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与梦中的事情联系,周君之便又像是坠入了迷雾中一般迷茫。虚幻的梦境怎么能同真实的现实相比?沈毓真与梦中救他的人是不是同一人,又或者这只是什么命中注定的巧合?而自己对沈毓真的心情又是什么?周君之一时间无法想明白,因此他只是张了张口,面对着态度笃定的沈毓真,他给不出回答的话。 而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叩门之声。 显然是有事情找到了周君之。沈毓真也知道,作为乾元观的大师兄,周君之不可能有太多闲暇的、自己的时间,而眼下两人的比试也已经结束,沈毓真的目的也算达成,他自然没有理由再耽误周君之的时间。 因此他也没有等周君之的回答,而是拍拍衣裳站了起来,默默去拾掉落在一边的剑。 周君之自然知道有人来找他,可他看着沈毓真的背影,却莫名觉得对方似乎心中有些情绪而不得发泄。想起刚刚他说的话,以及自己没有给出的回答,一种莫名的惭愧在周君之心中生成。这种愧疚的心情让他半晌没有开口,等着沈毓真已经收拾妥当站到远处,他才有些懊恼地叹了两口气,紧了紧衣袖中的拳头,重新让自己镇定下来。 “进来吧,什么事。”他开口向门外回应。 门外的弟子得了应允,这才推门而入。他也是知道礼数,没有左顾右盼寻找沈毓真的身影,而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大师兄,刚刚宫里的内给事到了,观主请您往紫霞殿论事。” 乾元观是国教,宫中来人也不是一两次了。周君之面色如常,点头应下说“稍后便去”。那弟子得了回应,便又礼貌地告退了。 看来确实也需要先往紫霞殿去了。周君之看了看一边的沈毓真,扫了扫刚刚的心情,道:“沈师弟,时候不巧,下次也等沈师弟的腿伤再好一些,再来同我比试吧。” 沈毓真自然也知道他继续在这里只会不合时宜,面对周君之的送客倒是并不怨言。此刻他脸上又恢复了如常的表情,嘴角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面对周君之也是恭敬行了一礼,道:“我素知大师兄忙碌,来叨扰大师兄了。” 到底也是客套话,周君之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转身往屋中走去。不过他刚刚行了两步,便听见身后沈毓真又叫住他。 “大师兄”,沈毓真几步跟了上来,又像是怕失礼,站在周君之的屋前,“刚刚同大师兄比试,大师兄的衣裳上定然染了些尘土。如此去见宫中来人未免失礼,不如我帮大师兄更衣吧。也算是多谢大师兄刚刚的教导。” 沈毓真说得很是真诚,只是周君之从未想过这般事。他一时有些怔愣,又瞧着目光灼灼的沈毓真,当真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半晌才轻咳一声,允道:“也,也不是不行……”,话出口却又有些后悔。怎奈沈毓真已经得了应,当即眉开眼笑地凑了过来。 周君之的房间并没有太多装饰物,色调更是偏于清冷的颜色,安静而平和,像是周君之这个人,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就连周君之的衣柜中,除了几件常服,便还是以内门弟子的服饰居多,花样款式没有多少,主打便是庄重。 沈毓真说帮他更衣,便只是更衣,目不斜视,态度庄重。只是周君之心中却觉得有些怪异,像是有什么萌芽了,在心田里悸动,又是不安又是欣喜。直到被沈毓真引到梳妆台前,瞧着铜镜中的模样,周君之才有些回神过来。 发冠被仔细拆开,沾着桂花水的梳子轻缓地疏通打结的地方。温柔的手指滑过发丝,那不经意间的触碰,像是带出了小小的火花似的令人头破发麻。周君之怔愣地看着他为自己梳发,心乱了好一阵也问道:“你在哪里学的手艺,以前也这么做过么。” 沈毓真似乎没有意识到周君之的心情,听见他问,便笑道:“刚入门的时候,有些师妹年纪小,头发总是打理不好,我就帮她们弄。久而久之她们喜欢上了,便总是找我去编头发。”他一边说,手上的动作不停,话音落下的时候,莲花冠都已经帮周君之戴好了。 沈毓真选了一个银质莲花冠,用珍珠簪子固定,颜色素净却又亮眼,没有用周君之自己常用的玉或者木材质的发冠,显得年轻又朝气。 周君之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身边沈毓真也像是欣赏艺术品一般,扶着他的肩膀打量,道:“师兄年纪轻轻,也应该有些亮眼的打扮才对。这样的发冠,师兄也应该常用一些,不要落在这里吃灰。” 周君之听着沈毓真这么说,心中有些暖意,也不免笑了笑,道:“这发冠是之前崔知明重阳节送给我的,我便是觉得太亮没有戴。但如今你一用,看来也并非我所想。”周君之只是如实说着,却忽然觉得,自己这话一出口,身后的沈毓真却似乎有些僵了僵,像是听到了什么扫兴的话似的,他甚至还微微叹了口气。 周君之不明所以,心中疑惑又问他“怎么了”,沈毓真倒是摇了摇头,道了声“无事”,又道:“师兄若是喜欢,我回来也买一个送给师兄吧。” 这话听起来有些吃味,可周君之一时又想不明白他在吃什么味。左右琢磨了半晌自然想不明白,倒还是沈毓真笑了一声,提醒道:“师兄,该去紫霞殿了。”他们在这里耽误了一些时候,若是要宫里的内给事和观主等太久,便有些失礼了。 周君之也意识到他耽误有些晚了,听见沈毓真的话便没有再犹豫。他站起身来,同沈毓真又道了谢,便快步往外面走去。 出了门,两人又行礼道别,周君之便往紫霞殿的方向去了。