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抬眼,目光掠过屋顶,落到天际那一点晦暗上。 那是夜空,黑压压的,看不清里头隐匿的东西。 下床找老伯要了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段渊就开始忙活起给顾景清理包扎伤口,霸道得不容他拒绝,只得乖乖坐在床边,微弯着腰,任由那只冰凉的指腹划过锁骨,而后有温热毛巾出擦拭的触感。 整个过程 纤细修长的手,没有一刻不在轻颤。 这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疼的宝贝,肩膀上捅处那么大个窟窿。段渊心疼地把周身魔气转换成灵力,再缓缓输入给顾景,不敢速度过快,怕又冲撞坏脆弱的灵脉。 清理完事,清澈见底的热水,凉了过后,成了污浊的淡红,他放在地上,暂且没去管。 盆子放在地上轻微的声音,得到顾景的注意,他低头一看,在那浑水中瞧清自己三千青丝泛白的模样,瞳孔地震,显然没能接受自己这番模样。 “师尊。”段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打破了宁静,开口时的语调有些飘渺,“这儿有酒吗?” 顾景收回视线,望向自己最宠爱的弟子:“你想喝酒?” 要不是每次饮了酒立马又用灵力逼出,他的酒量所谓出了名的差。而偏偏,段渊酷爱饮酒,尤其是甜酒爱不释手,与其纠缠三世,段渊的喜好大多摸透,只是顾景不爱去记,甚至刻意无视忽略,一直以来想跟他做个萍水相逢最好能相忘于江湖的挚友。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 都给算到床上去了! 许久的不回话,让顾景觉得纳闷,回头看向段渊,无意闯进他炽热的瞳孔,虽然他脑海中闪现过无数次与他亲热的火辣场面,但见着这情欲满载的眼,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咯噔了下。 错开视线,听到段渊隐忍的声:“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那你为何提出来?”显然顾景是给气乐了,诱人的凤眸微弯着,正一眼不眨地看着段渊。 “因为我觉得很难受。” “哪儿难受?” 为歪着头,努力想了很久的段渊,好似放弃挣扎了般,颓然地垂首,嗓音有这股委屈劲儿,像极了被调戏后的小媳妇。 “胸口……闷闷的。” 顾景缓缓起身走到柜台旁,取出两坛酒,递给段渊。 他们住着的这间屋子,是老伯和他老伴屯放酒水的地儿,是觉得酒坛子少了,那么大一间屋空出来又觉得浪费,才买了张床和桌椅。 却是不怎么在这长呆,房梁上的一角隐约能望见蜘蛛网挂在上边,再来仔细环顾,确实木头有点陈旧,还有磨损严重的痕迹。 想着住不久,顾景也懒得挑三拣四,递给段渊一摊子烈酒,摩挲着下颚,粗算了下价格,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台面上,便将酒塞拔掉,仰头便往喉咙里灌。 烈酒辛辣,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紧接着,晕乎的酒劲涌来,惊得顾景忙用灵力去压制,奈何身处魔界,只剩两层修为的他有种欲哭无泪的崩溃,酒劲压下去大半,剩下的小部分,依旧能让堂堂仙尊醉得稀里糊涂,面颊泛红。 失策了 便想着一口是醉,两口亦是醉。 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顾景又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然后放下酒壶,靠在椅背上,低声喃喃:“之前冷牧一直在寻种药草,迟迟没寻到,因为是在魔界,不好找。情欢毒虽彻底清除……” 话到于此 他的脸,貌似又红了几分,颇为迷人。再加上本就肌肤白皙,生了病,更添了几分白,令他看起来柔弱不堪,激起人的保护欲来。 而从段渊的视角看过去。 则能瞧清楚那微红的耳根,以及脖颈上浮现出的绯色。面前这个人,一颦一笑,哪怕是简简单单杵在那儿,仅呼吸的细小动静,都足矣让他心绪不宁。 “为师该庆幸是修仙人,否则啊,这么大个伤保准要留下疤痕。”说罢,顾景伸手抚摸过被白布捆扎的伤口,眼神复杂。 ——保准留下留疤 保准留下疤痕…… 他一遍遍重复这句话,唇畔扬起笑,明朗动人。 萱琦的那金步摇捅得很深,他是个吃不得痛得人,天知道要把它扯出来内心有多挣扎,大概是周边受伤的肌肤泛起了红晕。 乍一眼看去 倒成了碗口般大。 姑且适才让段渊处理伤口时,让他给瞧见。 这家人户住的偏离闹市区,虽这条巷子仍是有人,却极少,夜静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灵都已经睡了,一切显得那么安谧。 灰蒙蒙的天幕,点缀着几点稀星。 这时,段渊突然伸手,扣住顾景的脖颈,将他拉近,吻了上去。 鼻尖瞬间缠上熟悉又为之心动的冷香。 顾景猝不及防,瞪圆了眼睛。 他知道段渊会对自己产生情欲,却没料到他会这么急切。 舌头刚伸进去,就尝到浓烈的酒味,呛鼻子得紧。段渊皱眉退出去,抵着他的额,吐息紊乱。 他喘了一阵子,终于平稳下来,哑声问:“师尊,你不喜欢我碰你,对不对?” “段淡月!你……” 顾景话音顿住,将“无耻”两个字含在了嘴里,自己默默又重复了几遍。他轻咬着唇,随后叹了口气,后知后觉竟觉得面前这不可一世能够毁天灭地的男子有些可怜,让他亲眼目睹爱人如何死去。 而且还是两回。 徐徐和风,掀起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到底是轻推开段渊,拿着酒坛作势饮酒,见千顾景就只知道喝闷酒,段渊便想去阻拦。 