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德主教,”黑纱修女说,“这里是教廷,你所面对的,是与你同为神明大人使徒的同伴。”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又有厚度,听在别人耳朵里应当很能让人舒心,然而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硬生生让阿维德主教从狂热中清醒过来,甚至出了一身冷汗。 他应该知道的,他对那些信教者和十字军做什么都无所谓,只是绝对不能打任何一个主教和修女的主意。 哪怕只是尸体的一部分。 黑纱修女放下了手,双手重新交叠在身前,她的脊背挺得很直,浅灰色的眼瞳轻轻扫过阿维德主教,阿维德主教避开视线,理论上在整个教廷中地位最高的红衣主教隐隐有弱势于这名黑纱修女的意味。 这时冗长的吟唱声停止了,瑞格瑞斯红衣主教放下手中的法杖,他看起来比阿维德年轻很多,眼睛狭长,五官清俊,身形修长,唇角总是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潮湿的地毯上缓缓升起莹绿色的光点,它们在门前积成云雾般的一团,然后在楼梯上组成一条拖曳的线,蜿蜒向下。这是一个非常高深的魔力追踪魔法,能够根据残存的魔力追踪到短时间内同源魔力施放的痕迹、并且即时反映出魔力的强弱。 不多时,一只魔力构筑的金色小鸟从楼梯之下飞上来,停留在黑纱修女的肩头,男女交融的混杂音色传递出来。 “被破坏的露台门没有出现魔力反应,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出现了两个闯入者呀?唔……杀死我们同伴的一个,破坏露台门的一个?要不要请瑞格瑞斯主教再试试看?” 瑞格瑞斯主教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追踪魔法无法定位露台门附近的魔力反应。” “唔,”那人有点苦恼,“怎么会呢?今天早上露台门还是好好的呀?按理来说应该能够追踪到才对……这片大陆上有什么魔力是能够豁免追踪魔法的吗?还是说破坏露台门的并不是由智慧生命使出的魔法?不应该呀……” 黑纱修女垂下眼睛,交叠在身前的手指轻轻屈了屈,那人自言自语的碎碎念在她的耳畔萦绕,而她的心中出现一个可能性,在这个可能性出现的下一秒,那种男女混杂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 金色魔力小鸟依偎着她的耳朵:“过来找我嘛。” 非常突兀的一句,带了点撒娇的意味,由那种男女混杂、不似真人、反倒像是某种诡异存在的音色说出来,硬生生让人听出了点恶鬼招魂的错觉。 在场的修女专心于为死去的同伴颂歌,阿维德主教不敢和黑纱修女对视,瑞格瑞斯主教倒是投来一眼,不过这个时候一个紫衣主教从传送门中走出来,面色沉重,大约是没有在神国内部找到闯入圣殿的异端。 看来,那人是要和黑纱修女对话。 “过来找我嘛,神明大人在上,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谈。” 或许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这一次那人的尾音简直都要带上波浪线了。放在从前,黑纱修女是不会理会这样的要求的,但是…… 黑纱修女垂眸敛去眼中的暗芒,转头,迈下了第一级台阶。 被攻破的露台需要向下走四层,黑纱修女几乎是顺着升起的光点下行,几乎每到一层,光点就会顺着走廊出现分支,但是她的目的地没有。一路上见到她的十字骑士和修女都微微颔首,紫衣主教让开道路,而站在这层楼梯于走廊交错口的少女没有。 她同样穿着黑纱修女的服饰,噙着羞涩的笑,棕褐色的眼睛非常温柔,长辈看了要觉得她是乖巧的后辈,晚辈看了要觉得她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姐。 “你来啦?” 男女混杂的奇怪声音再次响起,然而少女嘴唇紧闭,发出声音的地方并不是喉咙,而是腹部。 黑纱修女极快地行了个教廷礼仪,在少女回礼之后,她冷声道:“找我做什么?” “唔,”少女歪了歪头,“为神明大人遏制萌芽状态的背——”顶着黑纱修女冷厉的眼神,她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呀,我说错了,是危机。” 黑纱修女皱了皱眉,抬步走向没有关严实的露台们,冷风混着雪花吹进来,她站定,眼睛透过门缝看建筑之外纯白色的世界。 游星王城偏南,偶尔落雪,也只是稀稀落落的两三片。她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房间,火焰跃动间发出细微的空气流动声,美丽夫人的头发被汗打湿,女仆有条不紊地端着一盆盆水进出,婴儿啼哭柔弱,窗外的雪犹如一场幻梦。 少女跟了上来,她背着手转了个圈,抬手轻轻拂过黑纱修女的脖颈,尖锐的指甲带出一道不慎明显的白线。黑纱修女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她嘻嘻一笑,轻盈地跳到黑纱修女的身后,素白的手搭上肩膀,紧接着她贴上黑纱修女的耳朵,唇瓣的濡湿温热简直让黑纱修女半边脑袋都发麻。 “我到底有没有说错呀?到底是危机,还是一场萌芽之中的背叛呀?” 嘻嘻的笑声从少女腹部传上来,一字一句地唤道: “薇,尔。” “凯伊,”薇尔心脏一跳,她掀起眼皮,向少女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神明大人注视着大陆,身为神明大人的代行者,你最好不要将无端揣测。” 少女,不,凯伊眼神一冷,随即又恢复轻快的笑意,她像只蝴蝶似的离开了薇尔,转而以单薄的脊背抵着露台门,混杂着雪花的寒风没有了。 “我才不胡言乱语呢,”她喟叹一般说,“寻踪魔法都无法共鸣的魔力啊……那该是怎样的魔力呢?不属于这片大陆?与神明大人齐平?你说,瑞格瑞斯主教本人有没有过怀疑呢?应该有吧?或许连阿维德主教都意识到了呢?” 薇尔闭了闭眼睛。