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得揣测,那就先假装干活。反正这一屋子的文书,就算归置两三个月没结果也正常,那时候任务早就结束了。 桌上摆两本文书,程放鹤没看几行就觉得无聊,唤来随从要茶。 随从似乎早得了吩咐,伺候得很是殷勤。茶立刻端上来,程放鹤抬手去接,却见上茶的侍从穿着一身青翠圆领袍。 程放鹤心里一惊,这打扮……替身的事不是早就翻篇了吗? 他顺着衣裳向上看去,见到一张肖似季允的清秀面孔。对方浅浅一笑,温和明朗,竟全无季允的阴沉之气。 程放鹤越看越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白月光上线!
第36章 ◇ “你……” 程放鹤话还未问出口, 对方却先躬身献茶,“侯爷请用茶。” 程放鹤一愣,在夏国的地盘, 还有人如此恭敬地管他叫“侯爷”? 不待他细问, 那人竟已先行告退, 只留一抹青绿的衣摆, 以及一句似乎很刻意的“侯爷慢用”。 程放鹤一头问号。 这人谁啊?怎么好像认识他一样? 他用过茶,继续看起了文书,实在觉得无聊, 反正打算使出拖延大法,现在也不打算这么认真。 被关了太久,程放鹤从头到脚憋得慌,随手抓来门口侍从跟人聊天。 那侍从只是夏国中军的一个小兵, 因为手脚勤快,专门被派到书房伺候。他从未见过临川侯这样好看的男人, 不禁多看两眼。 小兵准备了一肚子对新朝形势的分析, 以及临川侯身份尴尬应当如何生存,没想到侯爷凤目微挑, 问的却是:“你们季将军,当初是如何回夏国的?” 小兵:……您就关心这? 从这名侍从口中, 程放鹤打听到了不少季允的经历。 当初季允离开侯府后, 混进商队,孤身逃回夏国。然而过边关时,他被边检的军士发现,当成越国奸细关押审问。最后是中军副将云佐把他从牢里捞出来, 当众宣布他是故将军遗子, 承认了他的身份。 但“少将军”本无实权, 那时夏国带兵的是前锋营李将军,只将季允当个少爷公子一般供养着,从不让他接触军务。 彼时夏人攻破焦城,却再难前进一步。夏军兵力在越人面前并无绝对优势,就连多年追随故将军、写出《随军手记》的军师范格也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季允突然找到众将士,要求领兵。 最反对的是云副将,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少将军,可不敢让人犯险。然而季允拿出一本自己写的《行军新法》,不仅从范军师的旧著里总结出用兵的套路,更点明了夏越对峙中的破局之法。 众人将信将疑,可眼下也无更好的办法,且让季允一试。 这一试,两日破城。 再三日,又取一城。从此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自那之后,季允声名大噪,夏国众将士纷纷追随,战神和那本《行军新法》一起闻名于世。 到这里,季允的成名之路和原书只有细节上的差别。程放鹤继续确认:“那季将军果然像原书……像民间流传的那样,屠城杀降吗?” 那小兵哈哈一笑,“哪有的事!那都是季将军用兵如神,百姓怕他,胡乱编的。中军军纪严明不假,可是越人打不过就跑,季将军从来不追。投降的就收归己用,大家都安分着呢,有什么好杀的?” “至于百姓,夏人打下的都是自己的江山,哪有屠杀子民的道理?” 程放鹤垂眸思索——这不对劲。 原书中的夏军是正义之师,但季允之所以是反派,主要因为他实在太过凶残。 战神嗜血,别说越人或者普通百姓,就连自己人,他看着不爽也是说杀就杀。只不过他的功绩太耀眼,没人敢反对罢了。 原书反派怎么会性情大变,是偶然吗?还是和他这个穿书者有什么关系? 程放鹤一边思考一边等到晚上,季允始终没有出现。 一名军士进来给程放鹤送饭,顺便说:“季将军让您早些回去歇息,军备之事不急于一时。” “他何时回来?” “季将军歇在营里,不回来了。” 等了他一整天,结果居然不回来了?季允到底在躲什么? 要杀要剐痛快一点行不行? 程放鹤不好对传话的人发难,打开食盒看上一眼,里头是四道适合晚间用的素菜,拌了肉末淋了汤汁,其貌不扬。 然而程放鹤随手夹了一筷子,竟完全不觉得清淡,汤汁和肉香浸透菜叶,吃起来有滋有味。 “这是侯府……将军府伙房的手艺么?哪找的厨子?” 军士答道:“是营里送来的,应当是中军的伙房吧。我只管送饭,具体哪个厨子也不晓得。” 一帮行军打仗的,竟能有这样的手艺?简直赶得上……当初季允做的菜了。 该不会是季允在侯府研究做菜,把嘴养刁了,专门给军中伙房也配了上好的厨子吧? 程放鹤胡思乱想一通,美滋滋吃完晚饭,把筷子一撂,“我去营中找你们季将军。” 守卫连连阻拦,“可将军吩咐过,不许您离开府上。” 程放鹤还要跟对方理论,却听一旁传来温和的一声唤:“侯爷。” 他转头,又一次见到那抹绿衣,和像极了季允的脸。 “侯爷要见季将军,也不急于一时,今日暂且歇下吧,奴家服侍侯爷歇息。” 