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允闻言拱手起身,自谦过奖。 锦骥默默盯着那画半晌,皱起眉头。 邱鹤鸣见他半天不回应,对公孙允尴尬一笑,抬胳膊肘捅锦骥,示意他说些什么,锦骥这才开口:“画中之人过于矫揉,不像鹤鸣。” “呃……” 邱鹤鸣嘴角僵住。 公孙允却没有在意,温声说:“锦兄弟眼光毒辣,是在下讨巧卖弄了,今日见邱仙长竟不似往日那般风流飒沓,念及思极故人,这才擅自在眉眼处改了几笔,邱仙长为人直爽,自然不是那矫揉造作之辈。” 邱鹤鸣当即顺台阶下,嘿嘿扯起两人手腕:“一幅画而已,公孙少主才学决绝,锦兄不懂得欣赏,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公孙允含笑颔首,客气几句称事告退,邱鹤鸣一路将他送至殿门。 锦骥盯着他消失在大殿尽头,蹙眉将那画丢在一旁。 邱鹤鸣赶紧去捡,边抚平褶皱边莫名询问他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锦骥说:“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我听说了关于他的一些事,这个人,很危险。” 邱鹤鸣一愣,旋即轻笑,收好画坐在他身侧:“你是说,关于他飞升前的那些传言?” 锦骥点头:“他杀了人,杀了很多人。” 邱鹤鸣说:“你说的那些我也知晓,你觉得,仙界美吗?” 锦骥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答了声嗯。 邱鹤鸣敛去了笑意,拿起身侧酒壶,盖子随手一丢,灌得酣畅淋漓:“可我不觉得,当初飞升,我以为我终于到达了人生终极,我终于可以完成梦想,以我之力,泯然世人。可后来渐渐发现,原来我毕生所求的,竟不过都是浮华之下的一堆腐朽烂肉。” 他化出一只银杯,斟满酒递给锦骥,锦骥望着他的双眸,毫不犹豫接过灌下,邱鹤鸣笑,又给他重新斟满。 “那年你我初遇,你说你出身卑劣,我那时年轻气盛,什么三六九等尊卑有别,只要天资聪颖努力修行,皆可往矣。可到了这里我才真正明白,很多事一早就注定好了,比如我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我下等灵兽出身的事实。” “仙界就像一只密不透气的牢笼,所有人都套在层层锦装华服之中自欺欺人,玉食香车,一叶障目,不过都是捁在脖子上的枷锁,臣服于顶端那极少数的气运佼佼者。” “那年飞升,我任命为文书小吏,困在那雍容的人司巨殿,每日批改呈送上等仙官们的千万祈愿,疫病大旱,洪涝战争,民不聊生饿殍枕藉。可他们不看,他们也懒得去看,就因为这些信徒,没有砸够足以引起他们重视的功德香钱。我只能看着这些人无奈挣扎,最终死去,还要自责是因为自己不够虔诚,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了。” “于是,我联手同僚上书仙帝请命,谁知苦等数月,换来的却是一旨天罚,整整三个月无法下床,与我一起署名的同僚,各个落得与我同样下场。那之后我才知道,那封书信压根没有交到仙帝手中,仙长偶然截下勃然大怒,当众斥责我不过一个畜生出身的下等文官,竟敢僭越上级惊扰仙帝,仙族自有一套规矩,没有钱还想办事,仙界岂不成了腌臜菜市,仙帝都管不了的事我去逞能,就是把仙界的脸面碾在了鞋底。” 一壶酒很快喝尽,他拭去嘴角酒渍,手腕一晃,酒壶再次充盈。 “卧床那三个月里,是公孙少主无微不至照顾我起居,他早我百年飞升,本是修士飞升的二等仙族,却因飞升前传言与我同级为政,他告诉我说,那些传言大多都是真的,可千百年来,能飞升为仙的,又有几个敢说自己清白无尘,他是杀了人,可那些都是些无能卑劣之徒,就像那些衣冠禽兽的上等仙官,分明身无长物,却能凭借仙族后裔身份,或是三寸不烂之舌身居高阁。他告诉我,他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了,可我不同,我虽为灵兽,可血承上古,祖辈为始神侍从,只要我想,他愿意与我联手,一起改变一切。” 邱鹤鸣有些醉了,锦骥夺去他手中玉壶,被一掌推开。 “刚刚他在这,我没有说完,不下界去看茵茵,也不全是仙界不允,这么多年,我一直忙于谄媚附庸,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察言观色,我不遗余力讨好所有上等仙族,哪怕违心,后来,我终于成功讨得仙长欢心,仙帝对我也偏爱有加,我成功接手了这人司仙长之位。” 锦骥沉默半晌,见邱鹤鸣还要喝酒,终于蛮横夺下他手中玉壶。 他眸色低沉:“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邱鹤鸣面颊通红,醉得东倒西歪:“值得!放心,现在我有出息了,今后跟着我混,就算你是妖族最下等,在这仙界也能仰首挺胸,有我在,没人敢对你半分不敬!呼呼……” 邱鹤鸣话音刚落,扑通一声载到在锦骥怀中沉沉睡去。 洞中只剩一片岑寂,邱羽只觉得三观洗牌,当初,他只觉得这个男子不过是一个抛妻弃子的渣男负心汉,仙界人人向往之地,竟然也是这般肮脏鄙陋。 可看了这么久,公孙允除了略微愤青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包括邱鹤鸣,目前看来也还十分正常,没有丝毫被做成傀儡的迹象。 锦骥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掌心一拂,光幕再次流转。 这次却变了景色,天地瞬息变色,无数闪电宛如夜幕撕裂的疮疤,横亘明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锦骥浑身是血,双手反绑跪在天门大道上,周身冲天的魔气膨胀盘旋,头顶一只龙角削去半截,另一只满是皲裂。 他面对的大殿台阶上,密密麻麻站了无数仙官,各个面露惊惧,手中刀剑枪鞭横在身前,剑拔弩张。 而人群与锦骥之间,邱鹤鸣负手而立,身前黄玉发簪碎落一地,手中长剑滴血,将那片碎玉染成妖冶的橙。 锦骥吐出一口浓血,目光从一地碎玉寸寸移上他的面容 ,嘴唇开合,一字一句:“你,不是他,你个……” 话未说完,邱鹤鸣目光一凛,天边雷声炸起,长剑噗呲穿透肩骨,在电闪雷鸣中映成一抹壮丽剪影。