见手指相撞在一起,顾景下意识抓稳了酒坛,颇为不解地看向对方,道:“你又要发什么疯?而今局面你也看到了,你师尊我想风光地回南桐宗难了,现目前修为也在跌损,是把情欢毒解了,可在魔界的时间呆的长了,这一身修为不还是要废?” “正邪不两立,连灵力和魔气都是无法共存的。” 顾景举起坛子,喝了一口,便莫名笑了起来。 明晃晃的笑入了眼,段渊觉着他笑的模样有些不对头,忍不住问道:“师尊,你笑什么?“ “我笑啊……”顾景抬手抹了抹眼眶,语气幽怨又悲凉,仿佛真有那么一丝悔恨,他慢慢地道:“我若是早晓得会变成如今模样,定会早些斩断尘缘,也不会有如今的麻烦。” 此话像是在隔着纱雾故意没说清楚, 说完,又喝了一口。 段渊蹙了下眉头,忽然凑过去,捧着他的脸庞,逼迫地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问:“你是在怪罪我吗?” 何来怪罪? 打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觉得十分荒谬。 却是怔愣片刻,随即嗤地一笑。 接着 他反握住段渊的手腕,把人拽了过来,狠狠地按坐在凳子上。 破天荒,顾景这回的力道很大,摁得段渊有些疼了,可他不吭声,只是睁着黑亮亮的眼睛,倔强的盯着顾景,似乎是在赌气般,抿着嘴巴不说话。 顾景眯了眯眼睛,突然俯身,贴近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道:“段渊,你记好了,我从未怪过你。” 浓浓的鼻音带着微醺的酒气,段渊的视线从他的风眸上滑到了一张一翕,软糯香甜的唇瓣上。 “……” “我顾景从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美人勾着嘴角,笑容带着一种诡谲阴郁的感觉。他凑近了段渊,一双乌沉沉的眸中闪烁着冷芒。 他说:“做人呢,要敢作敢当,别做了事儿不承认。” 这指的是段渊戴着红白相间的狐狸面具,以“张白”的身份亲近他,侵犯他,干出的一些事。 “淡月啊。” 他叫着他的名字,语调温柔缱绻,却又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你说,倘若我当初没遇上你,或者没收你为徒,又会如何呢?” “……” 段渊沉默着,脑袋歪向一侧。 他并不擅言辞,只是在心底默默地思考着顾景的话。 如果没收他为徒? 眸光暗了暗。 顾景见状,轻哼一声。他站起身,将空坛扔在一旁,重新又抱走一坛,拂袖离去,临走时丢下句“不送”。 等他的脚步声渐远,段渊才缓缓抬起头来,凝望着那盏昏黄油灯,目光逐渐变得冰寒起来。 多情似水桃花眼睛有些湿润,喉咙哽咽,但最后只化作一抹苦涩的笑。 “是啊。” 他低声喃喃道:“倘若师尊没有收我为徒,那该多好……” 唇边还留有顾景的清香,段渊闭着眼,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心脏。那里面正翻江倒海,犹豫挣扎得厉害。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有道上了岁数声音变得低沉的嗓音响起。 投过窗子,勉为其难看到个人影子站在外边,身子微弯着,有点驼背,是老伯。 “闹别扭了?”他提着油灯问道。 那木门没开,老伯也没那心思要进来,等了片刻,姑且是受不住这气候的凉,拢了拢衣裳,又接着道:“喜欢的人啊,就不能欺负狠了,真把人给气着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人也好修仙也罢,活在世上的日子是越来越少,在痛苦之中徘徊不定,活得累不累啊?我瞧那仙君是心疼你的,你不知道他刚刚抱着你敲开我家的门,那表情……” “着急万分,唯恐你有半点差池!” 说了半晌,里头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 老伯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直至听不到老伯离开的脚步声,屋内才重新归于寂静。 段渊静静地站了许久,突然转过身,将桌子上剩下的酒尽数灌入腹中。 酒劲涌上来,热意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他捂着胸口,神情痛苦,像是被刀绞了一样。 不是因为喝酒伤身,也不是因为醉意上头,只是突然间觉得有些茫然,有些迷惘,不由得怀疑了起来,自己到底为谁而活。 心心念念的人关心自己是真,还怕自己亦是真,那厌恶呢?好像没以前那么多的抗拒了,那是否…… 忽而就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而那声“师尊,弟子心悦你”的话,到底是没能听到对方的答复。 许是,不喜吧……
第52章 莫要再骗我了好师尊 寂寥的夜,一壶酒在萧瑟寒风中更显凄凉,顾景未曾走远,其实就是在生着闷气,一股脑地跑到这间屋的房顶上去给坐着。 夜色深沉,星辰寥落。 望着满天繁星,脑海里不停浮现的是自己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至于后边为何会说出如此偏激的话,有些后悔怪罪段渊,还不是因为前两世? 怎么逃怎么躲,废物修为逃不过,沦为他的爱妃躲不开,要了他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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