那人柔柔笑着,锁骨上有一颗显眼的黑痣。虽然五官肖似季允,却全无那股疯劲,反而有种治愈的亲切感。 分明是讨人喜欢的模样,配上大反派的脸,程放鹤只觉得瘆得慌。而且,府上的杂役随从都是自称“属下”,“奴家”是什么鬼?! “你是……” “奴家纪柳,”绿衣青年替程放鹤加了一件披风,自然地挽起他手臂,“侯爷不记得奴家了?纪柳才是本名。” 程放鹤一脸懵逼,纪柳?这谁? 难道是原身的什么故交?看这亲昵的态度,青梅竹马? 想至此,程放鹤立即身子一歪,无力地扶住额头,“本侯……头有点疼,先回去了。” “那奴家扶着侯爷?给您叫个大夫?” “不用,本侯看见人就头疼!” 他一路扶额,摇摇晃晃回到无心阁,收好虚弱的表情,着人把魏清叫来。 魏清还留在将军府,主要因为他熟悉府上事务,季允虽然不安排他贴身伺候程放鹤,却没不许他们见面。 程放鹤直接问:“你认得纪柳么?一个长得和季允很像的人。” 魏清自幼在临川侯府伺候,应当认识原身的故人。可他却说:“属下没听过。与季公子相像之人,属下只在您的后院里见过。” “后院?之前遣散他们时,有个没让咱们送的夏人,叫……” “柳公子!” 魏清压低话音:“后院里的确住进来一位公子,季将军安排的,没经属下的手,保不齐就是……别说什么纪柳,姓纪的人,属下一个也没见过。” 这话提醒了程放鹤,他也没见过姓纪的人,除了……那个他自己编出来的纪垂碧。 当时他照着季允编替身人设,把百家姓捋了一遍,只有“纪”能整个谐音。至于名字就无所谓了,反正是他随口吹逼吹出来的替身,干脆就叫“垂碧”,再穿个绿衣服,正好。 纪柳——万条垂下绿丝绦,可不就是“垂碧”么! 胡编出来的人设居然真的出现在面前,程放鹤第一个抓着魏清问罪:“纪柳是不是你弄来的?当初那幅绿衣公子的画是谁作的,经了谁的手?” 魏清委屈,“属下根本没听过此人,画是南风馆的画师所作,可画上只有人像,没有名字啊!” 程放鹤这才想起,纪垂碧这个名字的确是他拿到画像后,自己再题的。 至于锁骨上的痣,那是他题字时不小心落了一滴墨,恰好滴在人脖颈下。他懒得重画,索性就当成一颗痣。 没想到,还真有锁骨有痣的人找上门来? 魏清继续道:“季公子,那什么,那夜……收拾书房内室时,是有几个杂役见过画像,可他们也不大识字。画都脏成了那样,谁去看字呢。收拾出的东西直接就扔掉,也不会让后院的人瞧见呀!” 仔细想想是这么个道理,能看到画像的人的确有限。而且现在他程放鹤毫无利用价值,这个柳公子如果假扮纪垂碧接近他,又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程放鹤脑子里一团浆糊,想着想着就睡去了,打算明天见到季允,从他身上套套话。 结果明天,他也没见到季允。后天,大后天,都没见到。 季允似乎在军营住下了,别说睡他,连见都不见他。程放鹤原本的任务计划根本没法进行,就在他打算换个思路时,朝廷送来几个低级文官,说是帮他一起整理文书。 在这批文官里,程放鹤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徐将军?你怎么在这?” 徐朴示意他噤声,“叫徐典簿就好,我如今只是个抄书的。” 几名官员还在等他安排,程放鹤便让随从上了茶水果品,好吃好喝地招待众人,意思很明确:我是来混日子的,你们最好也别给我干活。 他自己,则和徐朴聊起天来。 隔几个月不见,徐朴像是老了十岁,他讲起这段时间的经历,说逃亡到边境被前锋军抢劫,幸遇中军的云佐副将相救,收留了他和姐姐。 在云佐面前,徐朴只说自己是个越国普通军士,因被长官虐待而逃亡。云佐见他读过书,便让他在军中做些文书工作。 “破城那日,侯府收到通风报信的字条,真是徐将军写的?” “是我。不过我借了姐姐的名字,现在叫徐素。”他悄悄对程放鹤说,“侯爷可别再叫将军,听说他们可杀了不少越国公卿。” 程放鹤笑道:“连我这个与丞相党同流合污的临川侯都活着,你怕什么?” “那不一样,侯爷与季将军有旧,而且早已与丞相党决裂。但我是锐坚营主将,是夏人的宿敌,他们早就恨死我了,就算是下黑手也能把我……” 正说到这,屋门开了,随从们进来给诸位官员上茶,徐朴立即闭嘴。 见纪柳也在队伍里,程放鹤状似无意叫了一声:“垂碧。” 他是对着空气叫的,纪柳却立即看向他,眉眼一弯,“侯爷认出奴家了?” 俊俏的面容上满是喜色,程放鹤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微勾唇,“垂碧,你的脸无碍了?” 纪柳四下望了望,来到程放鹤面前,“侯爷有所不知,纪柳的孪生弟弟生了重病,死前自愿为纪柳换皮。换了张脸,还怕侯爷认不出奴家呢。” 他脸颊发红,眼波含羞,“这么多年过去,奴家没了纪垂碧的面容,恐怕侯爷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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