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多时,宫内便有几个宫女迎了出来。为首的宫女年纪最大,穿着品级也最高,想来应该是庆华宫的管事女官。同门口的内侍一样,她脸上的表情也颇为欣喜,瞧见周君之与沈毓真,忙不迭行了个礼。 “两位道长路上辛苦了!”她期待却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道:“怎么……两位道长到我们娘娘这里来了?” 宫里闹“鬼”,众人的矛头还直指淑妃,淑妃久病开不了口给自己辩解,庆华宫上下最近可没少吃苦头。 原是听说崔给事去乾元观请了道长的,可这种驱鬼除晦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过他们庆华宫?宫中的人便本不抱什么希望,不仅没做任何准备,甚至还雷打不动地按照日常作息做事。却哪想到这乾元观的道长们,居然会来他们庆华宫! 瞧着管事女官脸上期待又不安的神色,周君之行了礼,道:“某听闻淑妃娘娘久病,也或许是同这次宫中怪事有关,特此想来看看。” 亲耳听见周君之说是特地来看淑妃的,管事女官的眼角顿时红了一圈。不过眼下可不是什么感动落泪的时候,她马上深吸了几口气,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也没在门口多耽误,忙不迭将周君之与沈毓真请了进去。 那带路来的绿衣内侍,便暂时站在宫外等着。 乾元观的道长来了庆华宫,这对一向冷清和不受待见的庆华宫宫人们,都很是震惊。一时间,这些宫女内侍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纷纷站在院子中等着、瞧着。 两人进了宫,眼睛在这宫中扫了一圈,便多少知道个大概了。周君之看了看这些站在院中的宫人,道:“平日里伺候淑妃娘娘的,便只有这些人吗?”一眼看去,站在院中的宫女内侍也不过十人。 管事女官的脸上有些窘迫,但还是抿着嘴点了点头,道:“娘娘常年生病,陛下也不常往这边走动。宫里的事情没那么多,我本也想让他们去别的宫中做事。能走的都走了,他们不愿意走,便留了下来。” 也难怪,看着这些宫女内侍的年纪都不轻了,想来当年淑妃正得盛宠的时候,这些人便伺候在淑妃身边,淑妃身子好的时候,应当待他们也不薄。 周君之明了,沈毓真倒是有一搭没一搭道:“虽然人少,但看得出你们对淑妃娘娘很是忠心。这庆华宫虽然偏远僻静,但打理的可真是干净漂亮。”只是往宫中院子里扫一眼便能看得出,这庆华宫与外面的荒废完全不同。虽然现在是晚上,可依旧看得出这里植被茂盛、池塘干净,一片生机勃勃的模样,倒像是个隐秘在皇宫深处的小花园了。 管事女官听沈毓真这么说,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道:“娘娘虽然病着,但病情好转的时候,能看到这宫中四季的景色,也总是开心的事情。” 他们的处境已然算不上好,若是不能在这灰色的世界里开出一朵花来,难道还要永远在深渊中沉沦吗? 周君之听着沈毓真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些花朵落在他眼中,便也觉得索然无味了。没有在这里多耽误,周君之便同那管事女官道:“还是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淑妃娘娘。” 他们首要还是要来解决事情的。 管事女官应了声,便带着两人穿过院子,往后面的寝殿而去了。从外面瞧着,这寝殿关着门关着窗,外面还有一个宫女守着。见到几人前来,听说了这是乾元观的道长,这宫女才打开了寝殿的门。 沈毓真漫不经心似的,眼睛却瞧着这宫女的一举一动,目光落在她手腕的一串红色手串上。这手串有一半被袖子挡住看不清晰,另一半露出来的部分,像是红色水晶珠一样晶莹剔透。 这约莫不是一个宫女能戴的起的东西,但庆华宫的管事女官都没有说什么,想来应该也是默许了。他便没有说什么,随着打开的大门,几个人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一踏进寝殿内,一种幽暗昏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没有风,寝殿内弥漫这一股浓厚却冷清的香气,这种香气伴随着一声声若有似无的轻哼声,让沈毓真和周君之不由皱了皱眉头。 殿内没有点太多的蜡烛,月光透过层层薄纱落在殿内,勾勒着明暗的边界,仿佛沉入一片深潭的水底。 在床边,有一个人影正怀抱着什么,轻轻哼唱着,轻轻哄着,在床边来回踱步。 这应该是一位母亲,她披散着长发没有打理,穿着也是寻常的柔软寝衣。她的嗓子有些沙哑,似乎有些疲惫,但哼唱的曲调却又展现出她的愉快——是作为母亲的那份愉快。 这显然便是淑妃了。 周君之与沈毓真看着她如此的模样,一眼便看出淑妃得了什么病——这种疯症,别说在皇家了,就是在民间也是个忌讳。 两人一时间不大敢轻举妄动,倒是那管事女官,大约已经经历了太多,又或许她深得淑妃信任,因此她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又压软了声音,慢慢道:“娘娘,乾元观的道长们来看您了。” 可这声音却让淑妃发出一声受惊的惊叹。转而,在她发现是管事女官的时候,倒是没有发飙,反而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复又重新哄起了怀里的“孩子”,轻声轻语道:“别吵,小五刚刚睡着了。” 管事女官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但她并没有放弃,而是又道:“娘娘……他们带了陛下的话来看您了。”她妄图分散一些淑妃的注意力,可这并不成功。淑妃并没有理财她,而是继续哼着摇篮曲,哄着怀中不存在的孩子。 管事女官知道无济于事,摇了摇头走了出来叹气。周君之倒是并不在意,反而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 管事女官道:“自从生了五殿下后便这样了。