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是个姐儿, 年后刚出嫁,老二和老三都是小子,老二十一,老三却才四岁。 因着当初生了老二伤了身子,本以为再也怀不上了, 哪知过了好些年又突然有了。 小儿子来之不易,家里宝贝得紧。 就是不知是不是生得晚, 比起同样四岁的别的孩子,自家老幺不太机灵。 “这些都是村长说的?” 桩子看了媳妇一眼, “虽说是村长告诉大家的, 但肯定是喻郎中告诉村长的, 这几日都是喻郎中挨家挨户地给孩子看诊开药。” 桩子媳妇自也知道, 两只手握在一起绞了绞。 “我听说了,但说是看诊,不也还没治好?” 桩子放下手里舀水的葫芦瓢,“你也别太不依不饶,反正你信你那小妹说的,我只信我眼睛看见的。况且如今这疫病闹腾得这么厉害,咱家孩子要是真得了,你难不成还不找喻郎中看了?” “呸呸呸,快别说那不吉利的!”桩子媳妇扭身回屋,抛下一句,“咱家幺儿养得精细着呢,怎么就还能染上那毛病了?我还不信了!” 桩子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自家媳妇心不坏,加上喻商枝的事因是娘家人说的,倒也不能怪她。 转念又想,村长嘱咐各家要勤洗手,勤收拾牲畜的粪便,这些他家因是做豆腐卖的,素来注意着,或许这回还真轮不到幺儿。 可有些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由于宠老幺的缘故,孩子都四岁了也是跟着爹娘睡。 夜里桩子媳妇一翻身,碰到孩子后发现烧得滚烫,赶紧把桩子摇醒。 “孩他爹,快看看幺儿!” 一刻钟后,桩子背着小儿子,和媳妇一道匆匆往温家赶。 本以为都快过了亥时了,喻商枝必定也已经歇下了,哪知到了温家才发现,用作看诊的东屋竟是灯火通明。 “你们若是不放心,就在这等上半个时辰,退热了再回去。这药一次煎出来,分两次喝。” 刚说完一家,另一家又凑上来,细听是说家里没有药罐子,能不能借用这里的。 “家里有是有,但自家人也要用,救急用上一次倒是可以。水磨村有卖药罐子的,价格不贵,明日最好还是让家里人去一趟,买一个回来。” 温野菜从外头打了一盆水回来,一进来就看见自家相公被好几人围在中间,左右支绌。 “都让让都让让,只要和孩子的病没关系的问题都来问我。” 说罢接上进门前听到的一句话茬,“我说庞五哥,一个药罐子才几个钱,你平日里抠就抠了,如今孩子都病了就快别再省那几个铜子了成不成?” 被叫做庞五的汉子,吝啬是在村里出了名了。 明明有屋有田,身上一件衣服补丁摞补丁,实在穿不成了还要剪了做双鞋。 倒是能生,孩子满地跑,越是如此越舍不得花钱,听说只有过年炒菜才舍得用荤油,还是买一点肥膘在锅上抹一抹的那种。 这回若不是孩子病得实在厉害,怕是也不舍得出这个诊金和药钱。 一下子几百文没了,简直是要他命了。 这不好歹买了药,竟又不舍得买药罐子了。 温野菜还真不信他家连药罐子都没有,想了想,说不准是想借此省点柴火。 他话一出,屋里的其他村人也附和。 “庞五,我们都是为了孩子的病大半夜来这的,喻郎中看诊尚且看不过来,你非得弄个药罐子的事还说个没完。” “就是,这会儿的疫病可是凶险,你家又不是掏不起这个钱!” 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说到庞五脸上,他那媳妇是个少言寡语的,在一旁沉默着不开口。 可庞五若是脸皮薄,也不至于如此,最后还是死乞白赖地非要用温家的药罐,温野菜只好领着他媳妇过去,心里暗叹,好好一人怎么就嫁了这么个汉子。 这一出门,恰好遇上匆匆而来的桩子夫妇。 “桩子叔?” 院子里没有灯,温野菜看不太真切,等离近了才认出来。 “是我,菜哥儿,我家幺儿好像也生了疫病,发起热来,我想着赶紧寻喻郎中瞧瞧。” 得,又是一个。 温野菜指了指身后的屋门,“商枝在里头呢,你们进去就是。” 与桩子媳妇擦肩而过时,他看了妇人一眼。 桩子媳妇飞快地低下头,追着孩子爹的步子朝前走去。 桩子家的小儿子烧得也厉害,喻商枝一摸就皱了眉。 这是个重症,比屋里头的几个都厉害。 “你们不该带孩子来我这里的,该我上门去看。” 这样的一时半会走不了,他赶紧让把孩子放到后面的床上去。 屋里就一张床,幸而孩子们身形都不大,横着也能躺下几个。 很快温野菜回来了,在一旁帮喻商枝递针。 桩子媳妇亲眼见到喻商枝盲着眼刺穴位,动作一点迟疑都没有。 等了好半天,终于结束时桩子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媳妇掐青了,疼得他只敢倒吸凉气。 “这孩子的症状重一些,过一会儿若是热还不退,我再施一回针。” 喻商枝看起来很是疲惫,可还是强撑着支应。 后来屋里实在人太多,他表示一家只能留一个人在屋里。 温野菜起身去往外赶人,不出意外,留下的都是孩子的娘或是小爹。 桩子媳妇坐在了一个叫季乐的小哥儿旁边,乐哥儿的孩子也是个小哥儿,生得偏瘦,这会儿正被乐哥儿揽在怀里,似是有些难受,时不时动动胳膊腿,但总体还是乖顺。 桩子媳妇摸了摸自家儿子的额头,另一头有个小子在扁着嘴哭,还有一个姐儿也抱着娘亲的手臂不撒手。 