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燦比他大个几岁,却觉得自己才像那个面见领导的后辈。 在接下来二十分钟的自我介绍和问答中,对方展示出的谈吐、见识,更不像还关在象牙塔里的大男孩。 超出同龄人才华的,卓燦不是没见过。可那些少年老成若和这一位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硬要说的话,就是那种……年纪轻轻的躯壳里住着古老灵魂的微妙感。 卓燦暗自心惊。 高频遇到蹊跷事儿实在让卓燦精神疲惫,反正面试结果也不需要今天就出来,他打算过两天再决定。 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 卓燦拿着年轻人的简历,准备讲一些客套话,发现联系方式那里是空白。 他低头找签字笔,随手把简历递过去:“留个手机吧。” “手机?”那人听起来有些困惑。 面试者的声音也好听,像唱歌剧的男低音,咬字很稳,充满塞壬般的蛊惑。 桌面上没找到笔,卓燦拉开抽屉,边修正措辞:“哦,手机号,写在这儿,好通知你面试结果。” 那人迟疑片刻,然后嗓音带上点玩味:“抱歉……我没有手机。” 这下卓燦抬起头来。 现在的大学生,还能过没有手机的生活? 且不说娱乐功能,就算是基本的付钱、身份认证、联络他人,也不能缺了手机吧?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来人,怎么看都不是贫困的样子。 光脚上的鞋都值一部顶配手机。 卓燦张了张嘴:“……真的?” 他的眉毛拧成纠结的形状。 “不用手机,你怎么……怎么融入世界呢?” 除了老人和小孩子,现在已经是缺了手机生活都会停摆的时代了吧? 那人颇为drama地耸耸肩:“也许我是个老派的人。” 道理都懂。 但卓燦还是觉得离谱。 * 遇见一个奇怪的人就已经该万分警惕了,他这好,一连仨,怎么都是要报/警的程度。 卓燦越想越不对劲,风雨濒临,沉甸甸压在心口,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他讲不清楚,只是预感十分不详。 诸事不宜,还是早点回家呆着吧。 卓燦抱着这样的想法,一下班马不停蹄赶到托班。 闵老师见了他,没像往常一样去喊眠礼,而是奇怪地问:“卓先生,你不是一个小时前把小礼接走了吗?” 卓燦:“……啊?” 一小时前他还在公司奋笔疾书赶报表呢,怎么可能分出第二个自己来接眠礼?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冒充自己。 闵老师皱起眉:“我不可能会认错家长,还请您不要质疑我的职业素养。” 话虽如此,家长说没接到孩子,是个重大事件。 闵老师联系保卫处找来了监控。 卓燦惊呆了。 监控里,那个一小时前出现在托班门口、抱起眠礼和闵老师告别的人,不是自己,又是谁呢? 从头到脚一模一样,就算亲爹妈来也认不出来差别。 除非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从来都不认识的孪生兄弟。 可就算真的有,不来找自己、不去找爸妈——找眠礼,算怎么回事儿? 在这儿瞎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卓燦立刻挨个打电话,把所有认识眠礼的人都问了一遍,有没有谁见过小神仙。 卢颂这几天在外地出差。 齐瑞还在陪客户。 小慧送两只猫去体检。 就连陶映嘉的父母他也问了,通通没有线索。 卓燦既不敢放高期待、却又仍然抱着一丁点希望赶楠回家, 找遍家里、然后是小区的每一个角落,期望着小神仙能突然跳出来,嘲笑焦头烂额的自己。 ‘叭——吓到你了吧?’ 就像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 那时候幼小的神认错了人,却阴差阳错开启一段命运。 卓燦找了很久。 直到物业研究了小区每一个进出口的摄像头。 直到托班那边再次传来消息,无论是电子眼睛还是保安、工作人员的肉眼,都确信先前来的那个是‘卓燦’本人。 直到齐瑞和小慧从城市的两端闻讯赶来,卢颂也买了立刻回程的票。 直到天色黑透。 仍旧一无所获。 眠礼从不会不告而别,哪怕是上回感到心碎要离开,也是认认真真和自己说了再见的。 若祂只是想回去见见父神,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连句话都没说。 而且姜宵那样的性格不至于出尔反尔,小家伙送来了一两个月了再突然反悔召唤回去,实在不像高洁的诸神之神的风格。 就算是真的,神也好,神的使者也罢,怎么可能甘愿伪装成他这种愚蠢的凡人。 卓燦坐在客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毛骨悚然的恐惧藤蔓一样爬满他的背后。 眠礼……不见了。 * 一小时前,幼托班门口。 「卓燦」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了,回头一看,小孩还在原地。 眠礼冲他的方向张开双臂,等待着。 「卓燦」纳闷:“干嘛呢?” 眠礼皱起小眉头:“抱抱呀!” 人类真笨。 都这么久了,还看不懂祂的指示。 