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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业目光看过来，哈哈一笑，朝她敬了一杯茶：“秦掌门抱病多时，秦夫人一个女子，竟也能将苍南山操持得如此井然，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等钦佩，钦佩啊！” 秦解意淡笑，同样举起杯子：“宗主谬赞了，仙门主事不过能者居之，道义尚且无妨，又何必遑论男女。” 公孙业一噎，面上笑容终是端住了，秦解意没再言语，仰头将杯中茶水饮尽，躬身施礼后展袍坐回席中。 又等了半晌，最后一炷香已燃至一半，九皋山却仍旧迟迟不到，公孙业泰然自若，席下众人却开始不耐烦催促起来。 按照规矩，仙盟会审按照少数服从多数进行判决，而其中四大派拥有绝对的一票否决权，因此在量刑罪责中，只要有一票否决，判定便无法生效。 但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主动弃权。 若九皋山最终缺席，也就意味着，今日会审中做出的一切决定，九皋山都将被自动视为默认同意。而四大派中，寒凛山不必多说，苍南山和梵音寺都有不少弟子在镜门中丧生，邱羽今日走的，无非是一步毫无余地的死棋。 眼看喧闹声越来越大，公孙业望了望殿中，八宝蟾架上的烛台即将燃尽，暗自冷笑一声，朝身后弟子侧目，弟子会意，一声“肃静”扩音而下，众人齐齐翘首，只见公孙业理了理袍袖，站起身来。 “已时将至，看来九皋山临时有事无法如期而至，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此宣布，仙盟会审，即刻……” “慢着！” 最后一截香烛扑簌簌燃落，一声高呵同时响起，殿门猝然敞开，众人纷纷回身，却见天光璨璨，一行月白身影列队而入，人群正中，一男子端坐在藤编轮椅之上，剑眉星目，如圭如璋。 满座哗然。 那竟是许久不见踪迹的九皋山掌门，萧御明。 萧御明消瘦了不少，却仍气宇轩昂不减当年，目光炯炯，对众人抱了拳，笑盈盈道： “山高路远腿脚不便，劳烦诸位，久等了。”
第七十三章 公孙业之死 公孙业楞在当场，脸色青红一片，清谈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众人错愕间，秦解意起身离席，随行弟子跟着，走下大殿恭恭敬敬相迎，悟虚大师想跟着起身，余光一扫主位，犹豫着又坐了回去。 待萧御明终于入席，殿内再次渐渐喧闹起来，公孙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掩饰着清了清嗓子，故作关切：“宗，萧掌门路上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我等一直恭候，还以为您不来了。” 萧御明笑：“多谢宗主关心，路上无事，不知是不是传讯的灵禽路上耽搁了，我派昨日才收到会审，在下腿脚不便，好在没有误了时辰。” 公孙业点头称是，侧门有弟子小跑而来，俯身说了几句，公孙业点了点头，侍立弟子会意，朗声高呼会审开始。 公孙业再度起身，首先发表了长达半个时辰的宗主发言，先是歌颂了寒凛山历代先辈们丰功伟绩，又总结了历年仙门各派得失，席下众人听得发困，又不敢当场睡去，只能强打着精神满心腹诽。 终于，公孙业抛砖引玉，以自己不及先祖，但定不会辜负仙门众望为完结语，结束这场了漫长的激情演说。 主持弟子一声高呵：“带犯人，九皋山弟子——邱羽。” 清谈殿一侧厚重金门应声洞开，轰隆隆的门轴声响中，一串哗啦哗啦的锁链摩擦声渐渐明晰，所有人屏息垂眸，注视着那倒蹒跚的身影，在押解弟子的牵引下，一瘸一拐步入殿门。 清谈殿四边无棱，拱形的建筑中四周高中间低，邱羽如同祭坛场中即将被献祭的渺小困兽，在千百刽子手的注视一步步下走上断头台。 他什么也看不见，光着脚，一道白绫缚住双眸，口封勒得面颊发红，衣袍破烂，原本白皙的皮肤道道触目疤痕，压制灵力的绳索一磨，鲜红的血珠渗透薄衫。连续几日的风雪又让他起了热，此时只觉头脑昏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前方拉扯锁链的弟子突然止了步，邱羽停下不及，脚指撞上粗重链条，扑通一声绊倒在地。 噗呲—— 四周头顶上，不知是谁笑出了声，紧接着，原本死寂的环境猝然喧闹起来，嘲笑声，辱骂声，还掺杂着几句若有若有的惋惜，通通劈头砸下。 更远的地方，有人一声呵斥，四下再度安静，邱羽没有听清那人喊了什么，只听话音刚落，正对面再度响起大门开启的厚重声响。 一阵比镣铐更加沉闷的金属声传入耳中，卡啦卡啦由远及近。 清淡却熟悉的气味，混着血腥，一起钻入邱羽鼻腔。 他当即疯狂挣扎起来，泪水湿透白绫，说不出话，呜呜着无声咆哮。 正对着的，是玖夜。 许是听到他的声音，对面也传来更加剧烈的金属锐响，似是在疯狂撞击。 这时，眼前白绫猝然被扯下，刺目光线灼痛双眸，邱羽皱眉，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明亮。 视线回明，那光竟是彩色的。 自天顶拱形琉璃瓦射下，如梦似幻，透过稀碎明暗的浮尘，铺满整座金辉大殿，将献血也氲成绮丽斑斓。 而玖夜满身斑斓，琵琶骨被铁锁穿透，手脚亦被沉重锁链束缚，特制的口枷磨烂了唇角，一双肿胀的眼紧紧望向他，如同被仙门秋猎中捕获的烈性凶兽，囚Ⅰ禁在巨大的铁笼中暴戾挣扎。 