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钟老师又点点头,走到被他掀翻的报刊架旁边,蹲下身,把架子扶起来,把弄乱的报纸杂志捡回来。 祝青臣走到他身边,也在旁边蹲下,伸手帮他一起捡。 祝青臣没有开口安慰,只是默默地帮他整理报刊架。 忽然,“啪嗒”一声。 一滴水珠落在了报纸上,迅速晕开。 祝青臣转过头,安安静静地看着钟老师。 钟老师低着头,小声道:“祝老师,这三十多年,我救了成千上百个贫困学生,可也是我救的学生,反过来,朝其他学生举起屠刀。” 其实钟老师在意的,不是自己会不会受罚,会不会被追责。 他在意的,是“他救的”,挥刀向“他救的”。 他自以为是在做好事,却不想,培养出了一个恶魔。 那么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他开始怀疑自己毕生追求的事业,到底是对还是错。 报纸被泪水打湿,钟老师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大哭出声。 “是我培养出来的,是我!我怎么会培养出这样一个学生?” 祝青臣拍拍他的后背,只是道:“钟老师,宋淮书是你的学生,安遇也是你的学生。” 加害者是他的学生,受害者也是他的学生。 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只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帮助他们上学,是没错的。 错的是宋淮书,不是他。 安遇也上前,安慰道:“我也是钟老师的学生,我很感谢钟老师,如果没有钟老师,我现在还要依靠薄明寒的资助,说不定以后就会变成他的玩物。” “宋淮书犯罪,是因为他自己;但我能逃离,却是因为钟老师。” * 这起案件牵扯到无数学生,惊动了无数领导。 派出所马上成立了专案组,对薄明寒和宋淮书正在进行的所谓的绝密项目,进行调查。薄明寒在派出所里待着,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胜券在握,满心以为宋淮书那种人,只要给足了钱,就能改口供。 等他出去了,再慢慢教训宋淮书也不迟。 可是他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等到自己被释放的消息。 他想联系自己的律师,却被告知不可以。另外,对他的看守也加强了。 在他第三次要求见律师,被拒绝的时候,他开始慌了。 律师是他的心腹,他每年给律师开一大笔工资奖金,他的事情,律师基本都清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经常也是律师帮他处理。 如果不是律师不会编程,他甚至还想让律师帮他开发那个软件。 薄明寒惴惴不安,以为是律师背叛了他。 在他第五次要求见律师的时候,警察告诉他,律师已经被抓了,他不用一直问了。 被抓了? 薄明寒顿时觉得有一道雷劈在他的头顶,将他轰得久久回不了神。 他还想问律师是因为什么被抓的,但是警察说,他不用急,马上就审讯他。 薄明寒安慰自己,应该是收买宋淮书串口供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要紧,他只是扇了宋淮书两巴掌,又没有真的对他怎么样。 就算被发现,就算正常审理,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等他去疏通一下关系,顶多关几个月,怕什么? 如警察所说,没多久,他也被带到了审讯室里。 薄明寒有恃无恐地在位置上坐下:“我和宋淮书是情侣,我对他很好。他父亲生病,是我送去私立医院;他没工作,是我让他在集团实习,给他开一个月好几万的工资。”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是情侣,我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民警淡淡道:“也有可能因为你们是共犯。” 薄明寒愣了一下。 民警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薄明寒,这个页面你认识吗?” 薄明寒定睛一看,要不是被桌子挡住,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完了,他心里的念头和宋淮书的一样。 完了,彻底完了。 薄明寒一开始还想装傻不认,到了后来,挖出来的证据越来越多,全都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认。 与此同时,一些集团老板隐约听到风声,开始四处奔走,四处拉关系,想要把薄明寒给捞出来。 郁行洲同样也被邀请参加一场饭局。 几个老板举着酒杯,凑到郁行洲身边,问他能不能帮帮忙,大家以后也能一起合作赚钱。 郁行洲敷衍地连酒杯都懒得端起来,也没喝酒,只是随手把玩着手机。 这次饭局散后,郁行洲把拍好的视频交给派出所,派出所分别找上了这几个老板。 薄明寒和他们联系密切,他们对那个绝密项目,有投资、有出力,他们都在翘首期盼软件完成。 所以,在薄明寒被抓之后,他们也被抓了出来。 还有一些老板,比他们聪明一些。 知道薄明寒被抓了,这步棋肯定是废了,与其费尽心思捞人,不如赶紧划清界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们的算盘也落空了。 薄明寒手里有一份所谓的客户联系名单,藏在他的书房暗格里。 