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重新看向大小姐,只一眼,惊得他心神一怔,甚至不自觉地向后迈了一步。 大小姐在笑,干裂的唇角慢慢扯起,露出带着浓稠血液的森白牙齿,宛若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啊……” 破旧风箱一般的声音,吐字的气流都能够划痛充血的嗓子,然而大小姐就像完全与那些痛楚割裂开了一样,她的神情戏谑又兴奋,明明她才是身处困境的落难者,看向行动自如的灰袍少年时却生出了居高临下的怜悯来。 “你的神明大人……无所不能,我怎么可能在祂的俯视下……做出什么呢?你不是也没有成功吗?你想要为神明献身……”她嘲弄似地哼了一声,似乎觉得献身这个词语非常可笑,“但是最终你却变成了怪物。” “血液里流淌着圣水原液的……连你们的红衣主教都不愿意靠近的怪物……” 每说一句,少年的脸色就变差一点,直到最后苍白到毫无血色,抿着唇摇摇欲坠。 大小姐却感到了畅快,她下半张脸在笑,眼神却如同寒霜一般冰冷,与面前这个少年相关的记忆一点点在她的大脑里浮现。那个时候少年不是圣子,而是弗瑞兹临时监狱的外来者、弗朗西斯亲卫军营地下监狱的犯人、与被教廷指使的奥斯都帝国交换物资的俘虏。 她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天真的表情。 “你说……你的神明……属于你的神明……会接受你的靠近吗?” 大小姐一字一顿,从牙缝里逼出了少年的名字: “瑞,文,特。”
第220章 弗朗西斯,费斯城行政署。 奥林终于离开了永远摆满急报的书桌,走向几乎没有起到过作用的休息室。一套漆黑的盔甲沉默地立在房间中央,足有奥林胸口高的重剑依偎在它的身旁。它们一起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没有人有余力来擦拭它,奥林的手指轻轻一划,留下来一道痕迹。 奥林沉默了一会儿,捻掉手指上的灰尘,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向窗外浓稠的雪。 这场大雪落下来的时机实在不巧,他的父亲恰好带队前往佛斯城。他还只是个继承人,却在作为弗朗西斯政治中枢的费斯城代理行使领主职责;他的继母从未沾染过弗朗西斯内政,却只能临时担任费斯城总调度官一职;他的弟弟不喜欢麻烦、身体也不那么好,却几度奔波于风雪之中,做亲卫军营的队长应该做的事情。 在这场危难之中,普通人无能为力,弗朗西斯的学生离开学院,第四学院的天赋者投入士兵队伍,第三学院出身的见习生投入一个个临时建立的灾难应对所。 然而雪太大了,今年领民们储备的粮食与煤炭并不少,但总有用尽的时候;大部分房屋都是改良后的石砖建筑,但累积的雪会阻挡大门、甚至将房屋一整个埋葬。 他们做出了努力,但现状比他们预想中要更差。 在发布一条条命令的时候,奥林偶尔会想到自己的十四岁。 那个时候他刚刚通过亲卫军营的测试,却没有人为他的天赋惊叹。 在加入亲卫军营的第一天,他的父亲就非常直白地告诉他:“弗朗西斯置身于随时可能把整个弗朗西斯吞没的漩涡之中,亲卫军是弗朗西斯最尖锐的矛、最坚固的盾,他们要死在敌人手里、要死在弗朗西斯的普通人之前,或许在战场上、或许在安稳的后方,身下的土地就是他们的坟墓,身上的盔甲就是他们的墓碑,他们的血肉尸骨会留存弗朗西斯最后的火种。” 当时的迪伦面容严肃,眼中却有着坚定的光,他看着自己快要长成的大儿子,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 “包括我,”弗朗西斯的领主说,“包括弗朗西斯任何一个有过亲卫军营经历的领主以及领主的妻儿。” 奥林从不畏惧死亡,但是迪伦还没来得及教会他:如果弗朗西斯要面临的危机是铺天盖地而来、所有亲卫军士兵加起来都无法对抗的大雪该怎么办? 逃? 弗朗西斯的暗探带回了整片大陆都囊括在这场大雪范围内的消息,这个消息由暂且充当通讯作用的水妖精传递到费斯城,奥林知道,他们无处可逃。 奥林抬手取下这套盔甲,一件一件穿戴起来,直到最后,他面对窗外蒙蒙大雪,扣上了面罩。他听见了房间外传来的嘈杂声,大约是领主迪伦终于抵达了费斯城。弗朗西斯的权力中枢迎来了运筹帷幄的主宰者,而他…… 奥林背上重剑,剑刃与盔甲相击间传出清脆声响,他大步走出房间,经过的每一个官员都行色匆匆,停下来对他行礼也动作飞快。某一个拐角口他正撞行政署的副署长,她匆忙行礼,抬起头,惊讶道:“大少爷……” 怎么穿上了盔甲? 奥林打断了她的话:“父亲在哪里?” 副署长神色一肃,她就是来寻找奥林的,干脆利落地往侧边一步。 “请跟我来。” 迪伦在进入行政署之后就立刻进入了会议室,奥林跟在副署长身后向前走,靠近大厅时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还未来得及消散的凛冽寒意。他向大厅投去一眼,按理来说迪伦进入行政署只需要短暂打开大门,然而此刻地毯上累积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没人有时间去清理、又或许是普通人连风雪的余韵都承受不了。 几名黑甲卫兵躺在距离壁炉最近的地方,全副武装的银甲卫兵们正脱去他们的盔甲与衣物,露出大片大片的冻伤痕迹。 奥林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来那几名黑甲卫兵是迪伦的亲卫。 