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如此阵仗出行,崔给事显然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行程,也并不惧怕红莲教的事情会有什么变故。他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一样,笑里带着几分算计,却并没有攻击性。 周君之知道来者不善,更何况是崔给事。这种人沈毓真自然是应付不来的,他于是站起来向前几步,将沈毓真护在身后,向崔给事行了一礼,道:“大人操劳,深夜至此,恐怕也是为了红莲教的事情吧。” 崔给事了然点了点头,道:“自然。两位道长武功深厚,点子也好,如今这逆贼已死,我也会在圣上面前,同乾元观美言几句。两位道长若想有什么所求,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俊男美女,咱家能办到的,定然也会满足两位道长。” 他这话不仅世俗,而且显然便是向他们说“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他们可以回去了”。可眼前所看到的的,他们所经历的事情正告诉他们,这件事并没有解决! 周君之听崔给事这么说,当即明白这宫女的幕后之人恐怕以他们两个的力量是撼动不了的。也就是说,如今红莲教在宫中怕已是根深蒂固,这宫女不仅是替罪羊,更可能是这幕后之人推到明面上,用于息事宁人的幌子。 而这幕后之人同崔给事又是什么关系?周君之皱了皱眉头不太敢继续想。他还在沉思尚未说话,倒是沈毓真似乎气不过,听出了崔给事的意思,他冷笑一声,道:“大人倒是有闲心,这宫女死得不明不白,大人就不为她讨个公道吗?” 纵然是邪教徒,纵然有过错,但这如同私刑一般的死法,实在太难看了一点。 崔给事挑眉看着这敢说话的乾元观外门弟子,似乎觉得对方颇有趣,勾着嘴角道:“沈道长这叫什么话,怎么就不明不白呢?她是红莲教徒,本就是邪教之人。更何况诅咒贵妃、陷害淑妃、惊扰圣驾,这条条罪状,她有几个脑袋够砍呢?这是死得其所,罪有应得。” 崔给事说得轻飘飘,落在沈毓真心里,倒像是着了火似的。他气恼地往前半步,好在周君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却还是捂不住沈毓真那张冲动的嘴,便听他道:“好一个死得其所。她明明是被宫中同党所杀,难道崔给事就不再往下深究了吗!” 这话很是大胆,周君之听着心中一紧,当即呵斥了他一声让他慎言。这崔给事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嘴角的笑意都僵了僵。可沈毓真虽然不说话了,却依旧梗着脖子目瞪着崔给事,仿佛要崔给事给的解释,不死不休。 崔给事眸色冰冷地打量了一番沈毓真,末了目光重新落回周君之的身上,莫测道:“周道长,平日里还得好好管束一下你的师弟师妹们啊。瞧瞧这说得是什么话?” 周君之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他低着头不敢看崔给事的眼睛,只能卑微谦逊地应声,道:“大人教训的是,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了。”他这般讨好的态度,让本就心中有火的沈毓真更是恼怒,他怒了一声“大师兄!”,却不想周君之厉声呵斥了起来。 “别再说了!”周君之怒道,话末又像是发现自己失态了一般,他闭了闭眼,颇有些无奈的表情,又带着些安抚的意味道:“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此次宫中闹猫之事,皆是这名宫女所为。” 听出周君之话中无奈的妥协,沈毓真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便只能盯着周君之看。他的心中还有些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对周君之的心痛。 看着他被迫无奈的接受这并不真实的结果,看着他为自己的莽撞而不得不低头。 怎么能忍心?怎么能不痛心?他沈毓真还有什么好说的?! 事已至此,再多说恐怕对周君之和自己都更不利。沈毓真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静了静,没有再说什么了。 看着沈毓真的妥协,崔给事很是满意,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来,道:“周道长这样说便对了。后面的事情便不劳两位道长费心了。两位道长辛苦,不知想讨点什么呢?”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华,倒像是甩在脸上的巴掌。明明事情根本没有结束,怎么还会有心情讨赏?沈毓真听着气愤又不能说话,干脆便装了哑巴。倒是周君之明白这烫手的赏赐不能不接,便很是恭敬道:“劳烦大人了,修道之人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既然大人赏赐,某便斗胆,只想在离宫之前,再见见淑妃娘娘。” 这讨的不是赏,而是情。 崔给事自然也知道乾元观的人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却没想到周君之这么说。他怔了怔,复又笑了起来,显然已经看透了周君之的用意。毕竟给赏这事情也是他先开的口,如今周君之要了,便不能不给,便道:“好啊,这不是什么难事,两位道长若是想去,便去吧。” 看着他并没有阻拦,周君之也算是松了口气,当即谢过,拉着一言不发的沈毓真走了。 只是沈毓真实在不甘心,以至于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记了一般。他既没有行礼,也没有低垂下目光躲开崔给事的视线。反而是全程都盯着崔给事的脸,瞪着他的眼睛,哪怕目光交汇也毫不畏惧。 他没有说任何一个字,却像是已经骂了崔给事几万字。直到被周君之拉走,那种如针似剑的目光,依然仿佛在崔给事的身上跳动。 这让久居深宫的内侍官心思深沉起来,即便周君之与沈毓真已经离开,他依旧转身瞧着两人的背影,目光更是落在沈毓真的身上,像是暗夜中潜伏的猛兽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直到周君之与沈毓真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到,崔给事冰冷无情的面上才终于有了些血色。他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发出一声模糊的轻笑声,却又无所谓地转过来,看着地上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把这收拾干净了吧。”他轻轻挥了挥手,像是扫掉一片落叶一般。而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个黑衣人。他们手脚麻利地将尸体抬走,将血迹擦拭,又将那尊煞面菩萨杂碎,将破碎的神像装进麻袋里。 朝华阁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荒废,这里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人来过。
