他兜底,是想借此事敲打他一番,好叫他今后别再招惹朝臣?豫王敛目,心底冷哼一声,道:“我有人证。” 王尚书逼问:“谁?” “司经局洗马,太子侍读,苏晏。” 苏晏正低着头,用鞋底碾地上的蚂蚁,忽然听见提到自己名字,下意识抬头,与豫王投来的深切而寒凉的眼神对个正着。 这瞬间他仿佛听见了豫王的心声,还带着立体混响效果:乖乖,你可得替本王作证,否则把你也一并拉下水,看最后谁更倒霉。 摊上你这么个死皮赖脸的王爷,我已经够倒霉的啦!苏晏心底大为叹气,无奈出列:“臣为豫王殿下作证。午时,殿下奉命教臣射箭,就在龙德殿后的林子里。不久臣酒劲上头,呕吐不止,殿下好心扶我去精舍休息。叶郎中此时来到精舍,与殿下叙谈,殿下当场取出这柄鱼肠剑,赠与叶郎中。臣不想搅扰了他二位,便自行离开,回到射柳场。之后的事,臣就不知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朝臣们多的是有心的人精,不免暗自琢磨:这苏清河如此长相,比叶东楼还标致几分,豫王猎艳成性,扶他去如何“休息”?那叶东楼赶去精舍,又是怎么“叙谈”?莫非是三方情债,纠缠不清? 顿时投向苏晏的几道视线,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暧昧窥探之意。 苏晏心里窝火,望向景隆帝,见他神情虽平和如常,眼底却仿佛暗流涌动,是龙心不悦的信号,知道指望不了皇帝救场了,默默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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