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泱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金光消退之前,拼命地跑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八) 卫泱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未尽的猩红长路。 残阳未消,从青州城外到鹿鸣山,浩浩荡荡连城一片,像是一幅巨大的诡异画卷。 “师尊!!!” 卫泱拼了命地往前跑,却被妖兽的肢体绊倒,过猛的惯性让卫泱整个人半跪在地上,膝盖划出一道长长的擦痕,消逝的金光从他的侧脸晃了一瞬,像是一场未尽的抚摸。 卫泱愣愣地抬头看,却只见到那人随着金光消失的衣袂和一双无喜无悲,恍若神明的清冷双眸。 天空合拢,光芒四散,残阳从尸横遍野的鹿鸣山上落下,只留下一片猩红的晚霞。 逐光剑倒插在地上,在卫泱的脚边发出沉重的嗡鸣,他当初给这把剑取名叫逐光,乃是因为另一人的月亮,而现在,月亮果真成了月亮。 只有他,唯有他。 卫泱看着那从血河中倒映出的皎洁圆月,好半晌,泛白的指尖终于一寸一寸地抚摸上剑身,随后,指骨收紧,血管凸出,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握在了逐光的剑柄上。 子时已过,辞旧迎新。 他九十九世的二十一岁,终于到来了。 * 青州城的红绸在第二天就被拆了个干净。 卫泱把自己关进偏殿,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那些堆积成山的尸体总要处理安抚,未见卫泱有何表示。 鹿鸣山的事既然已经发生,是非功过,总要有人来书写,也未见卫泱对此有何言辞。 主殿一直大门紧闭,殷卯踱步了几次,还是没进去,卫泱以前吩咐过天塌了都被叫他,后来天开了他没叫,现在就更不敢了。 可苍梧妄图大道戕害百姓,清虚死在那场战乱里,仙门一盘散沙,只得暂时推举南涯作为仙盟领主治理各方事物,包括对于那位曾经的仙门罪人,却又阻止了这场战乱,已经飞升了的——容华仙君。 第十天,卫泱推门出来了。 他英挺的下巴似乎更加瘦削了些,可是眉目神色一如往常,即便是听说了殷卯的叙述,卫泱对此这件事依然不置一词,只是接过他的手里待处理的文书:“是这些吗?” 卫泱什么时候这么积极 过,殷卯简直受宠若惊,看着他抱起厚厚一沓的文书,却又忽然回头问:“有画纸吗?” 卫泱不知何时爱上了画画。 他白日里将自己关在书房马不停蹄地处理文书,夜里便一幅一幅地作画。 修真者固然不需要休息,可大多数人因为生而为人的生活习惯,总还是要小憩一下,可卫泱就像是从来不需要如此一般。 他画房梁,画屋顶,画庭院的杏花画檐上的燕,偶尔……也画一画窗外的月亮。 但是卫泱从来不画人。 他那些画作里无论什么,哪怕是恢宏庞大的宫殿,里面都是空无一人的寒冷孤寂。 卫泱画完似乎也不甚在乎,随手就丢,有佣人悄悄捡起来,毕竟是魔尊的亲笔画,只需运出宫,便立刻能翻了个身价。 卫泱不甚讲究,看到什么随手就画,有时一天能产出几十幅,于是不到一月,他的画便已传遍天下了。 南涯也跟风留了一幅,顺带还送了一本请帖。 这月初七,各派齐聚天苍山,为业已飞升的容华仙君,立传刻碑,供奉牌位。 请帖被撕得粉碎,卫泱出门了。 还好是本派的天苍山,他那张脸便是个活招牌,能让他在没有请帖的地方有了个和南涯平起平坐的位置,会上关于容华仙君该不该被仙门供奉长生牌位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卫泱对此始终不置一词。 “卫泱,卫泱!魔尊!”南涯皱着眉头唤他,用眼神示意他帮自己说两句话,“你怎么看呢?” 卫泱手中的画笔停了一瞬。 桌上晶莹剔透的葡萄已经有了些雏形,细看来还有点现代透视画法的影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我不知道啊仙尊,”卫泱连头都没抬,指骨捏住画笔,在葡萄的根部又添了一划:“我也不是很熟。” 葡萄终于画好了,争议到一半的众人进入口干舌燥的中场休息,看着卫泱将已经完成的画毫不在意地一揭,随手扔给了旁边的侍者,支着下巴笑道:“猜猜这幅能卖多少钱?” 可他笑意丝毫不达眼底,看得令人毛骨悚然,侍者以为之前做的事要被卫泱拿出来兴师问罪,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尊上,饶命!饶命啊尊上,属 下不敢了,属下……” “怕什么,我又没怪你,本就是没人要的东西,对吧,”卫泱脸上笑意更深,强行将那幅画塞进了侍者哆嗦着的手里,“若有人买,就收二十一两,记得住了吗?” 卫泱虽然画得快,但是技艺笔法都十分老练娴熟,题材又是寻常山水画里未曾涉足过的新颖,就算没有魔尊这个名头,后面也起码应该再加位数。 但卫泱这么吩咐,侍者也只能点点头,看着卫泱重新换了张纸,兀自一笑:“就当是,庆祝我的,二十一岁。” “接着议啊,都看着我干嘛?”他说完这话,又看了眼鸦雀无声的众人,修长手指撑着下巴,俊逸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让我想想,刚刚说到哪了?” “哦,容华仙君曾经路过灵机镇,毁了九张神君……”卫泱一顿,“不对,现在该叫无妄老贼了,对吧。” “毁了九张无妄的画像,”卫泱继续道,“这里说错了,不是九张,是六张,另外三张,是我毁的。” 