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操纵着诡面傀儡将宿勾往外一丢,自己拾阶而下,一进牢房就看到有人极其嚣张地将审讯者坐的椅子拖到了牢房正中央,正懒散地坐在上面,拿已经被肢解成块的龙骨木刑架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剑。 那根倒霉的刑架原本足有七尺高,六尺来宽,现在全被削成了比拳头稍小些的方形扁块。 顾长雪拿着其中一块磨剑,剩下的整齐垒在身边,听见开门关门声后,头也不抬地搭了一句:“这刑架不错。” “……”是刑架不错,还是拿龙骨木做的磨刀石不错? 无名魔君额角的神经突突跳了两下,还没开口询问眼前的人究竟有何目的,就见顾长雪搁下手中的白璇剑:“你靠近一点。” “?”无名魔君不是很明白顾长雪要做什么,但这句话和先前的“帮我把镣铐解开吧?”不同,不是个能拒绝的问句,碍着师徒契的威胁,他不得不依言走近,“要做什——” 顾长雪忽然伸手,捉住无名魔君的右手手腕,空暇的手指尖一勾,将掩着腕骨的皓袖撩起一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视线落向无名魔君的手腕,果然在因突如其来的变动而绷紧的匀长筋骨间,看到了那枚熟悉的朱痣。 这是他之前在地牢里无所事事时忽然想到的——穿成《死城》时,他明明用的是景帝的躯壳,但肩窝处却落着一枚和他真实身体一模一样的朱痣。 方才他特意解了衣襟检查了一下,李白衣的肩窝居然也有这么一粒朱痣。 “……”顾长雪捉着无名魔君的手腕,陷入沉思。实在猜不透这朱痣究竟是跟随灵魂的一种印记,证明他们本质上其实还是顾长雪和顾颜,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才会呈现在每一具更换的躯壳上。 他待要再想得深些,被他捉着手腕的无名魔君先不乐意了,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抽回手后,绷着声线冷然道:“师尊当知伦常名教,师徒之间怎可如此……亲近。” “?”顾长雪抬起头,“看个手腕也算亲近?” 不算吗?刚刚这人的指腹都贴他腕骨上摩挲了好几回了。 无名魔尊在诡面下绷紧了冷峻的脸,半晌实在憋不出这不体面的质问,只无声往后退了一步:“师尊为何篡改我的记忆?” 师尊自己也不知道。顾长雪在心里默默地说,脸上却不显,只冲着无名魔尊挑了下眉:“这么想回忆起与为师同塌而眠的细节?” “……”无名魔君的脸彻底木了,忍了又忍,还是拂袖就走。只是这回跟上回不大一样,惹得他想离开地牢的罪魁祸首也跟了上来,步伐相当悠闲。 顾长雪出地牢时,一没更衣,二没易容,右手还松松地提着白璇剑,谁也不会认错他的身份。 蹲在外面的宿勾和地牢看守都看傻眼了,隔了几秒宿勾才猛地跳起来:“喂!你?!” 顾长雪轻啧了一下:“急什么,你们的魔君大人都没反应。” ……对啊!为什么魔君大人没反应?众人惑然地将视线转向无名魔君。 “……”无名魔君微微攥住手指,克制地闭了下眼。转回身时隐隐有些磨牙的意味:“你到底想做什么?” 篡改他的记忆,放任他掌控永乐海,又在此时忽然夺舍现身……倘若面前之人当真是无名魔尊,他究竟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无名魔君的眼中盛起寒凛的杀意,眸底那抹银灰色像卷起的风暴愈发浓重。 诡面傀儡微微震颤,自关窍处发出轻柔的弦音共鸣,伴着永乐海的松簌声本该空灵动听,可宿勾和看守们却在闻声后霎时白了脸色。 他们曾亲眼目睹诡面傀儡分作万刃碎锋,眨眼将数百已臻至八阶涵虚境的魔族绞成肉泥。这哪是什么空灵弦音,分明是杀人前奏。 宿勾开始打起了哆嗦,膝盖都预备往下沉了,就见白衣剑君随意地抬手摸了下诡面傀儡的手腕:“清洗过了?你倒是听劝。” 弦音陡然一僵,下一秒,诡面傀儡就跟自己脏了似的猛然缩回手,往后猛撤数寸。 无名魔君脸都要绿了,低声喝道:“不要乱摸。” “干什么?这傀儡是机关做的,又不会和你感触相连……”顾长雪顿了一下,忽觉有趣,“你不会真连上了吧?” “……”无名魔君身周飕飕地冒寒气,显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倘若换做宿勾或是旁人,早就觉乖地闭嘴了,偏偏顾长雪跟“乖”字半点不沾:“你刚刚……不会是对我动了杀心,又不知我修为深浅,所以将神识覆在了弦上?” 顾长雪在宿勾和看守惊恐的眼神中笑起来,抬手摘下无名魔君的诡面:“让我看看……” 这是一张和顾颜全然迥异的脸。 明明眉眼五官全不相同,偏偏带上隐怒冷峻的神色,又熟悉得恍若初见。 顾长雪很久没被顾颜用这种神情注视过,乍然再见居然还有点怀念。尤其是想起在《死城》时颜王学坏学得贼快,他还没拿瞎编的怀孕噎这人几天,这人就无师自通了厚脸皮,往后反倒是顾颜噎他多一点……他就觉得得珍惜如今上天给予的这第二次机会。 他淡定地迎着无名魔君饱含着杀意的目光施施然开口:“嗯,脸果然绿了。” “……”地牢外一片死寂。 宿勾都快给顾长雪跪了,心里的小人疯狂薅着头发呐喊彷徨,恨不能跳起来从白衣剑君的手里抢过诡面给魔君大人戴上。 