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也叹,无奈道:“事做的不算坏,但时机选的不好。” “虽然四皇子已自请出了西北,但……难保太子一党不用此事来做文章——再次针对宫中的贵妃。” 王妃撇撇嘴,哼了一声,“他们还想如何,逼圣上再不立后么?” 宁王只拍拍妻子的手,示意她别任性妄言。 朝堂党争,有时清者也难自清,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见妻子悒悒不乐,宁王又主动开口,道: “不过今日下朝,我倒在韩大人那儿听了桩趣事儿。” 王妃睨他,“韩大人?大理寺能有什么趣事,别又是你们那些血淋淋的新刑具——” 她摸摸坐在旁边顾云秋的脑袋,“孩子还在这儿呢!” 宁王摇头:“是韩大人给我讲了个他下封呈上来的案子。” “什么案子?” “叫审丝案,”宁王卖了个关子,“是两个老太太争夺一匹冰绡,又没有其他人证物证。” 冰绡是一种薄而无暇的丝绸,出自闽州沿海一带。 一匹织价少说百两,是比湖丝还要珍贵稀少的上等绸缎。 “没人证物证怎么判?”王妃奇了。 宁王露出一副“你听我继续说”的表情: “那日,韩大人的这位下属正坐在公堂上,忽然有两个老太太拿着一匹冰绡进来,都说那布是她的,双方各执一词又无人证,根本无法评断。” “然后呢?” “然后啊——这位下属将那匹冰绡拿到堂上细看后,就分别问了两位老太太是做什么的。” “第一个老太太说,她是个小商贩,平日就沿街叫卖饴糖。第二个老太太说她没什么正经活计,只跟着做铁匠的儿子一家生活。” “这和案子有关吗?还是,只是例行询问?” 宁王笑:“自然是有关系的。” 那下属听完两个老太太的陈述,心中已然有数,但他还是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对两位老人道: “眼下你们各执一词,本府也不能评断,没有别的人证,也只能先问问当事的这匹冰绡。” 两个老太太傻眼了—— 一匹冰绡怎么问? 王妃和顾云秋心中也有这个疑问,都好奇地看向宁王。 “下属指着那匹冰绡,问它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两个老太太谁说了真话,它到底是谁的布。” 自然了,冰绡不可能开口说话。 于是,那下属连拍三声惊堂木,指着冰绡破口大骂,说它藐视公堂、无视府衙,当即要人将之捆到柱上拷打。 “拷打……一匹布?”王妃忍不住笑。 宁王点点头,也弯下眼睛:“所以说是一桩趣事。” “那,最后审出点什么没有?”顾云秋追问。 宁王哈哈一乐,揉儿子脑袋一把:“自然是审出来了。” 那匹冰绡被绑到柱上后,官员吩咐衙差们用板子重重打上去。 不多一会儿,就从中掉出来一层细细的粉末。 着人一试,那粉末尝起来竟是甜的。 这样一来,结果自然清楚: 冰绡就是那个卖饴糖的老太太的。 后来经过下属审问,铁匠家的老太太承认,是她见到冰绡光滑洁白,一时生了歹念,才想着要冒领的。 宁王讲这故事,是为了逗老婆开心。 顾云秋听着,却从中得到了解决陈家村盗案的启示。 ——吴村长有恃无恐,不过是见贼赃无法被落实。 若能想办法在那些黄芽菜、芜菁上也做出个这种“糖粉”一样的物证,等他们把菜搬走,就能捉贼拿赃。 这般想着,顾云秋转转眼珠,目光落到一旁的《御诗札》上。 前世,淳嫔好像也有这么一出。 她是好心,念着故去的先皇后和皇帝,却忽略了宫中还活着的人,以至这本《御诗札》才被刊印给万民,就闹出不少风波。 ——百姓都在传,说是皇帝不满贵妃协理六宫。 朝堂上的党争政争,顾云秋闹不明白。 但他看着《御诗札》,心中渐渐转出个惩治吴村长一家的方案—— 他向父王讨要了这本小册子,次日,又带点心去和宁坊。 除了要买对付吴家村长一家的东西外,顾云秋还想给陈槿再买些书、给婆婆他们扯几匹布做过冬的衣裳。 正逛着,顾云秋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个锃亮的脑门。 仔细一看发现,竟是圆净禅师。 所以—— 小和尚回来了?! 他们可是有一年半多未见了! 顾云秋眼睛亮起来,拨开人群凑过去。 圆净正带着一群寺里的和尚布施,远远看见顾云秋,他将手中托着的钵递与弟子,合掌一礼:“世子。” “圆净师傅,”顾云秋也躬身还礼,“大师你们已经从西北回来了?” 圆净笑着点点头。 顾云秋立刻踮起脚尖,往他身后看。 圆净忍不住笑,“世子别找了,明济没回来。” “啊?” 顾云秋瞪圆眼睛:没、没回来? ——别是出事了吧。 