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行至尽头,三人神魂一刹归位,瞬间谢邙鹿鸣剑入手,直指立于灵雾中的裴新鸢。 可裴新鸢竟一点也没抵挡,双膝一软跪入溪水中,悲呼:“萧大人!是我有罪!” 话音一出,鹿鸣剑顿了顿,可裴新鸢的动作却没停。 她直扑向谢邙,一头往鹿鸣剑刃上撞,想要借剑自杀! 孟沉霜出手正要拦:“你——等等!” 裴新鸢愤恨悔愧吓的表情僵在脸上,泪水哭喊还没来得及流出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不等鹿鸣剑枭首,玉猩刀已然刺穿雪青色绣银线的衣衫,插进她的胸膛,穿心而过。 “燕芦荻!”孟沉霜惊道。 裴新鸢的修为只到元婴,玉猩一刀,必死无疑。 燕芦荻死死盯住她,浑然不觉谢邙俯视着他的神情瞬间阴沉了下去。 他一下子收手抽刀转身,喷溅出来的心头血洒上后背。 - “新鸢,捡起你的武器!你败了,但裴家子弟只要还没有死,战斗就不会结束!” “呔——妖魔鬼怪快离开!不许伤我妹妹!” 一柄竹剑刺向裴有央,裴有央一挥袖便把这弱得跟玩似的剑挥开,提着衣领把小小一个的裴新竹拎起来,眼对眼问:“你哪来的妹妹?” 裴新竹一指旁边趁机坐地上休息的女孩儿,她看上去七八岁,穿着练功劲装,手里拽一根鞭子做武器,和裴新竹有十成十的像。 “这就是我鸢妹妹,不许你伤她。”裴新竹和裴新鸢一般年纪,狂挥小拳头砸在裴有央身上。 不等裴有央说什么,裴新鸢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我是你姐姐,才不是妹妹。” “不!”裴新竹叫道,“我是哥哥,所以哥哥要保护妹妹!” “我是姐姐,我更大,我保护你!” 裴有央被这两个争辈分的双胞胎吵得头疼,厉喝一声:“还练不练功了?” “二叔~不练了好不好?”裴新竹抱着裴有央的手臂晃,向裴新鸢,后者立刻会意,跑上去抱着裴有央的另一只手臂开始晃,同频撒娇,“不练了,不练了,二叔~今天是桐灯节~放我们出去上街去玩吧,你也和二叔母去放海灯嘛。” “好好好,”裴有央头晕脑胀地摆手,“今天暂且放过你俩,玩去吧,出门前记得换件衣服,瞧瞧一个二个脸上脏得。” 裴新竹和裴新鸢欢呼着跑回房,换了衣裳出门时,天幕隐隐泛紫,落日已沉入大海,然而海上桐都之中,却是一派灯火辉煌,鱼龙夜舞。 桐花芯亮,似一派灯笼似的坠在树梢上,两个孩子挤过人群,跑到城中心的老桐树下,裴新竹让裴新鸢踩在自己肩上,去摘闪闪发亮的桐花。 紧跟着又跑回市集,猜了九个灯谜,赢下一盏孔雀、一盏青鸾模样的海灯。 桐花被放入其中,孔雀与青鸾一下子变得绚丽明亮。 在海崖边,已经有许多人来放海灯,形态各异的飞禽海灯顺着海面上翻涌上升的灵雾飞向夜空,明亮的光落在漆黑的海波上,仿佛灼灼星河。 夏夜微凉,海风刮在裴新竹脸上,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拉着裴新鸢的手,指着天空激动地大喊:“凤凰!来了一只凤凰,它衔走了一盏灯,灯主人真幸运,他的海灯被凤凰衔入云霄,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妹妹,我们也许个愿吧,我想想,我的愿望是——我要保护妹妹一辈子!” “谢谢你,小竹。” 