巨大的悲愤挤压心脏，邱羽竟在此刻突然爆发出惊人力道，接连撞翻了压制的七八修士，跌跌撞撞向玖夜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红光自高台闪电降下，轰然击中邱羽后心，骇然的冲击力将他直直炸飞数丈，咣当一声狠狠撞上铁笼又弹开，一大口血登时喷涌而出。 玖夜的怒吼骤然凄厉，砰地挣断了一边的锁链，连滚带爬贴上笼边，拼命伸手去，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眼前爱人。 公孙业一声冷哼，起身打断了这段无聊的插曲。 修士们惶然赶来，一把扯起瘫软无力的邱羽，押解着带回原地。 “犯人邱羽，玖夜已全数到场，仙盟在上，下面进行审讯第一项，宣罪责。”主持弟子朗声而立，漠然展开手中卷轴，开始一条条宣解二人犯下的滔天大罪。 邱羽趴在金砖铺就的地板之上，耳中嗡鸣作响，那些罪责，捏造的，扭曲的，亦或是真实的，他一概不听，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仍旧倔强大睁着，与玖夜遥遥相望，不肯漏掉任何一眼。 十几条罪名宣读完毕，主持弟子收起卷轴，周遭又一次人声鼎沸。 “杀人魔头！九皋山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败类，勾结魔头的白眼狼！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天呐！他们居然是那种关系，真是让人恶心！” “宗主盛名！寒凛山仗义无私，当初若不是宗主告知灭傀儡之法，咱们不知道还要折多少同门在小千镜界里。” …… 公孙业抬手，席间嘈杂低了下来。 “主犯玖夜，策反修士，修炼诡术屠害仙门，其犯罪孽罄竹难书，按照宗门法令，当碎去魔丹，剔除原身神智记忆，□□丢入火山，炼制镜门试炼大妖，供各派修士猎杀修行。” “从犯邱羽，勾连魔族，戕害同门，才隽大会中屠杀修士百余，其罪深重，按照宗门法令，当碎去内丹，断其四肢，关押昭雪台……” “且慢！” 萧御明突然出声，主持弟子一怔，讲了一半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公孙业眉头皱起：“萧掌门有何要说？邱羽罪无可恕，九皋山身为名门正派竟容忍至此，仙盟权当无意不再追究，您若还想为他辩驳，天下都不会……” “我何时说过要为他辩驳？” 萧御明面色不虞，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公孙业哑口无言。 萧御明说：“正如宗主方才所言，九皋山曾收留邱羽，天时被害，九皋山众矢之的，今日仙盟会审，我身为一派掌门难辞其咎，理应同罚。” 此话一出，席中众人议论纷纷，秦解意则直接站起，强烈表示反对，就连悟虚大师也双手合十，劝解萧御明三思而行。 公孙业也楞住，没想到萧御明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片刻开口：“萧掌门大义，众人皆知当初邱羽拜入九皋山，是萧公子被他鬼话蒙蔽，萧掌门因此痛失爱子，实在令人惋惜。可若非掌门疏于管制，也不会落得今日祸患，既愿以身作则，那便等这二人行刑后再论吧。” 秦解意眉峰高挑，作势就要拔剑相辩，被悟虚死命按了下去。 公孙业瞥了她一眼，理了理华服袖摆：“九皋山自查不严，魔族勾连派中弟子霍乱，按律法，理应没收掌门印剔出仙盟，萧掌门这……” 话没说完又被打断，萧御明抬手，分明没说什么，公孙业还是感到莫名畏惧，情不自禁闭上了嘴巴。 “宗主所言在下自然知晓，按律行法即可，在下毫无怨言，只有一事思虑良久，不知宗主可否当面解惑。” 公孙业没有多想，应了下来。 萧御明说：“我儿被害，既然宗主已抓住奸人，在下想知道，那一箭，射在了哪？” “……” 这话一出，整座大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岑寂。 光线此时突然暗了下来。 公孙业抬头，殿顶琉璃瓦剔透，斑驳陆离的光彩消失不见，浓云聚集，晦暗了天光。他面色一松，笑意浮现。 “腹部，贯穿而过，爆血身亡。” “好。”萧御明点头。 下一刻，所有人都没反应，“济沧海”铮然出鞘，闪电般刺向殿中邱羽。 “邱羽！” 玖夜猝然挣开了口枷，怒吼同时，一声炸雷响彻天际，阴翳滚滚压下，天穹彻底黯淡无光。 邱羽没有想到萧御明会突然发难，“济沧海”剑锋凛凛，眼看着近在身前，四肢瘫软无力，绝望闭上了双目。 可下一秒身上骤然一松，绳索竟被削成了数截。 “你！” 公孙业登时怒极，还没动作，整座大殿遽然一震，厚重金门轰然爆开，带着雨腥气的飓风呼啸而入，滚滚烟尘登时扬起，一道寒光鬼魅掠入，铛的将铁笼拦腰削断，随后又袭向高台，公孙业一剑相抵，那寒光铛的弹回，随即隐遁回浓烟之中。 玖夜趁机跃出，抱起邱羽就往遮天的烟雾里滚去。 大殿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济沧海”此时应召归位，萧御明剑花挽出，完全忽视一旁震怒的公孙业，对殿门方向高喊：“真迟。” 浓烟中又一道寒光飞出，带起劲风，掠过萧御明颈侧，砰的扎入飞扑上来的修士的眉心。 高台中尖叫四起。只见那修士身着寒凛山校服，手中长刀还保持着高高举起的姿势，被一柄冰蓝长剑深深一穿，惯性向后退了几步，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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