圆净禅师赶紧解释,兴善寺那场法会在八月初就结束了。 只是那位前来报国寺访圆空大师的天竺法师听闻——西北佛会上邀请到了藏区的喇嘛,便兴致高昂地请圆空大师也带他去。 “有了这重缘故,明义、明济他们几个就暂留在西北了。” 原来如此。 原来小和尚还没回来哦。 顾云秋亮晶晶的眼眸一下暗淡。 圆净禅师见他这样,心生恻隐,忍不住笑着补充道:“他们都住在兴善寺内,世子可往凤翔府西平驿写信,只用三五日时间就能送到。” ……写信? 对哦! 顾云秋又精神起来:不止是信,他还可以带些东西呢。 就像——舅舅每回派人往王府送东西那样。 只是…… 顾云秋犹豫片刻,仰头询问:“明济他们,有什么短的缺的吗?” “兴善寺安排得都很妥当,吃穿度用一应俱全,世子不用费心。” 看其他僧人都准备去下条街巷,圆净禅师再拜了拜,给顾云秋道了句佛语,说—— 华服美物、珍馐美味,都是外物。 “世子不必太放在心上,只遵循本心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 顾云秋买好给陈家村众人的东西后,还是拉着点心在各个铺子里逛了许久。 最后都险些误了,回王府的时候—— ○○○ 西北,凤翔府,镇军司。 一半淹于黄沙中的两排拒马后,远远竖着两只巨大的箭靶。 骏马嘶鸣,尘土飞扬。 两匹快马近乎同时自远方疾驰而来,嗖嗖数箭齐发—— 羽箭接连射中靶心。 其中一人红袍抹额、剑眉凤眸,长发高高扎束在脑后,他勒马站定、横弓在前,只扫一眼箭靶上的中矢,就大笑道: “又是平局,明济师傅我们再比过——!” 李从舟闻言,只让马儿又跑两步才站定,他收弓在背,摇头更正道: “不,四殿下,这回是我赢。” “你赢?” 身着灰色僧袍的小和尚一扬手,示意四皇子细看其中一个箭靶下的沙地—— 那上面落着两支偏细的羽箭。 四皇子蹙眉,扬手命人前去。 拒马后立刻跑出两个士兵,等他们跑到近前,一看箭簇惊呼出声,而后恭敬地双手捧着那羽箭走回来。 四皇子这时才看清: 那根本不是“两支”、“偏细”的羽箭,而是一根羽箭被从尾部破开,直接劈成两半掉在了地上。 换言之—— 李从舟连射的两箭都位于箭靶的正中,后一箭更劈开了前一支。 四皇子凌予权的脸上露出惊艳之色,半晌后,带头鼓掌: “明济师傅骑射一绝,本王服了。” 其他士兵也跟着鼓掌,不绝赞叹这僧明济——当真是神箭手。 夕阳西下,黄沙日暮。 见时间不早,李从舟下马、将缰绳递给西北大营的士兵,然后与四皇子拱手,准备告辞返回兴善寺。 四皇子饶有兴味地看他一眼,将那被劈开的羽箭丢到地上,也跟着下马:“明济师傅看着——真不像个僧人。” 李从舟只睨他一眼,道:“人相我相,皆是空相。” 凌予权一愣,而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好吧,现在又像了。” 李从舟无奈看他一眼。 这时候,拒马之外又有个小士兵捧着个匣子来报—— 说京城有东西送给明济师傅。 “匣子是寄到西平驿的,驿丞送到兴善寺,寺中僧人不敢代签,最后便辗转送到我们这儿。” 士兵将匣子举过头顶、奉与李从舟。 京城? 李从舟挑挑眉接过来。 一打开,里面竟先掉出一枚粉红色的花笺。 花笺之下,则是绣花荷包、巾帕、香药丸、跌打酒、金疮药、干果蜜饯等数都数不清的零星小玩意儿。 李从舟的双手都被匣子占着,旁边的四皇子便好心弯腰替他捡了。 没想,那花笺香气扑鼻,背面还贴着许多彩绸扎的蝴蝶。 “噗……”四皇子忍了忍,终归没忍住。 他捏着那信笺,满脸坏笑揶揄、眼神促狭:“啧啧啧,没想到啊我的明济师傅。” “这又是粉香花笺又是千里传书送东西的……” 他将胳膊搭上李从舟肩膀,“说说看,是哪个倾慕你的姑娘?” 李从舟沉眉紧拧,接过那封香味过于浓郁的花笺,正反面翻着看: “许是寄错了。” “那不能,”四皇子屈起手指,敲了一下那木匣,“这可是上好的紫檀木,单这一个匣子的造价就不下十两。” 他收回胳膊,用肩膀撞了下李从舟,调笑道:“小师傅还不打开信笺看看?若真寄错了,可得给这痴情女子退回去不是?” 李从舟横他一眼。 想了想,只好先将匣子盖好夹到腋下,腾出手来拆开花笺上复杂的彩绸,结果才摊开里面叠好的宣纸,就看见上面—— 毛毛虫一样爬满了乱七八糟、大小不一的乱字。 李从舟:“……” “哇——!”四皇子瞥了一眼,也被这乱草给骇住,他不由也质疑起来,“这姑娘的字,未免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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