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凯伊向前一步,她略微弯下腰,仰头看薇尔,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完全消失,只留下无穷无尽的审视冷意,“我们的今天、人类的今天完全仰仗神明大人,只有神明大人才能够保证人类是这片大陆的主宰,只有神明大人才能够让那群暴虐残忍的幻想种走向属于它们的黑暗时代,就像从前人类遭受过的一样。” “薇尔。” 凯伊再向前一步,一直到身体和薇尔完全贴在一起,以至于薇尔能够隔着两层布料感受到她腹部的震动。 “请你记住,你曾经的任务是将他带回来,而不是把自己留在那里。” 薇尔张了张唇,然而就在她开口之前,凯伊已经抬步与她错开,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留下一句轻快的:“哎呀,我去看看咱们的漂亮客人过得怎么样,神明大人在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让坏人把她给带走啦。” 凯伊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薇尔站在原地,神色不明,过了一会儿,她也转过头,走向来时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队追查痕迹的十字骑士走过,空无一人的女神雕像后,含着笑意的清冽青年音轻轻响起。 “提问:幻想种先生,你怎么看神明大人要带你前往属于幻想中的黑暗时代这件事?” 幻想种先生没有回答,伊莱要扭头去看,身后的艾萨克却往后一仰。伊莱拿着刚刚从某名紫衣主教的书房里“偷”出来的手稿,看着表情有点奇怪的艾萨克,震惊地问:“你的看待就是往后一退吗?” 艾萨克摇摇头,摸摸自己的脖子。 “我没有什么看法。” 伊莱眼尖地注意到艾萨克手指摸过的地方慢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点,他一愣,心中骤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宽肩窄腰、就算是蹲着依旧能把伊莱笼罩在内的幻想种先生有点委屈地说:“就是你的王冠戳到我了。”
第219章 既然是荆棘冠冕,当然有着荆棘一般的尖刺.那些尖刺巧妙地避过可能接触佩戴者的位置,而在佩戴者身后的半精灵就遭了殃。 “对不起。” 伊莱有点心虚,他抬手点在对方脖子上的红点上,想要动用治愈魔法。就在他体内的魔力开始朝向治愈性魔力转换的时候,艾萨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打断了魔法的施放。 伊莱抬起头,对上艾萨克的眼睛,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很专注。 “你的身体好了吗?” 伊莱一愣,他确实没有好,大脑还有点疼痛,每一寸肌肉都使不上力气,大半魔力都在勤勤恳恳地修复他的身体,在神国使用钥匙打开不知道在哪里的门都需要艾萨克的辅助,刚刚重新回到教廷圣殿差点就要吐出一口血。 艾萨克松开了伊莱的手腕。 “你要去救西西莉亚·洛浦,”艾萨克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要浪费魔力在这种地方。” 平心而论,艾萨克说这话的语调、语速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微微低着头,脊背脖颈微弯,因为视线向下而被眼睫遮去大半的眼瞳晦暗。配上他从前杀伐果断生人勿近的模样,硬生生让人觉察出许许多多的可怜来。 艾萨克脑子里的暗夜精灵刚刚还恨在铁不成钢、要求艾萨克在拒绝治愈魔法的同时告知伊莱他其实已经被戳了有一段时间的事实,现在却像被卡住了脖子,他震惊地审视要继承自己血脉的后辈,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不要脸。’ 伊莱脑子里的系统在认真分析过艾萨克的面部表情之后,冰冷的机械音简直要染上咬牙切齿的情绪:[半精灵艾萨克脖颈处的红点仅需二十到三十分钟即可消散。] 它的宿主要用治愈魔法来对付这样的小伤口是出于愧疚,这只半精灵拒绝就拒绝,攀扯西西莉亚·洛浦、还补充那一句话,居心不良四个字简直要拍在系统数据库的脸上。 听着暗夜精灵指责的艾萨克眼睛都没有动一下,听过系统分析的伊莱眨了眨眼睛,手还是放在了那个红点上。 “不算浪费。” 毕竟是他戳的,而且仔细想想,他跟艾萨克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往后看,恐怕那个时候已经戳到艾萨克的脖子了。 他心虚。 伊莱放下手,艾萨克的喉结动了动,那个红点已经不见了。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荆棘冠冕不会再戳到艾萨克。他们现在待的地方能够很轻易地看见循环往复的楼梯,也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一只由魔力构筑的金色小鸟自楼梯之下轻快地飞上来。 伊莱眼睛眯了眯,轻声喃喃:“凯伊?她不是刚刚才离开吗?” 语气里只有疑惑,没有其他的复杂情绪。 他确实曾经很喜欢凯伊、又确实因为凯伊的“背叛”而非常难过,但是那已经过去很久了,就连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常特殊的薇尔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刚刚看见凯伊与薇尔对峙,他的关注点完全在“怪不得凯伊以前要装作不会说话、这个声音一听就有问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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