他说完这话,两肩一耸,满不在乎道:“好了,想起来了,继续吧。” 在一场诡异的沉默里,终于还是南涯重新点起了话头,并掷地有声地总结道:“容华仙君所犯之错事出有因,然诛杀妖兽,救民于水火之功德却大,因此,本院决定,为此著碑立辞,供长生牌位。” 石头是一早选好的汉白玉,质地坚硬色彩漂亮,光秃秃地立在那,像是一块人死之后任由评说的墓碑。 其实对于此间的人来讲,除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飞升的人和死去的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卫泱只抬眸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画自己的画去了。 “我不服!”仙门之中,忽然有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仙尊!容华那厮分明是屠杀仙门同袍的罪人!” 此语一出,众声哗然。 众人纷纷侧目,可何梁却只盯着卫泱看。 人人都说当初魔尊掳了容华仙君当脔宠,现在看来,卫泱对这位师尊好像也不是怎么上心。 飞升的人已然与尘世无关,可他们却是要实实在在活在这里的,苍梧和清虚都死了,仙门损伤惨重,以后两道之间还不得是卫泱的天下,他们门派本就亦正亦邪, 魔界正值用人之际,与其一辈子在仙门被其他门派压着,还不如跟着卫泱。 何梁盘算好,便更加下定决心:“在下当时就在鹿鸣山,我亲眼看到了!” 卫泱手中的画笔终于停了下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何梁一眼:“哦?你看到什么了?” 何梁只当他是在鼓舞自己,当即站出来朗声道:“我看到容华仙君杀了那些人!” “那些弟子被妖兽咬到之后根本就没有死,是容华提剑……” 南涯喝道:“何梁!” 画笔被砰的一声扔到桌上,卫泱:“继续说!” 何梁心中一喜,他果然猜对了,当即道:“就是南昭杀了他们!” 卫泱看起来毫不在意,何梁于是更加得意了。 “鹿鸣山回来绝对不止我一人,大家都可以作证,当时苍梧都说了有法可解,只需拿什么献祭便可。” “可那南昭听都不听,下手时毫不留情,说明此人就是一届心肠歹毒心狠手辣之人!” “杀孽漫山!这样的人怎么能受仙门尊崇,就算是到了天上也该到怒火里滚一圈,下十八层地……” 何梁的话戛然而止。 一柄黑色长剑蓦地贯穿了他的胸膛,剑身是翻滚的红色血浪,像是洗不尽的累累杀孽。 一只手猛地拎住了他的后颈,手指冰凉,仿佛附骨的寒蝎,何梁被抓着重重地砸向地面,那人的声音仿佛夺命的阎罗:“继续说啊!” “尊上!” “卫泱!” 人们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双目赤红的卫泱与奄奄一息的何梁分开,他师尊不在,南涯自动承担起了师长的责任,将人推到一旁:“卫泱,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卫泱满手都是鲜血,几欲癫狂,正要说话,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唇角扯了扯,又松开了手。 他拎起刚刚没画完的那幅桃花往侍者怀里一扔:“这幅也送你吧。” 说罢,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沾了点血,别介意。” “卫泱!哎哎哎,卫泱!” 卫泱回过头,发现追过来的是林松。 “行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他抬脚挡 住卫泱的步子,将手中拎着的两壶酒晃了晃,“喝酒吗?” * “来!” 林松给自己倒了一盅,举杯想与卫泱一碰,发现他那里居然已经空了一壶,这人喝得仿佛不要命,林松只得作罢,咧出个笑容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听香阁又排了几出新戏,其中大半都是魔尊和仙君的。” “这些说书先生……”林松摇摇头,闲聊的语气,“你是不知道,现在你和仙君的话本子在酒肆可火了。” “他们都说,是你冒犯师尊,掳了仙君做禁.脔,肆意淫.乱羞辱,才让仙君性情大变,以杀证道一念成魔。” “但我知道不是这样,”林松道,“你是真心喜欢他,这个世上若还有一人护他护到连一句诋毁都听不得,那就只能是你了。” “我知道你不好受,其实我父母去世很早,小时候我不懂事,总是拉着师尊哭闹,问他我爹娘在哪里?” “师尊就告诉我,说我爹娘是大英雄,变成了每天抬头望见的星星。” “可我还是哭,我说我不知道什么英雄,我也不想看星星,我只想要我的爹娘回来,我爹答应给我带的弓箭我还没见到,我娘说要给我的春和饼我也没尝过。” 林松看着卫泱身边不断空了的酒杯,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卫,你要是因为仙君的事情难过,可以哭出来。” 卫泱终于抬起头了。 他们坐在当初卫泱和南渡生活的小院,四周景色依旧,物是人非。 “师兄……”卫泱的声音有些哑,眼角泛着点红,问道,“你娶过妻吗?” “没有!我有妻子我能在这儿L跟你喝酒?”自己好心来劝他却提起这么令人伤心的问题,单身狗林松简直要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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