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点白光异常熟悉,仿佛沈砚枝死前,指尖溢散出的灵力。 腹部赫然涌出一股血,墨惊堂眼前几度昏黑,就在他站立不住即将跪跌在地时,臂弯产生了一股实感。 他茫然僵住,眸光下移落在自己怀中,那团白光并没散去,而是在缓缓凝聚,越来越重,压在了墨惊堂臂弯上,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墨惊堂整个人都开始发颤,五官凝固在脸上,仿佛定格成了一具雕塑,一动不敢动。 好像稍微一动,那人就会消散。 渐渐的,在他病态猩红的目光中,出现了一抹纯白的,不染纤尘的衣袍一角,黑发蹁跹,和墨惊堂的黑发绕在了一块儿。 怀里的人很轻,很轻,眉头微蹙,一双桃花眼尚未睁开,便已经让墨惊堂乱了呼吸。 失而复得的极度喜悦和恐惧交织,墨惊堂连眼都忘了眨,视线细细地划过沈砚枝的眼角眉梢,鼻梁薄唇,再到喉结锁骨,仿佛要把这一千年来没见过的面统统补齐,把沈砚枝的模样镌刻进心头,烙上血印,再也忘不掉。 不过是一眼,墨惊堂便控制不住地鼻头发酸。 双眼蔓上了浓重的雾气。 他深吸了口气,唤道:“师尊。” 尾音打着颤飘进了沈砚枝耳朵里,怀里的人睫毛微动,缓缓张开了眼。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墨惊堂恍惚被拖拽进了千年前的万冥枯海。 也是他千百年来日夜重复的噩梦。 沈砚枝穿着一身血红嫁衣,眼底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痛苦,只是那痛苦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冷漠,和厌恶。 犹如此刻。 墨惊堂的那声师尊没有得到回应,沈砚枝看见他,眉心突然狠狠拧紧,撞开了墨惊堂,从他怀中抽离。 墨惊堂腹部的短刃还没拔出来,被这一撞似乎又深了几分,他闷哼后退,单手捂住还在冒血的腰腹,脸色惨白地抬眸,和沈砚枝对视。 他从沈砚枝的眼里,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谊,只有陌生和厌恶。 那眼神比任何匕首还锋利,几乎要将他扎穿。 在心底演绎了无数次的道歉,临到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 沈砚枝的厌恶不加掩饰,稠密无间,墨惊堂找不到一丝裂口,仿佛被泥潭淹没头顶,一呼一吸间满是腥气。 一盆凉水浇下,就连胸腔都停止了跳动。 他竭力弯起唇角,掌心用力,将腰间的短剑朝外拔出了些许,锋利的刀刃划破血肉,他总算在剧痛里找到了一丝清明。 不至于失态。 “师尊……” “谁是你师尊?” 沈砚枝面色不善,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墨惊堂。 墨惊堂眉睫一颤,带着些不知所措和茫然,那湿漉漉的眸子里,全是被人丢下的无措。 尚未出口的话被沈砚枝硬生生怼了回去,激起了一阵剧烈的呛咳。 他咳得很厉害,每咳一声,腰腹间便涌出一片鲜血,不受控制地外溢,瞬间便浸透了外衫。 沈砚枝却看也没看,仿佛嫌碍眼似的别过脸,问墨惊堂:“这是哪儿?” 他并没注意到那人咳得半死不活,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咳,万,咳咳咳,冥……” “万冥枯海何时成了鬼族的天下。”沈砚枝接过墨惊堂断断续续的话,他揉了揉眉心,闭眼复睁开,仿佛对周围的环境感到陌生,没再和墨惊堂做过多牵扯,提腿便走。 墨惊堂盯着那人挺拔如松的背影,急匆匆地迈步想跟上去,却好似惹恼了沈砚枝,沈砚枝转过身瞪他:“我虽然不杀鬼修,但不代表我容许你跟着我。”
第四十四章 最好是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墨惊堂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稍怔了怔:“师……沈仙君不记得我了吗?” 沈砚枝面无波澜地望着他:“我来此地是为追杀魔尊鎏尘,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应当是第一次与你见面,谈什么记不记得?” 墨惊堂心底熄灭的火种似乎又有了重燃的趋势,比起被沈砚枝厌恶,他竟然觉得,被对方忘记,是天大的喜事。 他甚至感到庆幸,庆幸师尊将他忘记了。 他卑劣地感到侥幸。 心情犹如海面行船,起伏不定,墨惊堂忙不迭上前两步,缀在沈砚枝身侧:“咳,仙君不用记得我,在下墨惊堂,不过是一无名小卒,仰慕沈仙尊大名已久,今日得见,甚幸。” 甚幸。 他神色谦卑地看着沈砚枝,仿佛虚心求教:“我在这地底残喘多年,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师,仙君可否告知? ” 沈砚枝目视前方,并未看他,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玄历五百年。” 沈砚枝的嗓音冷淡,和过往相比,并无变化。 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越发不近人情了。 但这是最初的沈砚枝,是墨惊堂曾经没看清,没看透的沈砚枝。 是师尊最本真的模样。 