她低声跟乐哥儿搭话,“哥儿就是比小子好带,可惜我没生个小哥儿。” 村里人都去桩子家买过豆腐,所以都算和桩子媳妇熟识。 乐哥儿抿了抿唇,面色忧色不减,“我们当哥儿的有孕不易,生下的孩子也总是不如姐儿生的健壮,我这几个时辰真是提心吊胆的,亏得喻郎中医术高明。” 桩子媳妇一听,便忍不住问道:“我这还是头回找喻郎中看病,他当真那么厉害?” 乐哥儿性子软和,面对桩子媳妇这么个长辈本也还些拘谨,可提起喻商枝,他却打开了话匣子。 “可不是么?婶子你是不知道,我家恬哥儿不仅烧得厉害,还上吐下泻,把我吓得手脚发软,后来倒是不拉肚子了,可吐个不停,喝水都吐。我相公本想请喻郎中去家里的,奈何这边人太多,他被拖着迟迟走不开,我们只好咬牙把孩子抱了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乐哥儿说到这里不禁浅笑道:“喻郎中一针下去,恬哥儿直接就不吐了,后来喝了点水,又喝了点米汤,还是菜哥儿帮忙备下的。喻郎中说了,再等两刻钟,若是没吐没拉,就能带着孩子回家了。” 桩子媳妇听得愣了神,这个自己今晚见到的喻商枝,和旁人口中的喻商枝,实在与小妹所说的判若两人。 可小妹的为人她是清楚的,就是不知这说法是怎么传出来的。 难不成是喻商枝在半坡村得罪了人? 乐哥儿见桩子媳妇一脸凝重,以为她是担心孩子。 村里人都知道桩子家这个幺儿生得晚,不然也不会上头大姐都出嫁了,下头这个还在玩泥巴。 “婶子也别太发愁,既来了喻郎中这,孩子就保管没事。你没听说村长家那个小曾孙,两岁多的娃娃,病得床都起不来了,如今不也好多了,能吃能喝了。” 桩子媳妇勉强笑了笑,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乐哥儿见状,便也没再多说,又宽慰了几句,便低头继续哄自家的孩子。 家里乱糟糟的,人来人往,转眼间就入了子夜。 早前抱孩子来的,陆陆续续都带着孩子走了,最后只剩下桩子一家。 喻商枝最后替孩子把了个脉,用说了一天话,已然哑了的嗓子道:“带回去时盖一下头,别见了风,记得按时喝药,你们送来的及时,虽然发病急一些,最少六七日,最多不过十日就能好了。” 桩子媳妇这会儿似乎全然对喻商枝没什么偏见了,头一个道:“多谢喻郎中,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喻商枝虽是浑身倦意,却还是勉强起身,扶着温野菜的胳膊,把人往外送了送。 “我虽是个郎中,靠行医挣钱,可实则也盼着大家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最好。夜深了,快带着孩子回去歇息吧。” 桩子抱着半睡半醒的孩子,一路千恩万谢,直到院门前。 眼看一家三口走远了,喻商枝撑着的那口气好似也散了。 回屋的最初几步路像是踩在棉花上,随后身子一软,猛地朝下倒去。 “商枝!” …… 喻商枝骤然倒下,就显示出温野菜一个哥儿力气大的好处。 他直接把人就地背回了屋里,脱去外衣塞进被窝。 喻商枝并未失去意识,只是浑身像是虚脱一般的使不出力气。 温野菜想着喻商枝这一晚上忙得连水都没喝几口,就去兑了点温水,里面加了些糖喂给他。 温热的糖水进肚,喻商枝阖眸休息了片刻,觉得头晕似乎好了些。 “我没事,就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 他捏了捏眉心,声音低低的,也就温野菜能听清。 温野菜弯下腰,趴在了喻商枝的身上。 喻商枝摸着哥儿的发顶,听他说道:“你换了新方子,本就难受,偏生赶上村里出这档子事。就是好人也得熬干了,何况是你?” “做郎中的就是如此,生病的人也不会商量着,挑你有空的时候生病不是?” 温野菜嘟囔道:“我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可挡不住我心疼你。” 他抬眼看向喻商枝,感觉小郎中这两天又瘦了好些,下巴颏尖尖的,脸上的肉也薄下去,衬得一双眼睛更大了。 “等这事过去,我给你好好补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喻商枝便渐渐没了声音。 温野菜轻手轻脚地起身,自行去洗漱后换了衣服,悄悄钻进被窝。 喻商枝如今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有所觉一般地翻了个身,把温野菜半揽在怀里。 温野菜偷偷伸手比划了一下,觉得自家相公的腰简直盈盈一握,比村里最窈窕的姐儿还细。 看来还是得多吃肉。 喻商枝这一倒下,比他预想中的严重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睛快好了,余毒清到了最后的阶段,第二日午后他硬撑着又看了两个孩子,便又头晕得坐都坐不住。 幸好村里如今发病的孩子,全都尽数看过一遍,药也开了,只要按部就班地在家将养着,应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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