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和粗重兴奋的喘息声近在咫尺,他的手被握住了。 单薄,却温暖有力。 大师兄的声音响在他耳侧。就像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画符时,身若翠竹少年俯身握住他的手。 一笔一划。 一字一句。 “我出不去这城了。” “你带一枝海棠走吧。”
第七十章 第一夜,李澜之身死 活死人潮无边无际,无休无止。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直至飞身上一座高耸的塔顶,才得以喘息。 云海扶着腰喘气,素白的侧脸都有些发红。 他看着脚下密密麻麻宛如蝗虫的活死人,头皮发麻,对李澜之说。 “大师兄,你刚刚说的话......我回去之后我肯定是要跟师妹告状的,你自己回去之后想想怎么解释吧。” 他声音微嘲。 “还带一枝海棠花?大师兄,外面都夏天啦,就算棠春城时间被拨回正轨,那也没有海棠花啦!” 李澜之愣神,霎时间什么伤春悲秋的矫情想法都没了,反手送了一张杀符给想要拉云海袖子的活死人,在棠春城夜晚腥臭粘稠的风中大声道。 “氛围感!氛围感你懂吗?真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苦心。” 云海扯唇笑,但他很快就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脚步在变重。 准确来说,是空气在变重。 每一缕空气都成了千斤重,缠在他的手腕脚踝,死死绊住他。 活死人倒是身手敏捷,踩着无数残肢碎肉 云海微喘着停下来,正被一个活死人扒住肩膀狠狠咬下去。 他反手砍了这人的头,却发现这颗孤零零的头沥着血还锲而不舍地呲牙咬下去。 云海干脆甩手抖落这颗血淋淋的头,一脚踩爆,溅了一身的血污,原本沸腾的血彻底凉下来,背后薄薄一层汗在阴凉的风中更显森寒。 云海很早之前就奇怪,为什么连着两位修为至臻的仙君出手都没能遏制住活死人之灾的飞速发展,甚至还让它殃及到了苍南山。 如今,他看着黑夜中只能看到无数血色头颅涌动的活死人,还有那些被他和李澜之砍了头,或者是手脚,却仍在蠕动着朝他而来的残肢血肉。 终于明白了。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劈两半还能爬着过来,蚯蚓也没这这么能分裂吧?! 原本着血活死人长得还算能看。 但奈何他和李澜之扔了不知多少个阵法上去,再人模狗样也变成了现在这个人间炼狱的样子。 满地血泞。 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即使只剩下一根碎成几段的胳膊,也要蠕动着朝他而去。而且只朝他,不向李澜之。 云海终于在嗬嗬的喘息和嘶吼声中听到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停下脚步,意识到李澜之朝自己投来的震惊眼神,没说话。 李澜之急得满头是汗,扯又扯不动他,低声呵斥道。 “傻站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跑?这些东西是杀不尽的,你得赶紧把你送出去,你......” 云海甩手将一只不知道从哪具身体上扯下来的断腿挥出去。 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却正好挥在了李澜之身上。 那半截露着森森白骨的断骨撞在大师兄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随即又砸落下来,堪如苍蝇一般锲而不舍地又朝云海而去。 云海指着那腿,语气中含了一分不自觉的紧绷。 “大师兄,我问你。” “为什么这些东西只追我,却不追你?” “为什么你总是说你要送我出去,而不是要跟我一起出去?” “你是不是......” “我出不去了。”李澜之显示如释重负似的笑了一声,神情中甚至带了些淡然。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出不去。” “不可能!” 云海厉声打断他,根本不顾朝自己奔涌而来的尸山肉海,明亮在眸子即使是在这样漆黑诡谲的夜晚也熠熠生光。 “你凭什么出不去?!有我在,你怎么可能出不去?!” 李澜之怎么都劝不动云海,在挥手打爆了第三十个断了头还要像刑天一样扑上来的半截活死人,终于爆发了。 “云海,你要知道,我在这里呆了四个月。就算是我没有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与这里的所有人保持距离。可是四个月,这里的每一丝空气都会无孔不入地侵袭我整个身体。每一天我都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在慢慢停止跳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小师弟,还是讲出了那个残酷的事实。 “云海,我早就被同化了。” 云海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冷了个彻底,彻骨的寒意席卷他整个身体。这样突然的变故和巨大的悲怆压下来,他也只是在原地喃喃。 “不可能,我不信,我......” “云海。”李澜之疲惫道。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其实早就有预感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 “你自己想想,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云海当然知道李澜之说的话的真假。 他这位大师兄,向来不会骗他。 他彻底沉默下去,不说话了。 李澜之无奈地拉过云海,扯着他躲开一个活死人的攻击。就算是精铁做的人在这样不眠不休的攻击下也撑不了几日。 “我现在之所以还能保持这神智,大概是因为我修为的缘故。当我修为耗尽,连神智也被这活死人符侵蚀的时候......