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俊秀少年拒了系在腰间的红绸,眉宇清澈,一身青白地踏入重陵学宫,墨发垂落如瀑。 浑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 还有那双还未来得及掩饰,唯有杜子美瞧见了的,深不见底的眼瞳。 那一瞬间,杜子美的直觉在疯狂示警。 然而杜子美天生不服输,他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安被他认为是自己对新人的不满,于是主动挑衅。 可不知为什么,当杜子美高高在上地再次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他怔住。 孟珈生的俊秀,是很有亲和力的那种俊秀,每每笑起来时,眉眼总弯成一道月牙,叫人见了就心生欢喜,有意亲近。 杜子美远远看去。 蓝白玉袍顺着他的身形委垂在地,他手中拿了东西,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腕。 那人只是闲闲立着,姿态随意轻松,腕间骨链苍白若雪。 说话间,光映在他颊侧,光明一片。 可眸却漆黑。 像无月的夜。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眼睛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一张脸上。 那人本应生出一张清绝无双的脸,恍然如天上明月,比现在要好看上千倍万倍,又被黑暗里浓稠血色滋养,变得稠丽秾艳,像是…… 荼靡血海中开出的霜花。 杜子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剑诀陡然中断,灵力断开,他连人带剑跌下去,脚却死死勾住了那把没了灵力的剑。 整个人挂在了剑上。 全程没看懂的洛君望迟疑了下,“他这是在表演……猴子捞月?” 卫子桓也一脸懵地摇了摇头。 话音未落,杜子美已经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洛君望嘶了一声,有些不忍心看。 脸着地啊… 全部弟子包括凌虚全都沉默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 谁都没想到一个最基础的御剑术,没飞多高,还会掉下来。 洛君望捏了一粒瓜子往嘴里送,悠悠叹了口气。 于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连同“噗嗤”的憋笑声响彻了整个校验台。 所有人都看向洛君望……和不小心笑出声的卫子桓。 刚爬起来的杜子美抬头,他脸上被蹭出了数道血痕,发带松了一根,一缕头发松松垮垮地粘在他沾着泥土灰尘的脸上,煞是狼狈。 他朝这个方向看来。 就看见了憋笑的憋得浑身颤抖的卫子桓,和站在他身边的洛君望……脚下的一地的瓜子壳。 杜子美登时神魂一颤,他用所剩不多的理智思考了自己刚刚的行径,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刚刚是因为洛君望才摔下来的,可洛君望刚刚是在干嘛? 看他耍猴戏吗? 于是他仅剩的一点理智也没有了,愤怒直接淹没了他刚刚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一点警惕之心。 杜子美抬手指着洛君望,因为极度愤怒导致声音有些破音,却极响,在整个校验场震了震。 “我要跟你比一场!” 洛君望眯了眯眼,尝试着挪了挪步子,发现他挪到哪里杜子美就指向哪里,显然就是要跟他打赌。 ? 有病就去治啊,乱咬人算怎么回事。 洛君望面无表情,一把拽过偷偷往旁边躲的卫子桓,推到杜子美面前。 “你搞清楚,是他笑的你,跟我没关系好吗?” 杜子美全然不顾这些,收回手,只牢牢盯着洛君望。 “你是他师叔,自然是你帮他扛罪责。” 洛君望:“……” 这就不好说了。 他连忙挪开几步,离卫子桓远了些,摆了摆手。 “别随便给我认亲戚啊,他是问天门的,我是昆仑剑派的,他刀我剑,根本不是一个路子的,哪里来的什么小师叔,别乱叫,都别乱叫啊。” 卫子桓:“……” 好家伙,翻脸不认人啊。 杜子美伸手召剑,灵剑破空而来,剑气盈盈。 锐利剑气直逼洛君望面门,是剑修中最常用的挑衅手段。 他挑眉看向洛君望。 “我只问你一句话,比不比?” 洛君望皱了皱眉,看着直指自己的锐利剑尖收了嬉皮笑脸,面色沉下来,抬手挡了剑气,敛眸看杜子美。 非要找事? 上一个敢拿剑指他的人,早就不知道死在血海的哪个角落了。 “好吧,”洛君望忽的一笑,他似乎没有被冒犯的气恼,拎着自己那把玄铁剑笑意盈盈地凑到杜子美跟前,语气满是认真,“你说得对,小辈犯了错,确实该由长辈处理。就跟杜门主刚刚来学宫为你讨公道是一样的。” 围观弟子:“……” 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果不其然,杜子美面色扭曲了一下,他咬牙,“你……” 严征见势不对,嘴皮子功夫谁能说过洛君望,他马上高呼。 “小师叔是答应与杜师兄比试了吗?” 洛君望眯眼看向严征,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若有所思,看得严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又是哪位?” 