只是沈毓真倒没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瞧着周君之的背影良久,才终于转身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第六章 紫霞殿算是乾元观中较为重要的殿宇,主要用来接待一些贵客,以及作为举办大典时的道场。因此这间殿宇宽敞明亮,装饰更是华贵非常。 周君之到的时候,南宫观主和宫内来的内给事已经聊了一段时候了。见到周君之来了,南宫观主便示意他站在一边,而那位心高气傲的内给事则未看周君之一眼。他手里还捧着杯茶水,正慢条斯理地品茶。 这内给事原本姓高,家境贫寒进了宫当内侍,不过他嘴甜脑子也好使,一番摸爬滚打下来,倒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这几年更是办了不少得力的事情,皇帝一高兴,赐了崔的国姓,一时间更是风光无限,巴结他的人都能把门槛踩断了。 可他在外面如何横着走,终究不关乾元观的事情。南宫观主也不是没见过宫里的贵人,虽是不过半百的年纪,但什么风浪没见过,瞧着趾高气昂的崔给事,也只是淡淡赏了一碗茶,一边等着周君之来,一边不温不火地同他聊天。 如今周君之到了,这碗茶便也算是喝完了。 “周道长倒是好兴致”,崔给事将茶碗一放,这才抬眼瞧了瞧站在对面的周君之,“也不知道这是被什么大事缠了身,可真是让我们好等啊。”周君之自知来的确实晚了一些,对这带刺的话便也没反驳。知道崔给事心中不爽,便顺理成章的致歉行礼,低眉顺目地恭敬道:“是某来得晚了,还望大人海涵。” 他如此恭敬,倒是让崔给事发不出火来。更何况一边的南宫观主也在给周君之找台阶下,道:“君之向来处理观中众多事务,想必刚刚一定是挪不开身子,因此才耽误了些时候。”说着话,他的眼神却落在周君之的银发冠上,眸底沉了沉,似是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但并未说破。 南宫观主给了这台阶,崔给事便也顺坡滚石,将这件事翻了篇,道:“既然周道长也到了,那咱家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实不相瞒,宫里如今闹了‘鬼’,还望南宫观主,能派人出面来解决。” 宫中闹鬼可不是什么好事,崔给事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心中不免都是一震,就连气氛都小小绷紧了一番,一时间更是连外面的鸟叫都没了,四下鸦雀无声。 周君之只觉得心尖颤颤,他小小抽气一声,有些慌忙看向南宫观主的反应。但南宫观主听到此事,脸上的表情却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瞧着崔给事的眸子沉沉,似乎在揣测他这话中的意思,半晌才开口道:“崔大人,虽然我乾元观并非内宫,但还请崔大人不要口无遮拦的好。” 自古以来,宫内闹鬼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这或许是宫廷纷乱的象征,又或者是王朝将倾的预兆,更是对皇家和皇帝最深恶痛绝的诅咒。可如今这种事,却轻描淡写地从崔给事口中说出来,实在是令人骇然。 面对南宫观主的劝告,崔给事却并没有什么紧张,或者说反省的表情,反而依旧慢条斯理,甚至还喝了口茶,依旧趾高气昂道:“咱家也是就事论事,如今宫中确实闹 ‘鬼’,咱家也不能把有的说成没有的,在您这粉饰太平吧。” 他来乾元观,便是要把这个烫手山芋扔过来的。南宫观主沉了沉气,算是明白了崔给事的意思,便只能应道:“既然如此,还得请崔大人说说是什么样的‘鬼’,闹了什么样的事。” 如果可以,南宫观主实在不想听这些涉及皇家私密的事情,可如今怕是不得不听了。 崔给事知道南宫观主这是应了,他心中得意,脸上却换了一副迫不得已般的悲悯表情来,这才慢悠悠开了口,道:“南宫观主上月闭关,恐怕这事情也有所不知。陛下也觉得是丢脸的事情,便没有让人禀告过来。如此想来,若是南宫观主早出关几日,恐怕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他这话不仅卖关子,还颇有些阴阳怪气——这朝野上下、乾元观内外,谁人不知南宫观主身体不好要时常闭关修行。如今这崔给事却拿闭关的事情来埋怨乾元观不作为,实在令人气愤。即便是性子淡漠的周君之,听出他话中这个意思,都不免皱了皱眉头,颇有些恼怒地瞧了崔给事一眼。 可偏偏南宫观主听着崔给事这话,不怒反笑,道:“崔大人这便是说笑了,宫内出事,不可外告便是陛下的意思。既然陛下不让说,我这个小小的观主,又有什么权利来决定宫内大事呢。” 不过是以牙还牙的小小把戏,崔给事没捞到便宜,不免挑了挑眉毛,又喝了一口茶,才叹息了一声,道:“南宫观主说得不无道理,可如今这件事,咱家也必须跟南宫观主说明了。” 崔给事又道:“想必南宫观主也应知道,五月前贵妃娘娘有孕,陛下还曾招观中弟子往宫中做法祈福。可事与愿违,就在上月,娘娘已不幸小产。” 宫中女子小产并非什么稀罕事,况且此为人祸,也怪罪不到乾元观头上。可这并不算什么稀罕事的事情,崔给事却刻意提起,那么这次贵妃小产,便肯定非同寻常。南宫观主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崔给事继续说。 崔给事便继续道:“若是寻常小产,倒是无甚在意。只是娘娘这次小产实在不吉利。南宫观主可知,娘娘小产下来的死胎,居然形似一只扒了皮的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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