几位道长恐怕也有所听闻吧,五殿下出生的时候,被人说不吉利,还有人说克陛下的命,陛下很是不喜欢,就让人把五殿下送到宫外养着。娘娘不允,还在月子里就跪在陛下面前求情,可陛下铁石心肠的很,非要让人把五殿下带走。最后娘娘以死相逼,陛下也碍于情面,才说可以养在娘娘身边。” “可娘娘大约是受了刺激,虽然能亲自抚养五殿下,可时不时就会有疯症发作。有几次,若不是有人看着,恐怕还要伤及五殿下的性命。陛下最后没办法,五殿下年纪稍大一些,便将五殿下送至乾元观中修行了。” “而且娘娘这疯症,过后便不记得自己疯过了……” 管事女官显然都经历过这些,说着这些话,情绪再也绷不住,忍不住落下两滴眼泪来。周君之瞧着她也是心酸,忙不迭说了句安慰的话。倒是沈毓真还一直瞧着疯癫的淑妃,道:“既然如此,这些年来大夫郎中也都没办法吗?病情一直在加重吗?” 管事女官擦了眼泪,听见沈毓真这么问,便道:“起先并不严重,可这些年兴许是娘娘身体也不大好了,疯症便愈发频繁。宫里的太医,外面的郎中,甚至此前也请过乾元观的长老,还有所谓的民间大师……都没有什么效果。” 显然,淑妃的情况已是病入膏肓,药石难医了。 说到这里,管事女官更是忍不住的悲伤。周君之到底是心软,还会宽慰她几句。沈毓真却似乎并不想听这些哭哭啼啼的事情,他反而上前一步,掀开眼前的纱帘,往淑妃面前走去。 这可吓了管事女官一大跳,她慌张想要去阻拦,却又怕自己动静太大吓到淑妃。周君之也是颇为惊讶,又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道沈毓真想要做什么。又想着他不会还在生自己的气胡来,便只能低声警告,道:“沈师弟,你做什么,快回来!” 偏偏沈毓真并不听,反而已经走到了淑妃的面前。淑妃此刻正专注哄着怀中的“孩子”,对沈毓真的到来似乎无从察觉。 沈毓真离得近了,能更加仔细观察淑妃的一举一动。他屏气凝神,看了看这个虽然已经容貌不在、虽然已经疯癫而憔悴,却依稀能看出端庄淑娴旧影的女子。半晌,他向着淑妃伸出手去,道:“娘娘,我可以看看您的孩子吗?” 淑妃仿佛这才注意到面前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她顿时警觉起来,睁大了眼睛,死死抱着怀中的“孩子”连连后退。她惊恐的脸扭曲起来,那些温柔的摇篮曲顿时碎裂成声嘶力竭的尖叫。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准抢我的孩子!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她尖叫着,拼命护着怀中的“孩子”,那个柔软的包裹被她紧紧护在怀中。而随着她的尖叫,包裹中亦同样传来了异样的声音。 那是一声短促而细长的尖叫声,不是人的声音,而是一声细长的猫叫。
第十二章 这一声猫叫虽是细弱,却逃不过习武之人的耳朵。周君之当即神色一凛,目光落在淑妃怀中的包裹上,不免紧张起来,向那管事女官问道:“敢问,娘娘怀中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那管事女官显然也听见了这声猫叫,她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片,听见周君之的询问,她居然一时支吾起来,愣是说不出话了。 倒是沈毓真在淑妃面前依旧镇定。他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没有动,也没有对淑妃的惊慌和尖叫表现出极大的反应。他依旧一字一顿的,目光坚定地看向淑妃,又复道:“娘娘,我可以看看您的孩子吗?” 似乎是沈毓真的坚持,让疯癫的淑妃产生了一丝疑惑。她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沈毓真,虽然还在摇着头后退,嘴里还念叨着“不要抢走我的孩子”,甚至将怀中的包裹抱得更紧,可她似乎已经在思考,在思索面前这个男子的用意。 看着逐渐冷静下来的淑妃,管事女官也顾不上别的,忙不迭凑上前去。她温柔又急切地搀扶住对方,声音柔和道:“娘娘,这位是乾元观来的道长,是来帮您治病的。” 似乎是“乾元观”这几个字惊醒了淑妃,刚刚还疯癫的女人,表情忽然一僵,随后她露出些后知后觉的表情,在重新打量了一番沈毓真后,她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她慌忙将怀中的东西扔了出去。 软软的包裹里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在落地的瞬间,包裹仿佛不受控制的怪物一般扭动了起来。 淑妃瞬间吓得慌了神,她哀鸣一声往后躲去,管事女官忙将淑妃护在怀中。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扭动的包裹上,不一会儿便见到包裹松动了,从里面钻出一只毛发杂乱的猫来。 这猫似乎也是受了惊吓,如今从禁锢中挣脱,它顿时如同一道闪电般窜了出去,转瞬就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中,了无踪迹了。 看着那只猫再没了踪影,淑妃才像是惊魂未定一般喘了喘气。管事女官一边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边搀扶着她坐了下来。 眼下淑妃似乎已经清醒了过来,只不过清醒后,她的精神看起来更加不好,脸色甚至也显得更加憔悴。虚弱的女人喘了许久,在管事女官帮忙擦去她脸上汗珠的时候,她才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看向周君之与沈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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