裴新竹脸上的激动和笑忽然僵住,海灯的光芒如走马般掠过他稚嫩的脸颊。 可转过头,和他模样相仿的小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她注视着裴新竹,唇边淡笑,然而本是英气的面容中却笼罩着挥散不去的哀愁。 “阿鸢……”裴新竹愣愣地看着她。 “我要走了,你还不愿意叫我一声姐姐吗?” “姐姐……”孔雀青鸾灯倏然落地,在裴新竹脚边迅速明烈地燃烧起来,稚嫩的神情被划破,露出掩藏其下的汹涌暗潮,“你要去哪?” 裴新鸢苦笑:“你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是你把我留在身边,我才能最后见你一面。” “裴新鸢!不,你不能走!” 大潮拍岸,暗色的浪涛在此刻激荡不止,仿佛拔地而起地高山险峰。 潮声伴着裴新竹的声音一同颤抖,他握紧了裴新竹的手:“是谁杀了你?姐姐,你告诉我,我会把你救回来!” 裴新鸢摇了摇头:“我仇已报,小竹,不必再挂怀。今日一别,江海余生,愿君顺遂。” 话音落下,裴新鸢的身影在裴新竹面前,一寸寸破碎成金光,消散于海风之中。 裴新竹伸出手在风中狂抓,所有光辉握于掌心,却又从指缝间流逝,到最后,什么都没能抓住。 孔雀青鸾灯依偎在一起,烧了很久。 当最后一缕火光成灰,裴新竹双眼模糊地望向茫茫无际、冥暗无光的大浪汪洋时,恍然发觉,沧桑已换三百年。 心府剧痛刺伤裴新竹的双目,他猛然睁开眼,手中所捧莲花玉炉散发出黯淡的光。 原本不断汇入这浮尘魂莲炉的魂魄碎片溪流,中断在这一刻。 刚刚那梦是真的! 裴新竹的脑子一片空白,一下子站起身,冲出屋子,一路撞开裴家主宅凤凰台的高门深墙,不顾一切地奔向北院祠堂。 他拂袖一扬,祠堂大门洞开,屋中一列列牌位在狂风中猛颤。 裴新竹几步进去,找到裴新鸢的牌位,供在几案上的命魂双灯,灭了。 裴新鸢的魂魄已经完全消散,入幽冥九泉去了。 谁?是谁! 裴新竹站立不稳,控制不住地后退。 “裴!新!竹!真以为成了天尊便了不起了吗?裴氏祠堂不是你能乱闯的地方!”裴氏现任家主裴有悯的怒喝在他身后炸开。 裴新竹浑浑噩噩地转过头。 裴有悯看着他这副样子,怒火更甚:“瞧瞧你自己,当年我怎么会押注在你身上?” 裴新竹双目爬上血红,心口痛得如同撕裂,某种孪生子间隐隐的指引在生死之间爆发出来。 他跨步越过裴有悯,半字不答,径直御剑而去,掠过海崖桐都,寻向心痛所指引的方向。 - 复仇的热血没能浇熄燕芦荻心头的熊熊大火,他再一次持刀攻向下一人! 刀气直指孟沉霜后心。 他脑海中一时警铃大作,立刻撤身格挡。 铿——!!! 玉猩刀与浮萍剑第一次铮然相撞,震得孟沉霜虎口发麻,青瞳中翻上不可置信的波涛。 燕芦荻被命魂煞和心魔障控制着,根本无法理智思考,孟沉霜用剑撇开他的刀,上前一步旋身撤至燕芦荻身后,一臂过去把他环住,死死压紧他的胳膊,几乎像拔萝卜一样从水里拔了起来。 燕芦荻逃脱不得,只能在孟沉霜臂弯里张牙舞爪。 被他一刀杀死的裴新鸢满目震悚地倒在水里,一股疑虑却像支快箭,从暗影中直撞入孟沉霜的大脑:“萧大人?她怎么会叫你萧大人?” 裴新鸢身为天上都灵官,怎么会不认得讯狱督领谢邙? “她的回忆有问题。”谢邙断然道,“你还记得最开始闪过的海面吗?” 孟沉霜疑道:“那不是一条向东流的河吗?” “这个画面和更多的着雪青衣的裴氏子弟连在一起,是她关于故乡桐都的回忆,所见到的水面是苍量海。