第七十九章 真相(修) 大殿顿时一片哗然。 公孙允闪身上前,一笔杆格挡下邱鹤鸣即将挥落的第二剑。 “阿鸣,你这是做什么?帝君闭关不在,锦兄弟就算有错,还有雷司各位仙长审讯定夺,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动手!” 邱鹤鸣被他推出几步,踉跄着跌坐在地,带血的长剑当啷一声摔落,表情却是空洞。 公孙允俯身去看锦骥:“锦兄弟,你还好……呃!” 不等他说完,锦骥猝然抬头,脑袋狠命撞向公孙允额头,公孙允毫无防备,砰的一声仰面栽倒。 远远围观的众仙慌忙上前扶起,这才发现公孙允口鼻溢血,门牙撞缺了一块。 “分明是你!鹤鸣到底在哪?公孙允,你对他做了什么!真正的……”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瞬间堵住了他所有咆哮。 这一巴掌太过突然,不止光幕中的锦骥,就连洞中诸人都惶然一怔,眼神不自觉偷瞄坐在最前边的当事人,谁知当事人却一脸淡然,仿佛只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锦骥再抬头,公孙允接过旁人递来的帕巾拭血,已一改平日温顺,眉目间寒气森森:“锦骥,我素来敬你,是因为你与阿鸣情同手足,但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妄图往我身上泼脏水!昨夜你都对阿鸣做了什么,几位仙长可都清清楚楚看到了!” 这话一出,有几位仙长登时面露难以启齿之色,不明真相的仙官们无不好奇心大盛,齐齐看向大道中面色刷白的锦骥,窸窸窣窣腹诽起来,声音虽细若蚊吟,被光幕刻意放大,清晰回荡伏魔窟中。 “听闻昨夜人司仙长宴请锦骥,莫非是他魔性突发,两人起了不愉快?” “有可能,不过仙长们这副表情,怎么看都不算是一般龃龉吧!” “我只好奇,在场所有人飞升前都会被雷劫检验灵脉,若他是魔种,岂不早在第一道雷劫时就被劈成粉末了?” “说不准,难道你忘了,当初下拨雷劫的人是谁,那之后覃仙长就被提拔副仙司,还不够明白吗?” …… 大道上的锦骥自然没有听到这些,他垂着头,额前渗出密密汗珠,咬紧牙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公孙允冷笑,扶起邱鹤鸣,命人将他带去一旁冷静,又转身对雷司部老仙长恭敬一礼:“覃仙长,锦骥入魔飞升一事事关重大,如今帝君出关在即,在下斗胆,提请先将此人关入天牢,待帝君亲自定夺。” 雷司仙长有些犹豫:“这真相还没有查明,天牢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四下瞥了一眼:“他与邱仙长旧识,万一哪天……我不好办啊。” 公孙允不虞,高声质问:“哦?雷司部这是想把此事全权揽下了?” 雷司仙长登时大骇,赶紧摆手装模作样应了,生怕烫手山芋烧到自己。 公孙允再懒得看他一眼,朝其余几部仙长颔首:“诸位仙长可有其他异议?在下洗耳恭听。” 看热闹的十来个仙官突然被点名,俱是一凛,纷纷拱手表示没有异议。 就这样没有任何阻碍,雷司判决下达,一路经过十几道司部审批,锦骥没有任何申辩机会下了天牢。 仙界天牢禁制重重,太极狱阴阳相生,放眼望去,阳面岩浆滚滚,灼浪滔天,赤金烈焰腾起刺鼻硝烟,飞溅着仿佛融化一切。阴面则冰川鳞次雾气萦绕,寒风凛冽,卷起冰河千重霜雪。 锦骥禁锢其中,一半身子在阴一半在阳,承受着极寒与炙烤双重酷刑,洞中所有人看得心惊,无不感觉如身在其中。 锦骥本人仍没什么表情,甚至看得有些不耐烦了,抬手加快播放速度,直接倍速掠过之后的意外逃脱下界冥川,数月后独上仙界,一剑刺死傀儡邱鹤鸣。 邱羽看得心惊肉跳,诧异发现这段竟与才隽大会试炼中所见略有不同,杀邱鹤鸣之时,公孙允竟然也在现场,锦骥步步紧逼,他便操控邱鹤鸣步步相抵并趁机逃跑,邱鹤鸣不敌,才突然如虚境一般求饶,被钉死之时,恰好公孙允带仙官仙兵赶到。 那之后,就是锦骥下战书,仙帝提前出关应敌,战中被玖夜父亲打瞎右眼,锦骥镇压九华幽谷,仙魔两败俱伤。 光幕在此定格,随即消散。 半晌无人说话,玖笙放下纸笔,冷笑:“仙界真是有趣,上梁不正下梁,仙帝老儿除了闭关还有什么用?阿爹当年打瞎他的眼真是轻了!” 翠虬连连附和,只留邱羽柳如嬿一等修仙和成仙之人面色青紫,如鲠在喉。 玖夜眯了眯眼,义愤填膺的翠虬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愤然回头,登时乖乖闭嘴老实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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