他留着名单,估计是为了事成之后,用这个来威胁其他集团老总,让他们和自己绑在一条船上,最后京华商圈,自然以他为尊。 可是现在,这份名单成了京华圈子里的催命符。 在上面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到了这个时候,祝青臣才明白—— “难怪原书里,郁家会破产。” 其他企业都被薄明寒通过这个项目绑在了一起,宋淮书的公司也是。 他们都是一体的。 而郁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郁氏集团被他们排除在外。 当所有人都是黑的,那郁氏集团的清清白白就是有罪。 经受不住行业大部分企业的围剿,偌大的郁氏集团就这样败落,才会有所谓的“郁白跌下神坛,宋淮书成为京华新贵”剧情。 原来如此。 * 这个案子牵扯很多,光是派出所调查,就调查了好几个月。 半年后,法院正式审理此案。 不是公开审理,为了保护受害学生,没有通知他们,也没有让他们出席,更没有泄露他们的任何信息。 这是一场没有被害人控诉的庭审,只有公诉人陈述事实,列举证据。 虽然不是谁都能旁听,但安遇还是得到了一张旁听证,和老师一起坐在旁听席上。 他坐得笔直,两只手按在膝盖上,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审判席上。 薄明寒和宋淮书被带出来的时候,安遇握紧了拳头,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们一人一拳。 公诉人列举证据的时候,他面色凝重,连呼吸都忍不住放缓了。 庭审持续了一整个上午,最后,一审判决宋淮书十年有期徒刑,薄明寒无期徒刑,并且没收两人全部财产。 薄明寒除了非法搜集学生信息之外,还有非法集资,他的集团还有偷税漏税等行为,数罪并罚,所以判得很重。 被工作人员带走的时候,薄明寒忽然看到旁听席上的安遇,忽然失态,大喊出声:“安遇!” 他挣脱工作人员的束缚,要冲到安遇面前。 他大喊着:“安遇,我是真的喜欢你的!遇见你之后,我就打算收手了!我真的喜欢你,我从来没有碰过你,对不对?因为我爱你,我想等你十八岁再向你告白……” 工作人员把他按倒在地,捂着嘴拖走。 安遇皱着眉头,不知道该不该骂人。 他还是骂了:“神经病。” 祝青臣转过头,看着他。 安遇连忙闭上嘴,一脸乖巧。 祝青臣笑了笑:“骂得好,简直是神经病。” 安遇点头:“就是。” 祝青臣道:“安遇,永远不要相信罪犯说的话。” “不要相信他嘴里的爱,更不要相信所谓的浪子回头、金盆洗手,真心悔改。” “他侮辱你的身体,践踏你的自尊,就因为没有完成最后一步,侮辱了但没完全侮辱,他把这称之为‘爱’。” “简直可笑。” “事实上,他没有在你十八岁之前,对你进一步下手,主要是因为那样如果被抓,会被判得更重。他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如果那天,被带走的不是宋淮书,而是你;如果那天,你没有打电话给老师,老师没有报警。那两个巴掌会落在你脸上,那些事情也会落在你身上。” “那不叫‘爱’,那叫犯罪行为。” 安遇点点头,一脸坚定:“我知道的。” 庭审结束,师生二人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离开的时候,他们遇见了也来旁听的钟老师。 钟老师消瘦了许多,但是看着精神还好,不至于那么颓丧。 学校那边也减少了他的工作,让他好好修养,调整心情。 祝青臣跟他打了招呼:“钟老师。” “嗯。”钟老师微微颔首,和他们一起朝外面走去。 祝青臣转过头,继续对安遇道:“这些人的逻辑很可笑。” “他们明明滥交,但他们从不亲吻对方,他们把令人作呕的亲吻留给你,然后告诉你,这就是他们为你保留的‘爱’。” “他们明明违法,但他们却说,这都是因为你太迷人,他们没忍住,他们把这叫做‘不可控制的爱’。” “这不是‘爱’,这是……”祝青臣顿了顿,挑了一个词语,“恶心吧啦的臭狗屎。” 安遇点点头,若有所思。 “爱是尊重、理解和克制。” “而不是侮辱、践踏和摧毁。” 一行人离开法院的时候,宋父宋母正在外面哭天抹泪。 他们因为怂恿宋淮书做假证,被拘留了十天,现在早就被放出来了。 宋淮书被抓被判,他们都急得不行。 这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寒风瑟瑟,亏他们还能顶着寒风闹事。 看见钟老师出来,宋父宋母还想上前求他。 “钟老师,你帮帮我们,淮书可是你亲手带来京华的,你不能不管他啊!淮书是你培养出来的,你得对他负责!” 安遇迈了一步上前,挡在钟老师面前。 钟老师站在后面,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们,只说了八个字:“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什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宋家父母大惊失色,差点晕厥过去。 所幸这时,工作人员也过来把他们给拖下去了。 安遇回过头,道:“钟老师,您不用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嗯。”祝青臣点点头,“您只是对宋淮书的经济负责,没必要为他的人生负责。” “是啊。”钟老师叹了口气,哈出一串热气,“这是他的人生,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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