但她记忆中的苍量海,的确更像是一条河,亲眼见过海的人不会犯下这种错误,除非,这根本不是她真正的记忆。” 谢邙的话一出,孟沉霜忽然抓住了印象里怪异的直觉,越过燕芦荻的肩头与谢邙对视:“在回忆里,她从没像其他灵官一样进入墓室被起尸杀死,但是墓室里落了四块银络,却只有三具灵官尸体,还有一具去了哪?” “那便问问她。”谢邙凛然语落,十指瞬间结出繁复镊魂摄魄术诀印,光射电闪打上裴新鸢额头,要抢在魂魄离体消散之前追查她的记忆到底因何异常。 镊魂摄魄术起效,孟沉霜问:“如何?” 谢邙的眉心却猛然一蹙:“她根本没有魂魄,这具身体里剩下的全部都是怨魂煞。” “刚死之人不会立刻变成怨魂煞,怨魂煞更不可能还保留着记忆。”孟沉霜声音一沉,俯身去检查水中的尸体。 仔细一看,一股淡淡的天上都神力气息缭绕在她身上,裴新鸢的躯体还未彻底变冷,没了呼吸与心跳,的确是刚刚才死去,皮肤血肉都还保持着弹性,不是什么起尸的伪装。 可刚死去不久的亡魂最多变成厉鬼,不会立马成煞。 忽然之间,孟沉霜在她颈后碰到一根冰冷的金属物,他眉头一凝,把尸体翻过来,发现裴新鸢的颈椎骨上赫然钉入了一根漆黑长钉。 “定魂钉。”孟沉霜按住长钉,“这东西只能用在尸体上,使死者魂魄永困于□□之中。裴新鸢必然早已死去,有人往她的尸体里打了定魂钉,阻碍魂魄转生,逐渐生出了怨魂煞。” “但刚才的魂魄记忆里有我们存在。”谢邙道。 而这恰恰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一具早已死去、没了魂魄和记忆的尸体不会知道这件事,更不会与二人周旋大打斗许久,最后还险些自决于鹿鸣剑下。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谢邙和燕芦荻,就只剩下了…… 孟沉霜压紧了声音:“是燕平。” 谢邙横眉一扫,手中鹿鸣一剑送向晕倒在水中的燕平,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道灵力如迅龙般从水中冲出,与鹿鸣剑悍然相撞,白光爆裂! 巨龙般的灵力凝实无比,燕平一直躺在一旁,发觉计谋失效,已将这一击酝酿许久! 他借着掩护翻身逃开,谢邙与孟沉霜立刻持剑紧追而去,更多灵气凝结成锋刃与利柱从四面八方攻来。 孟沉霜立刻回手护住燕芦荻,谢邙双目凛冽,提剑击破身前无限阻碍。 燕平手中握着一块发亮的金令牌,正是裴家衔桐凤令。 裴新鸢早已死去,燕平夺了她的衔桐凤令,才得以操控裴家设下的阵法,调用满室灵力。 在那回忆中,做下谋害天上都灵官,截断天上都灵气的人,从来都不是裴新鸢,一切邪念与挣扎,来自燕平! 他编造魂魄记忆送入裴新鸢尸体,试图要一具尸体认罪自杀,做他的替罪羊。 裴新鸢,便是他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受害者。 现在,他想要继续一条路走到黑。 裴新鸢是裴氏主支子弟,天赋异禀,即使经脉受损,裴家也有救护之法,她怎么可能甘愿如鼠辈般藏身深山巨谷,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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