第二十章 “师兄!师兄!大师兄!” 离开朝华阁,再也感受不到崔给事的视线,沈毓真终于忍无可忍一般,甩开了周君之一路拉扯着自己的手。 周君之走得很急,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直到被沈毓真甩了手,才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吐了一口气,当即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大师兄!”沈毓真激动地扣着周君之的肩膀,“这件事根本没有解决!宫里还有红莲教的残党!那宫女就是个替罪羊!崔给事息事宁人,谁知道日后还会……还会出什么事情!还有谁会成为受害者!” 沈毓真皱着眉头,神色悲怆又愤怒。周君之怎么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即便肩膀被沈毓真按得生疼,却也并没有推开对方的意思,而是缓缓抬起眸子,对上沈毓真的视线,声音淡然却也无奈地道了一声“我知道”。 只是这短短几个字,沈毓真眼底便像是有什么破碎了一般。他周身的愤怒似乎都被熄灭了,连着扣着周君之肩膀的力道都减弱了。 “大师兄……”沈毓真底气不足起来。 周君之看着沈毓真被迫妥协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好受。他安慰地抬起手,摸着沈毓真的脸庞,道:“不止是你,不止是我,即便今天观主师父在这里。他说事情就这样了,便就是这样了。” “他只是想找个替罪羊。”沈毓真不甘心道,“他根本就是想愚弄皇帝。” 这话可说不得,哪怕这四下无人,可倒是皇宫之中。周君之心中一动,抚着他脸庞的手当即捂在他的嘴上。 “沈师弟,这话不能说。”周君之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训斥他,又小心翼翼瞧了瞧周围。见着着四下依旧是一片无人的寂静,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松开了沈毓真的嘴,复又安慰似的揉着他的头发。 事到如今,沈毓真已是知道多说无益。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他就算如何挣扎都再无用。只是他还是不甘心,看着周君之的眼神也心疼了起来。被周君之当成小狗似的安慰了一阵,他也不在乎被揉乱的头发,反而开口道:“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你。” 沈毓真这么一说,周君之眸中不免一闪,他心中一动,声音都有些带上些微的颤抖,笑道:“担心我?担心我什么?” 周君之这么一问,沈毓真的表情却忽然如梦初醒一般。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几次却又发不出声音来。末了,又有些委屈了,便只能摇了摇头,失落地淡淡道:“没什么”。 周君之眯起眼睛,当即不依不饶起来,追问道:“沈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为什么总是说这样的话?”虽然这么问的,但周君之自己心中也是紧张。他恍惚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他想要听到沈毓真的回答,又不太想这么快便听到他的回答。 这种被发现了小秘密一样的感觉,让沈毓真露出些无措的表情。他似乎有些急切的想要解释什么,可当他看着周君之的眼睛,那些话却又都说不出口了。以至于这让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最后也还是泄气一样叹了一声“没什么”,就连扣着周君之肩膀的手都落了下来。 周君之一瞬间被他的行为搞得怔愣,心中也难免空落落的有些失望。一时间两人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居是谁都没有开口。等过了半晌,才又听见沈毓真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只是希望……”他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如果这件事终究避免不了的话……我只是希望,我能陪在大师兄的身边。君之,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做傻事。有些人他不值得。”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又是“去做傻事”。周君之不明白为什么沈毓真会对此如此执着,但显然即便周君之询问,沈毓真多半也不会说出实情。因此周君之并未再追问下去,反而只是笑了笑,重新拉起沈毓真的手腕。 “好,我便听你的。”周君之安慰一般道,“现在我们要去见见淑妃的。” 虽然知道崔给事一定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虽然知道淑妃大概率并不会受此牵连,但他们去找淑妃,并不仅仅是因为此次事件,更是有另一层关系在里面。 就像是去思过崖寻崔知明一样,他们也要问问淑妃是否有什么话,要给崔知明带回去。 对这样人情世故的事情,两人都心知肚明,眼下便不再耽搁,往庆华宫的方向去了。 庆华宫中还是如常的安稳宁静,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这里少了一个宫女,也并没有人知道这个宫女带来了怎样震撼六宫的事情。 时候已经很晚,除了守夜的几个宫女内侍,大部分人都已经歇下了。 两人的到来也并没有吵醒太多的人,那掌事女官起身接待了他们,并听他们讲了那宫女的来龙去脉。掌事女官很是吃惊,但听两人说完,却也只是颇为惋惜,忍不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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