而领主的亲卫均为剑士天赋者,实力强劲,身体素质可想而知。虽然也有从佛斯城到这里路途遥远的因素在,但毫无疑问,这场雪已经能够威胁天赋者的性命。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被临时征调的、弗朗西斯第四学院三至七年级的天赋者学生。 奥林一边想着,脚步却没有停歇,他走进会议室,此刻会议室里只坐着两三个行政署高层。银发的领主身上还带着没有化去的雪花,抬眼看向门口,与奥林对上视线。他并没有关注奥林身上整齐得像下一秒就要上战场的装束,只是草草一眼,在奥林到这里来之前应该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他的脸色差得可以,和平时的模样差别很大。 “你来了。” 连声音都郁郁。 奥林用拳头抵着胸口,并没有迈步走向迪伦身侧属于他的位置。 “领主大人,”他说,“亲卫军营队长奥林·弗朗西斯,请求前往南部丘陵。” 这一个月来,整个弗朗西斯的情况都在不停地通过各种方式送往费斯城行政署,奥林非常清楚现在人手最缺乏的是哪个地方。 所有官员都看向奥林,但心中并没有意外,而是有一种“啊,果然来了”的释然。 奥林能够从情报中窥见弗朗西斯艰难的现状,也意味着他非常清楚弗朗西斯的士兵、官员、领民在这样艰难的现状中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在成为弗朗西斯的继承人之前他先成为亲卫军营的队长,他的责任感与个性注定他不可能一直稳坐后方,就像他如果成为领主,一定是危难之中或者期盼制造危难的领主,而绝非守成的领主。 迪伦在佛斯城的时候他要做定海神针,现在迪伦回来了,他就要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行政署长开始拼命给奥林使眼色:别说,特别是现在别说! 非常不幸的是,他恰好坐在奥林的视线死角,眼色全部使给了迪伦看。 说实在的,无论是比起安德莉亚还是菲瑞娅,迪伦都算得上是个开明而慈爱的父亲。他总是很尊重伊莱和奥林的想法,并且很少拒绝他们的要求,实在觉得孩子的选择不妥,也是将利弊摆在孩子的面前,并且接受孩子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但是现在他要不那么开明了。 迪伦陈述道:“你现在出去,走不到龙脊山谷就要被逼停。” 雪变大了。 “我会在保存战斗能力的情况下抵达南部丘陵。” 奥林有这样的自信。 迪伦没有再说话,他注视着奥林,注视着那双位于头盔和面罩之间琥珀色眼睛,其中蕴含的坚定宛若燃烧的火焰,放在从前,他会直接点头,并且提供帮助。 但是现在不行。 “你存在死亡的可能性。” 奥林不为所动:“过往我执行的每一个任务都存在死亡的可能性。” “现在不一样,”迪伦抬起手,阻止欲言又止的奥林,接着说,“伊莱现在应该在佛斯城休息,或者和他的龙一起在风雪中、在弗朗西斯的上空前行。” 奥林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还在努力使眼色的行政署署长默默低下头。 “但是我到达这里的第一时间,水妖精就向我传达了佛斯城的消息。龙还在佛斯城内的广场,伊莱不见了。” 奥林的眼睛慢慢睁大,他不愧是迪伦的儿子,得知消息的第一瞬间和父亲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上。 奥林和伊莱小时候被绑,在穿过北边境线之前,奥林在伊莱的掩护下脱逃。及时赶到的士兵只“俘虏”了绑匪,并没有发现伊莱的踪迹。当时他们几乎要以为伊莱已经被绑着越过北边境线了,然而仅仅时隔一天,伊莱就奇迹般地出现在了西南区域、甚至从内部打破了入口坍塌的弗瑞兹地下岩洞。 他们不问伊莱,并不代表没有猜测怀疑。 “做好你弟弟已经不在弗朗西斯境内的准备,如果确认他不在境内……”迪伦揉了揉太阳穴,一一扫过会议室内每一个人的脸,最终定在奥林身上,他沉声道,“你就不能走向这场风雪。” 弗朗西斯就这么两个少爷,危机已经很近了,至少要保证其中一个在境内,保证如果他死亡,立刻就有人就能够上任。 奥林握紧了拳头,越来越紧,直到手指上的金属薄片都在咔哒作响。 迪伦闭了闭眼睛,脑内“小儿子曾经做过的调皮二三事”一件件闪过,最后定格在离开佛斯城前的最后一面,那张脸精致漂亮,眉眼弯弯暖意融融。当时迪伦只心疼伊莱因为在风雪中奔波变得憔悴,现在想想,早知道伊莱要跑,他就该当场痛击小儿子的屁股。 当着所有人面那种! 远在游星王城教廷圣殿的伊莱鼻腔一痒,他反应很快地捂住口鼻,打了个闷闷的喷嚏,声音隐匿在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里,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他倒是因为这个喷嚏开始低低地咳嗽了。 刻意压低的气音在他耳畔响起:“怎么了?” 伊莱咳得大脑有点缺氧,恍恍惚惚地比了个“OK”的手势,艾萨克没看懂,以为是还要再咳几声,他轻轻拍着伊莱的脊背,手掌忠实地向大脑传递清晰的骨头触感,他想:好像是有点单薄。 胸腔痒意褪去,伊莱随手拽着艾萨克的衣服喘了一会儿,泛起生理性水雾的眼睛却冷静地盯着不远处的圣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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