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留下的烂摊子,他想了很久,确实也没有周全的办法。 这会儿既然花媒婆和李二送上门来,若能让此二人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从此一劳永逸倒是个好事。 他是作惯了大家族主事的人,习惯了前想三后想四,此刻已经在盘算,一会儿怎么反过来恫吓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恶人。 他沉了口气,面上永远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先前那事是我糊涂,后来既没成,且算是我命大。我如今已打算和阿野好生过日子,说到底,我们才是最亲的人,你们要想将那件事捅到他面前,我也不怵,有本事去说就是了,到时看阿野是信我还是信你们,就是信你们也不打紧,这件事我只要有诚心,就也解释得通。” 远处的花媒婆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旋过身。 “姓喻的,您可真是见天的大本事,老婆子当初看你一副好皮囊,正应了那丑哥儿的喜好,没成想你还真有办法又骗钱又骗人,把人吃得死死的。” 她见喻商枝是个硬茬,心头也起了忿。 虽说一开始她不愿意和李二多掺和,可都一路跟到这了,分不到仨瓜俩枣,岂不是白白受累! 花媒婆想及此处,果断啐道:“你也别大葱掐了头,在这装蒜。今日这钱不给,转头被丑哥儿赶出家门,可没处说理!” 喻商枝不屑地勾起唇角,“我若不给,你们还打算明抢不成?” 李二至此彻底被激怒,他上前一把揪住喻商枝的衣领,满脸横肉,目露凶光。 “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个人物,给脸不要脸!赶紧麻溜地孝敬你李爷爷,胡诌八扯地拖延时间,也没人救得了你!” 然而恰在此时,喻商枝等来了自己想要的时机。 他骤然出手,一把抓扣住李二手腕内部的内关,手指上下了狠劲,指甲都刺进了皮肉。 李二当即觉得半边身子麻掉,手腕更是疼痛难忍,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他自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另一只手在空中扑打了几下,挣扎着要去扯喻商枝的衣衫。 可喻商枝早已握紧了竹竿,缩短上面一头,用尽全力往李二的胸口正中央一戳! 李二只觉得一股窒息的麻痹感扩散至整个上半身,他登时连连后退,连带着腿也站不稳,朝后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喻商枝的破竹竿子却好像长了眼,隔着长长的距离,不偏不倚点上了他的胸口。 “我劝你不要妄动,我是个郎中,清楚哪里是人的死穴。明白死穴是什么意思么?就是下狠了手,你直接没命的意思。” 李二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乱转,疯狂给一旁的花媒婆使眼色。 可花媒婆才多大的胆子?她早就吓惨了,跌跌撞撞就要往巷子外跑。 喻商枝皱起眉,他一个人管不了两头的事,何况竿子下的李二还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反击。 本想着花媒婆跑就跑了,这等人物不足为惧,想必没有李二牵头,她也想不出这等馊主意,以后八成不敢再打照面。 可就在他和李二都以为花媒婆会就此趁乱跑路时,巷子口竟凭空冒出来一条腿,一个窝心脚就把花媒婆踹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下,直接去和李二做了邻居。 花媒婆一顿哭爹喊娘,骂人的句子还没说出口,“啪”地一声,又被人赏了一巴掌,因而咬了舌头,一阵钻心的疼。 “你这老虔婆,一边干着说媒的营生,一边办着下作的事,以后死了到阎王殿也得被煎心嚼肝!” 初时喻商枝还不清楚来者是谁,眼下听这利落的骂句,不是温野菜又是谁? “阿野?”喻商枝没想到对方这么快找了来。 花媒婆是个见风使舵的惯犯,此刻已经跪在地上连连讨饶了。 天可怜见,她都看见温野菜别在腰上的匕首了! 温野菜同样明白这婆子不足为惧,当即把人踢到一旁,往前走了一些,站在离喻商枝两步远的地方。 回想刚刚听到的那些话,他突然觉得面前的男子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一阵风撩过,明明是春风,却令人有几分透进骨头缝里的凉意。 喻商枝察觉到温野菜迟迟没有发话,攥着竹竿的掌心生出一层汗来。 不祥的预感如一朵乌云,沉沉地压在心头。 终于,一句话被直愣愣地丢到他的面前,刺破了粉饰至今的表面“太平”。 “喻商枝,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方才你们说的那些话,是真还是假。” 这是一个喻商枝注定无法妥帖作答的问题。 因为于原主是真,于他是假。 但归根结底,初初穿越到此地的他,的确也动过要离开的心思。 若是想法没变,卖麝香得的六十两合该是“分手费”了,而不是“嫁妆”。 然而偏偏在这个档口,他得了银子,正要领着温野菜去买牲口,两人对接下来的日子都各有各的企盼时…… 眼前这件事横插一杠子,就这么发生了。 他短暂的沉默落在温野菜眼里,或许是逃避,或许是默认。 春风晃着墙头柳枝,本该是袅袅婷婷的派头,却在这狭窄的巷子口,愣是刮出了秋日才有的萧索意味。 温野菜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好啊……好得很,这段时日的相处,我原以为你和那些汉子是不一样的。