「卓燦」无奈,返回把娇纵的小祖宗抱起来。 眠礼满意了,搂上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燦燦今天好早。” 「卓燦」因祂的亲昵僵了一瞬:“是,接你去玩儿。” “去哪里?”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眠礼不疑有他。 幼托班离家不远,如果没有卢颂专门开车送,卓燦一般骑小电驴载祂,有时候公交车,天气好步行。 今天难得奢侈地叫了出租车,去往眠礼没听过的目的地。 车开了很久,他们下了车,四周荒凉无人烟。 连只鸟儿都没有。 司机直纳闷:“你们确定要在这里下车?” 「卓燦」不耐烦:“少多管闲事。” 司机撇撇嘴,一溜烟跑了。 「卓燦」带着眠礼继续深入荒原。 眠礼小手背在身后,仰起脸,看着对祂来说很高很高的大人,小脸表情严肃:“不要装啦。” 「卓燦」:“?” 眠礼捏了捏自己牛奶布丁一样柔滑娇嫩的脸颊,又指指他的:“就算你变成燦燦的样子,礼礼也能认出来你——奥利利!” 「卓燦」:“……是吗。” 他也只是顿了一顿,从善如流,变回了奥利尔的样子。 眠礼小兽一样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很开心的样子。 祂最喜欢在现世和燦燦身边,但这不代表祂不想念父神、乐园和神使们。 奥利尔犹豫着抬起手,摸了摸祂软软的小卷毛。 眠礼仰起脸:“父神最近好吗?” 奥利尔低头望着祂:“唔,算是吧。” 今天的奥利尔怪怪的。 眠礼说不上来他哪里不对劲,但神明的直觉从不出错。 眠礼绕着奥利尔,顺时针走了三圈,逆时针三圈,连自己带被旋转者都快绕晕了。 祂总算得出结论:“奥利利,你是不是晒黑了?” 奥利尔:…… 这回不是奥利利,真成奥利奥了。 “好了,小家伙,走吧。” 奥利尔抬脚要走,被眠礼勾住了手指。 成年人只好乖乖听话,牵着小孩子。 “奥利利,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亲爱的。” 前路漫起弥天大雾。
第六十六章 光牢 他们在牛奶一样的浓雾里走了很久。 起初还能隐约看见两边景物, 就算荒凉,好歹也有荒草。 到后来什么也看不清了,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雾, 连双脚都被隐没在雾气中。 没有尽头、没有边际的雾。 仿佛通向另一个时空的结界。 眠礼倒不是很在意他们要去哪里,反正祂自己用父神留下的水晶魔方创造出的世界,比这儿稀奇古怪一百倍。 可没什么是眠礼没见识过的。 问题是,小神明很娇气,走了一会儿就觉得累。 刚开始来到现世,祂是从来不愿意下地走路的。 高贵的主神大人怎么能沾染到肮脏的尘土呢?那是万万不能的。 后来,随着越来越熟悉人类的生活,祂的确慢慢开始愿意用脚去丈量这个世界——前提是世界有美丽的景色。 现在进入的地点从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那怎么能烦劳神仙亲自走路? 要是燦燦在, 早该看出祂不开心了。 眠礼明示暗示好几次要抱抱,前面的奥利尔一直装傻, 头都不回。 小神明生气气,一屁/.股坐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又一次,奥利尔走出好些距离,才发现眠礼没跟上来。 简直拿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东西没有办法。 他咕哝着“这家长怎么教的啊”, 站得远远的, 抱臂问:“一定要抱吗?” “一定要。”眠礼认真地点头, 又问, “你刚才说什么?” 离这么远还能听见,耳朵挺灵。 奥利尔矢口否认:“没说什么。” 腹诽当然只能放在心里。 一大一小僵持了几分钟,以奥利尔屈服告终。 任何人都赢不过小神明, 这是宇宙定律。 奥利尔返回原地, 像抓小鸡一样轻松地捞起眠礼, 让祂坐在自己宽阔的右肩。 眠礼从来没被这个姿势抱过,新奇地晃了晃脚。 都捶在奥利尔的胸膛。 幸好自己足够健壮,奥利尔想,万一像眠礼身边那个瘦巴巴的人类,可能就要被捶咳出来了。 眠礼抱着他的脑袋:“为什么不‘嗖’一下?” 祂口中的“嗖一下”,类似于瞬移,是神使固有的能力。 适用于塔内带走违规玩家,以及抓住挑食试图逃跑的主神大人等场景。 重要的脑袋被箍着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奥利尔语气些微紧绷:“那样有些耗费力气。” “力气?” 是的,力气。 战略上来说,他还处在重要而脆弱的恢复期。 虽然瞬移也说不上多大动作,不过开源节流,能省则省。 这些他不会、也没有必要告诉小孩子。 奥利尔被神的小脚捶得心烦,换了个姿势,让祂□□,骑在自己脖子上。 然后双手拽住祂的脚,语气略带警告:“别乱动了啊。” 眠礼罕见地听话了。 没了字面意义上拖后腿的小朋友,前进的效率高了很多。 又走了一会,弥天大雾总算有了消退的趋势。 眠礼坐得高,看得远——一个极为巨大的什么东西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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