我可能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对你疯狂攻击。” 云海当然知道此事一旦拖得久了,后果会更糟。可他望如同海潮一般的活死人潮,从悲恸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意识到了一个无力的问题。 “这黑夜要持续多久?” 黑夜不散,他们便无法脱身。再这样下去,灵力枯竭,他们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而且他们刚刚跑了那么久,天应该早就亮了。 “这里的夜晚可称之为永夜。” 云海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李澜之。 “怎么可能,昼夜有定时,此乃天道......” “棠春城秩序混乱!你没看出来吗?”李澜之侧脸冰冷。 “盟主应该也来了此城。因为一月前的棠春城只有黑夜,没有白昼。秩序官的到来能拨正一点时间——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黑夜越来越长,我猜盟主也要撑不住了。” 云海心跳骤停一瞬,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心头,他迟疑道。 “那我们......” “没关系,别怕,有我在。” 李澜之忽地一笑。 他们脚下高塔极高,可称直入云霄。可即使是这样,塔下层层叠叠的活死人山仍在慢慢堆积抬高,直到最上面那个活死人抬手狰狞着触碰到了云海的脚尖。 轰—— 李澜之猛然发力一脚将它踩下去,抹了额头的一把汗。 他和云海的灵力都几近枯竭。 不光是为了对敌,更因为这棠春城之中的每一缕空气,都在溶解他们的灵力。 云海能在血海边境支撑三个月,在这里不一定能挺过三个时辰。 再不天亮,他们都将死在这里。 李澜之闭了闭眼。 “云海你听好,棠春城内并不是普通的符咒之祸。对这些活死人仙法无用,符咒无用。他们是违逆天道规则的产物,要想拨乱反正,唯有秩序官出手。” “可我现在无法找到盟主,但是你还没有被同化,你还有希望。” 云海在他的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焦急道。 “大师兄,你想说什么?” 李澜之后退一步,岌岌可危地站在高塔之巅的边缘,只要一个不稳,就会跌入万万活死人堆中。 活死人似乎也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同类跟他们不是一条心,也伸出利爪向李澜之抓去—— “大师兄——!” 李澜之向后仰,逍遥门兰草蔓秀的道纹仿佛扬在空中。那样的瑰丽精妙又浩然的颜色形状,与无数断肢血泞混在一起,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艳诡之感。 他对着朝自己疯狂跑来的师弟笑了笑,在急速下落的风中安抚他。 连破碎的尾音都是温柔的。 “别怕,师兄有办法救你。” “轰——!” “澜之仙君——?!” 许波拽住一旁控制不住要冲出去的同僚,死死捂着他的嘴,把他说了一半的惊呼压了回去。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骇然到说不出话来。 那直耸入云的高塔上立着一个挺秀的身影。那人的面容即使在黑夜中也散发着难以忽视的温润的光——正是这段时间恶闻缠身的云海司长。 他们亲眼看到:云海司长垂着眼,伸长手臂将背对着自己毫不设防的同门大师兄推了下去。 人肉坠进活死人堆中的声音微小却清晰。 在这样寒冷的夜晚里,那倒沉闷的声音像一道霜凝结的剑,狠狠刺入许波的心中。 ——他们一月前随韩归远入棠春城,马上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但因为有人域秩序官庇护,苟活了这一月有余。 他转向一旁的盟主,过于震惊下说话都在磕磕巴巴。 “盟主,云海司长......” 韩归远倦然倚在一旁的深巷角落之中,目光怔怔落在不远之处的高塔上那个挺秀的人影。 他沉默了。 一时间,众人都静了下来。 许波犹豫着看向盟主,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 这位云海司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杀了自己的同门师兄?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下,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盟主,我看云海司长就是想用澜之仙君的命换自己安全!您......” “胡说什么?” 韩归远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哑,还带着些疲倦的低,却不容置疑。 “就算李澜之死了,能带来什么?难道能让这棠春城的城门大开?” 他话音刚落,天光乍现,阳光破黑云而出。淡色的光束照在棠春城血污泥泞的青石地上。 所有活死人在遇光的那一刹那如潮水般退去,血泞归土,残肢碎肉混着断骨重新回到怪物的身体上。 日夜颠倒,世间轮回。又是新的一天,又是一个新的人间地狱。 许波小心翼翼觑着盟主沉凝的脸色。 “确实不能让城门打开,但是可以让天重新亮起来,也能活过一晚......” 韩归远没说话。 “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那云海用自家大师兄的命换了自己的一夜苟活!盟主,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啊,谋害同门,罪无可恕。就算他是诫司司长......” “闭嘴。” 韩归远突然出声。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眸光也毫无波澜,只是望过来时,有些让人心中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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