我温家确实不是什么金窝银窝,我温野菜是模样不好,脾气也悍,可我不是不要脸!我巴巴地请了媒婆,花了彩礼,聘来的相公花言巧语骗了我这么些时日,我当你对我多少有几分真心。现在才知,你早就把我算计了个底掉!” 说到最后,温野菜的尾音几乎破碎不成调。 温野菜抬起袖子,忿忿地抹了一把脸。 想他不久前从铺子里出来,手里提着新买的蜜饯和点心,怀里还揣着一根崭新的木簪。 这簪子就是他不带喻商枝一起去铺子的缘由,原本想送喻商枝的钱袋,在家拆了绣、绣了拆,快把香囊的布折腾起毛了他还是不满意,原想着再晚些时日送出去,可今日喻商枝却说要给家里买牛。 温野菜顿觉自己的绣活愈发拿不出手了,思来想去,决定先去铺子里买一根簪子送给喻商枝,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谁知他满心欢喜地出了铺子,一抬眼就见喻商枝原本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顿时脑瓜子嗡的一声。 好在附近有个跟着相公出来卖瓜的哥儿是个热心肠,指了个方向,说好像看见喻商枝和另外两个人一道,往西边巷子去了。 这一路来镇上,他从未听说喻商枝在这里有什么熟人。 而且就算是熟人,遇上了在路边叙旧不成么,有什么非得去那歪七拐八的巷子里说道。 他心下觉出不对,当即拎起两个已经空了的,叠放在一起的竹筐,把新买的点心放了进去,拿稻草垫好,转而小跑着往路人哥儿指的方向走去。 温野菜来时,巷子里的对话正说到关键处,他一连听到“假死药”"骗彩礼"“还赌债”“悔婚”等一连串的词,就如白日惊雷一般,一道道地把他劈成了个呆子,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迅速回想起自己之前询问喻商枝生的病症时,喻商枝拿来搪塞的理由。 那时他就觉得这件事怪异无比,却从未对喻商枝生疑。 假如那病症当真是喻商枝想悔婚,却偷鸡不成蚀把米闹出的笑话,所有的事反而真就说得通了。 他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以为人的皮囊漂亮,心也必定洁净,哪知未来的枕边人嫌弃自己到不惜假死悔婚。 那股怒气冲上了脑门,夺去了他大半理智,正巧赶上花媒婆见形势不对想要逃跑,直接和正愁没地方撒气的温野菜撞了个正着。 地上,花媒婆还在哭着哼唧,求爷爷告奶奶,可那些话,温野菜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喻商枝又何尝不是,花媒婆嚷嚷的他脑仁疼,又想不明白这件事到底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死了一回,再睁眼就已经在这具皮囊里,原主所做之事一概不是他的本意。 这理由听起来都像是临时胡编的鬼话,易地而处,喻商枝也不会信旁人的这类说辞。 他像是走进了死胡同,一时神色看起来既忧愁又哀戚。 温野菜走到喻商枝面前,胸腔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他猛地扬起手,想要狠狠甩这个巧言令色的男人一巴掌,可掌风走到一半,他终究又咬着嘴唇收回了手。 “我不打残废。”他丢下一句话,惶惶闭了一下眼睛。 肩膀耸起又落下,最终道:“既你早就有悔婚的意思,我也不会再纠缠,当日彩礼二十两,我不多要你一文钱,你手里正好有银子,便将这二十两还了我,我回家烧了婚书,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话说完后,温野菜本以为自己该是畅快的,就像是腐烂的皮肉里挖走了一块坏疽。 可他的心头现在却是空落落的,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大约是自己独门独户的日子过了太久,喻商枝给的关怀与一星半点的温存又太真,哪怕明知对方是个厚脸皮的骗子,自己居然也攒出了几分的不舍。 本以为喻商枝会就此借坡下驴,跑得远远的,自己只想要回二十两,卖了麝香的钱还剩四十两,足够他一个人过上不错的日子,就是天天喝药,喝到眼睛好的那天也够了。 温野菜垂在一旁的手握紧成拳,等待面前的人给出自己预想中的答案。 可是结果竟与想象中的背道而驰,甚至打头的两个字一离了嘴,便惹得他心颤。 “阿野,我清楚自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未必会相信,可我还是要说。” 喻商枝深吸一口气,深感命运的无常。 温野菜的这番话要是放在多日之前,简直就是打瞌睡时偏巧有人送枕头。 一个想走,一个不想留,纠葛的婚约变成了简单的金钱交易,还清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可是此刻,自己断然不能容许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若是弄丢了温野菜,他怕是在这个陌生的异世,再也寻不到这么一颗热乎的真心。 “先前……我的所作所为,有它的缘由,若你信我,我之后可以细细讲给你听。我只说已经发生过的事,这十几日的种种,在你眼里,我真的是一个心怀不轨、贪图钱财的恶人么?” 温野菜的一句“不是”挂在嘴边,险些脱口而出。 为何他轻信喻商枝,不就是因为这十几日的所见! 他先是拆穿了吴郎中的骗局,又真的给三伢换上了好用的方子。 他大半夜带着病给小蝶哥儿看病,又在胡金氏面前,当着一众人的面维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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