但他不敢,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静候命运的审判。 然后他就听见白衣剑君不怕死地又说了一句:“牢里的刑架不错,我要了。这个魔族叫什么?叫他去牢里把刑架好好清洗一番,别留血腥气。” 魔君大人:“宿勾。” “?!”宿勾豁然睁眼。 顾长雪冲着满脸惊愕的宿勾挑了下眉:“还瞪什么眼?你家魔君大人都点了你的名字了。” 他瞥了眼宿勾身边放的简陋饭菜:“另备一桌人·能·吃的饭菜,我饿了。” 宿勾好心是好心,就是备的东西……完全没沾过锅。生米生肉堆在碗里,筷子竖直一插,看起来不像是来送饭的,像是送人走的。 宿勾瞠目结舌地瞪了会顾长雪,猛然将头转向他家魔君大人,脖颈差点扭到筋:“魔魔魔——” “给他备。”无名魔君压着脾气从顾长雪手中揪出诡面,“你要在何处用晚膳?” 他的声音凉飕飕的:“倘若我的记忆没出错,师尊往日很少住在寝宫,更不喜在大殿抛头露面。想来是在别处另有不为人打扰的居所。不如师尊带路,徒儿叫侍从将酒菜送去那处?” 不知出于何种考量,说这番话前,无名魔君微微蜷了下手指,四野的松籁便寂静下来,像是在二人周围落下了某种阻隔。 顾长雪几乎看笑了。 这摆明了是个试探,毕竟无名魔尊和魔君的行踪的确成谜,就连《悬壶济天》播到完结,也没有揭开这个所谓的“隐蔽休憩处”究竟在哪。 而无名魔君落下屏障……只怕也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其实是无名魔君,免得未来要对他下手时横生枝节——虽然这身份只是他瞎诌的。 自始至终,这个人就没遮掩过对他的杀意,也没停下过试探。 这种一步三试探的行为模式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得他有点牙痒。微微用力磨了下牙根后,顾长雪冲着无名魔君绽开一个看似纯良的微笑:“许久不见,为师更想念徒儿。不如今晚就去徒儿的寝宫下榻,你我也好好……亲近亲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名魔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乍一看似乎心无波澜。 但一旁的机关傀儡却骤然咔了一声,脑袋倏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他静立片刻,缓缓收拢手指。手里攥着的被顾长雪触碰过的诡面发出不堪折磨的溃裂声,遽然间湮成齑粉。 ……这面具脏了,不能要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和很多人族话本中描述的不同,永乐海并不建在地下,也并不是一片海。 和人族一样,魔族也生活在陆地上。只是西南祟气横生,遮天蔽日,以至于整片永乐海一年到头都阴暗不见日光,不清楚的人乍然一看这场景,的确会有种身在地下的错觉。 顾长雪仗着手持剧本,在回寝宫的路上顺带说了几句YL跟他聊过的设定:“不知道你的记忆里有没有这一茬——永乐海这名字其实是取来跟佛宗的秃头们唱反调的。” 顾长雪在心里向佛宗的大师们告了下罪,继续迈着悠闲的步子,像个导游似的边走边道:“那群秃驴见到我们魔族,不是总拿着禅杖砸过来,嘴里还念着说要渡我们脱离‘苦海’么?永乐海的意思是,我们魔族一点都没觉得这海苦,日子过得快乐的很,而且还不是短暂的快乐,是‘永乐’。” “……”无名魔君在旁边微微抽了下嘴角,显然是觉得这名字被顾长雪这么一解释,显得格外掉价,像黄毛小儿街头互喷。 “还有这些古松。”顾长雪用眼神示意了下道旁的林荫树,明知故问,“我记得,以前的永乐海因为祟气侵蚀,到处都是一片焦枯的废土,这些松树是何时种下的?” “师尊不知道?”无名魔君微微挑眉,“这些年,您都没回过永乐海?” 顾长雪在心里呵呵了一下,想着这人真是换了个壳子都难以本性,每句话里都要塞上一句试探:“是啊,陨落之后我再回永乐海,岂不是不利于徒儿你站稳脚跟?” “……”无名魔君绷着脸挪开视线,显然不是很想搭这话。 他生硬地拐回原本的话题上:“诡面傀儡需要日日保养弦线机关,我接管永乐海后,在原本的寝宫后方建了一座‘松脂殿’,种了百来株古松。宫殿附近的祟气由专门的法阵收拢后转移至别处,便不会影响古松的生长。” 魔族都有着慕强的本能,松脂殿建起后,不少魔族也有样学样,在自家地盘种起了古松。这风气很快传遍了永乐海,短短十数年的时间,永乐海便从一片荒芜,变得四野松籁。 “原本无名的寝宫也因此得了个名字,现下叫做松籁宫。”无名魔君顿了顿,“这里和从前相比,变化很大么?师尊一直在四处打量。” “嗯,”顾长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变化大不大不清楚,有些地方的确似曾相识。” 他这话真没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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