严征抱拳。 “清河严氏,严征。” 洛君望点点头,是那个世代依附无驭门杜氏一族的门派。 只是严征…… 洛君望微微笑了笑。 “没听说过。” “你——!” “就比御剑!”杜子美突然打断严征,盯着洛君望,重复了一遍,“就比御剑。” “只要你能御剑成功,就算你赢。” 洛君望一愣。 郑晖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站出来慢条斯理地讲道理。 “杜子美,小师叔才练气,你已筑基,早就学会御剑了,你提出这样的比试,不是存心为难小师叔吗?” “对啊,”有弟子愤愤不平,“谁都知道,练气御剑的自古以来也就韩盟主一人……可那是盟主啊。” “杜子美你当真是存心为难人。” “好。”洛君望突然说。 他将玄铁剑握在手中,迎风而立,身姿挺拔俊秀,周身灵气盈盈,仿若一把未出鞘的剑。 跟他比? 洛君望暗暗翻了个白眼。 倒是让杜子美知道,小师叔还得是你小师叔。 “你定比试内容,我定赌注内容,如何?” 杜子美一呆,他只是想为难洛君望一下,让他在众人面前跌面子,可没想过什么赌注。 周围弟子议论纷纷,连忙附和洛君望。 “就该如此,杜子美那么刁难人,小师叔定赌注本就是应该的。” “小师叔忍他做什么,要是我,才不跟他比劳什子御剑,自贬身份。” 严征听见了周围弟子的议论,为难地皱了皱眉,凑到杜子美耳边小声道。 “杜师兄,让他定了赌注又如何,反正他也不可能学会御剑,无论怎样都是你赢。” “好,你定就你定。” 杜子美咬牙道。 洛君望拍了拍手。 他这人脸皮厚,本就对快速学会御剑不抱希望,如今被架到火上烤,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反正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 他抬头看了眼天。 “赌注……你赢了我就亲自给你无驭门送五千灵石,”洛君望晃着腕间骨链,认真思忖了韩归远会不会帮他还这笔钱的可能,“若是我赢了。” 他斜睨了一眼杜子美,眼睛一亮,想到了个好点子。 “你就给我磕个头,说一句'师叔我错了'为你的无礼赔罪如何?” 杜子美瞪大了眼睛,似是要冲上来现场与洛君望干一架,却又被严征死死拦住。 “小师叔,答应了,我们答应了!还请小师叔御剑!” 严征一边喊着,一边安抚杜子美“放心他才练气,不可能成功的”。 洛君望踱步走上台,听见有弟子窃窃私语。 “怎么办啊,能够练气御剑的也只出了盟主一人,小师叔他……” 洛君望闭了闭眼,突然看向那说话的弟子,语气轻慢。 “练气御剑的,可不只有韩盟主一人啊。” 凌虚一怔,猛地抬头看他。 抬手间剑已出鞘,三尺利刃平稳地搁在地上。 洛君望抬手捏诀,恍然间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缓语,若春水融冰。 “凝气聚灵,灵神入剑。” 台下弟子见洛君望这副阵仗,莫名跟着有信心了起来。 “小师叔冲啊,御它丫的!” “小师叔勇敢飞!我们永相随!” “抱田守一,灵气入剑啊小师叔!” 在一旁站着的司林也笑了,她朝着洛君望的背影挥了挥。 “加油小师叔——” 洛君望缓缓闭眼,口中念诀,再睁眼时,眼中灵光闪过,印已结成! 他沉声道。 “起——!” …… 无事发生。 洛君望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 还是无事发生。 那剑就跟灌了铅一样动了不动,洛君望小声嘀咕了句“这剑一点也不好”,朝台下弟子们一摊手,就要朝狂喜的杜子美认输。 忽有风来。 早春的风仍是冰冷,却带着些含蓄的暖意,轻轻带起洛君望脑后鸦青色发带,后又垂落在他雪白颈侧。 混着冰冷气息的草木清香微苦,让人心头一净。 洛君望转身的动作顿住了,指尖无意识攥了一下,抬头望向南方,几缕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拂在他雪白颊边。 他眼中不知为何充满了笑意,与往日的玩世不恭不同,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真真正正欢喜地笑。 他道。 “有人来了。” 弟子们纷纷朝空空如也的天空看去。 连凌虚都疑惑的看了看。 “是谁?” 洛君望负手站在原地,眸若点星,抬头盯着一尘如洗的天空中出现一个素色人影。 “若我没猜错。” 他在旁人的惊呼声中低声笑了笑。 “是我师兄。”
第十七章 过去与未来 折离乃灵剑之最,剑身澄净,薄而锋利,入鞘时若万花归树,琼玉覆石。 剑修的剑气都是锋利逼人不可一世的,可韩归远却不这样。 他传承的是昆仑剑宗最正统的剑法,修习出来的剑道却宛若清风,温柔绕过脖颈,在感觉到冰冷时命已被索。 正如韩归远这个人一样。 端着一副温润外表,其实是个冷漠至极的疯子。 弟子们一个个拜了下去,洛君望被郑晖扯着吊儿郎当行了个礼。 韩归远目光扫过众人,在洛君望身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定他无恙,又转头望向凌虚,扶了一下。 “师叔不必多礼。” 他转头看向乌泱泱一群弟子,闻声道。 “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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