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又道:“从前没空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 十四岁以来,他就一直在为自己的、别人的、他所在意的人的生计而奔波,从来没停下过。 顾长雪面对方济之还算坦诚,他认真想了会,冷不丁语出惊人:“不过面对颜王,朕确实硬得起来。” 方济之:“你——” 你啥??? 方济之愕然睁大眼睛,有几秒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因为小皇帝说这话时神色依旧很淡,好像聊的是什么寻常琐事,而不是某些难以启齿的话题。 他金鱼一样徒劳地张合了会儿嘴,半晌才找回缺失的脑子:“说得好像你……能那个什么就能占据主导似的。” “届时确实需要朕多辛劳一点。”顾长雪委着不是很彻底的婉,顿了顿又考虑到人不能讳疾忌医,索性直接询问方济之道,“天阉这病能治么?” “天……”方济之的脸更木了,“谁?” 谁是天阉? 顾长雪:“顾颜。” 方济之:“……谁?” 顾长雪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顾颜。” 他说得格外笃定,笃得方济之都迷糊了,怀疑自己是不是之前诊脉疏忽了,怎么这么大个毛病都没诊出来。 但这有可能吗?天阉他都看不出来?? 可说这话的人又是顾八百,指不定还和颜王亲密过,亲眼见证过这毛病…… 方济之张合一下嘴,半晌不是很确信地说:“我……回头给他看看?” 顾长雪很有礼貌:“谢谢。” 方济之:“……” 他想骂人,但是又骂不出来。
第六十九章 方济之这种纠结又憋屈的状态保持了一路,直到抵达平沙村遗址,才彻底醒神。 “天……”被玄银卫找来引路的老行脚商下意识地用家乡话念了一句,才回过神换回官话,“朝廷推行禁武令之后,这些被轰毁的绿洲谁都不敢再来了。我也没想到居然……” 居然什么,老行脚商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的人间炼狱。 尸体堆叠着尸体,石像纠缠着石像。 那些被吴攸烧死的村民因为身中惊晓梦,死后不久便成了石像,每一条抬起的手臂、每一张扭曲的脸,都像是在无声地哀嚎着他们被烧死时的痛苦与挣扎。 小狸花又哭得鼻子通红,跑过去想把乡亲们的石像分开,但本身被烧死时很多人的皮肉就已经互相黏在一起,变成石像更不可能分离得开。 “别急,等我配药。泡了药水他们就能恢复原状。”方济之绷着脸安抚了小狸花一句,便开始解他背来的药囊。其余人也纷纷走进遗址,着手搬运尸体和石像。 惨死的尸体面前,九天也顾不上排斥冷心冷肺的玄银卫,互相搭着手将亡者搬运到整理出的空地上。 玄银卫中,最看不得这些惨象的就是玄丙。他本就出身在和平沙村差不多的寻常村落里,看到这些惨死的村民比谁都能感同身受。 搬运尸体的时候,他的脸都是青的,看得重三一阵奇怪:“你们能眼睁睁看着活人被扭上柴堆烧死,却看不了这些尸体?” “那又不是我们愿意的,”玄丙闷声说,“军令如山,不可耽误。王爷让我们扮作商队等在绿洲,我们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待命。中途有任何一点私人的行动,那都是违抗军令。” 他抬起头,眼眶发红:“你知道我是第几任‘玄丙’吗?” 重三愣了一下,一时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和颜王接触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在景帝召集他们之前,他们一直都在宫内老老实实地装普通侍卫。后来跟随景帝与颜王碰面,颜王又多半表现得没那么嗜杀,以至于他们时常会产生一种对方很好相处的错觉。 玄甲从旁边路过,闻言停下脚步,对着重三摇摇头:“陛下宅心仁厚,不会因为救人而责怪你们。但我们……哪怕没有耽误军机,在执行命令的途中做了旁的事,那等待我们的也是杖责至死。” 他顿了一下,看向颜王与顾长雪几乎挨在一起的背影:“所以,你知道王爷的变化有多大么?之前假扮商队的时候,玄丙告知司冰河人祭的地点在哪里,其实已经违背了王爷的军令,节外生枝了。” “我是做好了死的准备才说的,反正我家就剩我一个,没人会为此伤心。”玄丙带着几分鼻音,“没想到王爷居然半点没提惩罚的事,事后还跟我们说,再遇到这种事能救尽量救,别惹小皇帝不悦。” “……”重三一时不知什么心情,想高兴吧又实在高兴不起来,家里的白菜被猪拱了,难道他还要夸猪变善良了么??只能闷头干活。 大漠雪冷风寒,厚厚的积雪被方济之指挥着人筑成雪池,将药水倒入,又将石像浸泡进去,不久便能化去尸身上的石化痕迹。 即便如此,为数百具石尸下葬依旧让他们忙碌到了第二天深夜。 玄银卫在村落周围扎好军帐,顾长雪无比自然地抱着猫溜达进颜王的营帐,颜王坐在案牍后刚抬起头,方济之就从门口探进一颗警惕的脑袋:“二位一起住?” 从繁忙中骤然松懈下来,先前顾长雪关于那啥的话题就又一次闯进他的脑海,激得方济之猛然从床上弹起来,当即裹上大棉袄来做碍事的棒槌。 “……”顾长雪一眼就看出方济之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无语片刻,“外面那么多坟头,朕不太能睡着。今晚不睡了,看看能不能分出点蛊书的内容。” 他把小灵猫拎起来,抖搂了两下。 小灵猫无辜地松开都悬空了还揣着的四条短腿,啪嗒掉下一本蛊书来。 “……”方济之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想走吧又觉得自己急吼吼地来,悻悻然地走有点蠢,一双脚顿时死死钉在原地。 正准备问颜王今晚什么打算,要不大家今晚索性秉烛夜探。 东边的营帐蓦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在低低地喝着什么,大漠夜间的风声呼啸,模糊了嘶喊的内容。 玄甲匆匆披着外裳赶来:“方老,快去看看司冰河,他好像魇住了。” 就连颜王都丢下手里的卷宗,跟在玄甲身后大步走向司冰河的营帐,越是靠近,对方的声音越是清晰:“死……都死了……我的错……” 顾长雪一伸手撩开帘子,就见司冰河躺在床上,像是在做什么噩梦,手使劲向前伸着:“我——” 他紧闭着眼,眉头用力揪在一起,探出去像是在捞什么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绷得筋骨凸起。 他眼角滚出泪来,声音又低了下去,顾长雪只能听到含混的几句,透着绝望和负罪:“为什么……回……” 后续的话语淹没于安静,方济之给他施了针,让人平静下来。 司冰河的手被塞回被褥,唯有清瘦的脸露在外面,浓重的青黑挂在眼眶下,被他苍白的肤色衬得有些触目惊心。 “……”顾长雪站在床边,微动了下手指,想对司冰河说你没错,害人的混账才有错,你救得那么拼命,谁都做不到比你更好。 《死城》这部剧,之所以烂尾还那么红,就是因为前四十一集的政斗、潜伏、查案无比惊险刺激,烧脑到不到最后一刻,你甚至猜不透司冰河布下的局。 司冰河没有颜王的帮助。不仅没有,他还要面对颜王的重重杀招。 可他还是凭借自己一人之力,从朝堂茫茫人海中揪出了潜伏得毫无存在感的吴虑,在独闯皇宫时摸索出了九天的调令,在吴府找出了至关重要的蛊书。 在调查惊晓梦这条路上,可以说是司冰河替他们先走过了最难的一段路,他才能在穿来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吴府将蛊书拿到手,让方济之从一开始就拿到了最关键的蛊书,解蛊才得以如此顺利迅速。 ——而且,他才十四岁。 寻常的孩子十四岁时都在做什么? 顾长雪自己就没什么好回忆,所以总希望这个年纪的小辈能无忧无虑一些,而不是像上辈子的司冰河那样,最终为了救人,连自己的命都舍出去,拿自己当实验体,帮方济之试蛊。 至少这次不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济之开始赶人出营帐,顾长雪冷着脸跟在颜王身后回去,抱着蛊书分析到了天明,直到离队已久的玄丁风尘仆仆地进入营帐,行礼回禀:“王爷,绿洲已经收复了。” 彼时顾长雪正带着几分疲倦揉着眉心,乍一听没反应过来与自己有关。 也看了一晚卷宗的颜王站起身,从一旁的案牍后走过来,曲着手指,指节在他桌案上叩了叩:“听见没?你要的那片绿洲拿到了。” · 颜王轻描淡写说的“拿到”,不光是指打下那片绿洲,也包括在那片土地上建起一处完善的据点。 众人抵达绿洲时,玄银卫正在做最后的收尾,抱着成堆的卷宗文书在据点中穿梭。 “你不是喜欢听人念书么?”颜王冲着那些文书示意,“随便挑。” 说是“随便”,其实这些文书全是玄银卫和九天之前找出来的那些升迁官吏的相关档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前司冰河审讯毒蝎子时,他们虽然每晚都会溜回府衙查阅这些文书,但几番对比下,顾长雪始终没找到能和那封寄给李守安的信相吻合的文书。 两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挂着这事儿,总觉得是太过仓促,才没能从茫茫书卷中找到正确的人。 顾长雪心里满意,张嘴刚想搭一句,一直抱着剑跟在他身后的司冰河蓦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低声喝斥:“轻浮。” “……”颜王动作微顿,缓缓回过头。 “……”顾长雪闭上嘴,开始头痛。 按照他的经验,下一秒这两个人就会开始公鸡互啄,但司冰河很罕见地没有继续挑衅,而是扭头看向他臭着脸问:“能问个问题吗?” 顾长雪安静了一会,将小灵猫塞进司冰河手里:“想好再问。” 看在猫的份上,别他妈问些会引战的问题。 司冰河看着顾长雪的眼睛,很直白地问:“你是景帝吗?”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顾长雪等人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但自始至终也没当司冰河的面提过相关的话题。 他能猜到纯粹是因为顾长雪在营帐进出时,似乎与颜王平起平坐,当初在营寨也是顾长雪假扮的账房先生,颜王扮的护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停住脚步,微微挑眉:“是。怎么?” 他都做好了司冰河下一句大骂“昏君糊涂!怎可与颜王苟且”的准备,结果这少年只是低低地嘀咕了一句:“果真如此。我就说单凭身高而论,明明是颜王假扮李守安更贴些,陛下扮着似乎有点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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