墨惊堂曾经一度最怕听见他的声音,怕听见里面的冷淡和漠然,现在却仿佛怎么也听不够。 他鼻尖猛地皱了皱,垂头道:“谢,仙君告知。” 头埋得很低,掩在衣襟里,嗓音显得憋闷。 玄历五百年。 正是仙魔大战那一年,也是他和沈砚枝初见那年。 师尊什么都没有忘,独独忘了他。 墨惊堂低垂的视线紧紧追随着沈砚枝的脚步,一寸也不想挪动,他想跟着他。 师尊不记得他了,那是不是代表,他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论是他的偿还,还是他的心意,都可以重新来过? 尽管他知道,过往的一切无法抹去,或许师尊某一天会将一切统统记起,然后恨他入骨。 但他还是想离他近一点,骂他趁人之危也好,骂他恬不知耻也好。 墨惊堂都认。 他想跟着沈砚枝,想和他寸步不离,一刻也不分开。 沈砚枝显然也察觉到了身侧这人的古怪,他再次斥道:“说了,不要跟着我。” 沈砚枝没和他开玩笑,因为墨惊堂清楚地看见沈砚枝做出了一个拔剑的动作,但沈砚枝抓了个空。 精致到不似凡人的仙尊面上掠过一丝疑惑,垂眼看向自己腰际,发现佩剑不翼而飞。 顿时面沉如水,看向墨惊堂的眼神多了一丝戒备和怀疑。 墨惊堂低声浅咳起来,他说不太出话,于是轻轻拽了下沈砚枝的衣袖:“等,咳咳咳等一下。” 他已经很克制,只是指尖轻轻扯着沈砚枝的袖口,并没有碰到任何不该碰的地方。 但师尊似乎比曾经更为敏感,也更为厌恶他的触碰。 虽然沈砚枝没直说,墨惊堂却能感到他明显的不悦,墨惊堂很识时务地收回了手,手心摊开,璇玑召来。 他怕沈砚枝起疑,急忙解释道:“沈仙君闯入此地,不知为何晕了过去,这佩剑我怕人夺了去,暂时替您保管了片刻。” 好吧,拙劣的谎言。 墨惊堂都听不下去,沈砚枝却没拆穿他,只是接过璇玑,道了声“有劳”,便要御剑离去。 “仙君可是要回七玄宗?” 墨惊堂想叫住他,但不知是声音太过低弱还是如何,沈砚枝恍若未闻,并不搭理,而是召诀御剑。 他刚重生,不管是体能还是灵力,都是刚起步的状态,果不其然,璇玑如同一柄普通银剑躺在地上,并没有启动的趋势。 沈砚枝召了两次,皆是如此。 他有些不信邪,最后一念,璇玑终于动了。 但却不是他召动的。 而是墨惊堂。 墨惊堂缓步踏至沈砚枝身后,语调缓和:“沈仙君在万冥枯海中了魔尊的药物,灵力不稳切勿强行御剑,我送仙君一程,可好?” 沈砚枝刚苏醒,灵力不稳实属正常。 墨惊堂替他寻了个借口,一是不想让师尊乱用灵力伤到自身,二便是想同他一路。 但沈砚枝在这一点上显得执拗,或许是不能接受自己竟然弱到无法御剑,他拒绝道:“不必,七玄宗并不想与鬼族有什么交集。” 墨惊堂道:“和七玄宗没有关系,和鬼族也没有关系,只是我想送你。我……” “更不必了,我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牵扯。”沈砚枝看向他,神色间是墨惊堂既熟悉又陌生的漠然:“最好是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沈砚枝的话斩钉截铁,虽是无意,墨惊堂却也愣了许久。 他抿唇,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只送这一段,送出万冥枯海,我就离开行吗?” “说了不需要就是一步也不需要,你听不懂?” 墨惊堂的记忆里,师尊似乎从来不会对他不耐,因此此刻,他面对沈砚枝的排斥,竟是束手无策。 “……明白了。”墨惊堂脸色白了白,他妥协地朝后退了一步,没再说话。 事实是,他也说不出来了。 血液的流失剥夺了他的所有体力,墨惊堂就连站在那儿都困难,他很困,困得不行。 师尊若是向他靠近一步,他或许能满血复活。 但推他一把,他也能万劫不复。 等师尊走了,就好好睡一觉吧。 墨惊堂恍恍惚惚地想,视线不怎么能聚焦。 他只能看着沈砚枝踏上了璇玑,没多久,璇玑终于起了反应,腾空而起,那抹身影也在视线里缩小了。 沈砚枝不想再看见他,但墨惊堂能想到的唯一忍住不去见沈砚枝,不去惹他心烦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彻底消失。 墨惊堂闭上眼,腹部的血迹已经从温烫变得冰凉,他没有包扎的意思,反倒是拔出了那把短匕。 任由滚烫的血液重新奔腾而出。 匕首掉落在地,携着一滩刺目的血迹。 这是他唯一能为师尊做的了。 “铮!”剑鸣声重新响在耳畔。 剑气扑面而来,墨惊堂没站稳,腰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这一下撞得依然不轻,似乎就是冲着他的伤口撞上去的,墨惊堂没忍住溢出一丝呻吟,睁开眼,璇玑正插在自己面前不足一尺处。 而沈砚枝,正站在自己面前,抬头仰望着墨惊堂。 是的,仰望。 沈砚枝身量不知为何缩小了一倍,完全是个半大娃娃的样子。 一袭衣袍宽大无比,把人罩住的同时,大部分都拖曳在了地上。 墨惊堂一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沈砚枝也不发一言,一张雪白水嫩的脸看起来好像吞了冰,仰头咬下了自己的一大截衣袍。 墨惊堂以为他是觉得衣服不合身,正准备弯腰替他整理,谁知沈砚枝趁着墨惊堂弯腰,二话没说撩开墨惊堂的衣物,把那截纯白干净的衣袍圈在了墨惊堂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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