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柴胡推开房门进去了,隔着那道转瞬即逝的缝隙,柔顺如缎的乌发搭在瘦白的脊背上,黑白分明,如同寒冰冷玉。 谢邙的手指捏在一起,压出低沉的声响。 - 铃骊辇重新启程,玉台仙都被抛在马蹄后的滚滚红尘之中。 不过这一回,车上多了一位顾天尊,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上,中间隔了一个纸人,再旁边是正在煎药的莫惊春,随后便是孟沉霜和谢邙。 孟沉霜和谢邙隔着一段距离,这使得谢邙看上去独霸一整排座椅,抬眼便可以和小柴胡那张没有五官的纸脸面面相觑。 孟沉霜推开身旁那扇车窗,倚在窗边遥望逐渐隐入烟尘雾霭间的琼楼玉宇。 朔风席卷,秋叶飘零,风冲入车厢中,把小柴胡吹得呼啦啦作响。 被灵力保护着的炉火镇静如常,药罐中冒出呼噜噜的热气。 被挤在角落里的顾元鹤转目望去,看见的便是一副如玉如雪的侧颜。 李渡穿着两件很单薄的衣裳,里衣是柔顺的白绫,外罩一件秋香绿长裾,腰间用胭脂栀子色带子系着,桃花木簪将一头乌发挽起单髻,饰以同色胭脂栀子缎带。 腰带系得很松,似是不愿拘束,发间亦不用油,随它碎发在风中飘散。 袖子不窄也不广,约半臂宽,当李渡用手支住下巴,袖口自然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玉似的纤长小臂。 更为微妙的是,这件长裾外衫以织罗法造就,上有灵芝浮云纹样,但经纬拉得很开,风吹飘浮间隐隐约约透出光来,那节细瘦的腰便被光勾勒出了轮廓。 秋光流淌中,虽不似天上仙,但也绝非凡间人。 此情此景,竟叫顾元鹤忽然想起谢邙步步紧逼时的那句质问,当时他只觉屈辱异常,现在一想,却咀嚼出一些别的味道来。 原来,浮萍剑主所居坐月峰上还种着花,燃着香吗? 铃骊辇驶入原野,朔风呼啸着从北方山脉刮来,刮在脸上,变得越发刺骨。 小柴胡从储物袋中取出狐裘披风盖在莫惊春肩上。 顾元鹤见李渡穿得单薄如夏衣,又有伤在身,怕是更畏寒,然而坐在他身边的谢邙却只端坐阖眸,闭目养神。 顾元鹤忍不住说:“李道友,外边风大。” 谢邙在这时睁开了眼,对顾元鹤投下一瞥,但一言不发。 孟沉霜一愣,诧异地转头,见莫惊春已经披上了狐裘,略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大意了。” 随后便关上了窗,让波浪形摇动的小柴胡恢复了正常。 顾元鹤没想到李渡竟会是这个反应,不得不进一步摊开自己的意思:“李道友,你有伤在身,恐也应多穿些。” “我?”孟沉霜抬眉,笑了笑,“我不冷。” 关上窗户后,孟沉霜重新坐正,视线略微一落便撞上谢邙搭在膝上手。 昨天的那个梦,让他看谢邙身上的一切都不对劲了。 这双手十指修长,算不上纤细,淡色的经络血管从皮肤下透出一股可想而知的强劲力道。 若是翻过来,这双手的掌心还有长年累月积累起的剑茧琴痕,触感很硬,滑过皮肤常常带起一阵无法克制的战栗。 尤其是深深抓进孟沉霜的腰腹时…… 一股邪丨火随着骤然浮现的过往记忆一起在孟沉霜脑海中炸开,他的脸颊脖颈瞬间烧了起来,野火燎原难歇。 咕噜噜噜…… 药煎好了,莫惊春把药倒进碗里,端给孟沉霜时,隔着几厘距离就感知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可怖热度,再抬手一试孟沉霜的额头,简直烫得像是一块火炭。 “李前辈!”莫惊春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你在发热,是不是伤口感染了?” [没有。]孟沉霜端起苦药一饮而尽,试图用这难喝的味道压住胸中滚烫的涌动。 然而车厢空间只有这么大,他的视线根本无法和谢邙错开,即使努力不看谢邙的手和眼睛,最终一个飘忽,又落到谢邙的喉结上。 记忆如落英缤纷散落,在很多姿态里,他总能看到谢邙颈上紧绷的肌肉和随着汗珠滴落滚动的喉结。 汗珠滴落在滚烫的皮肤上时,反而显得冰凉,就像谢邙俯在他耳边,声音很轻却极度固执的模糊逼问:“你不喜欢这样吗?” 孟沉霜真希望自己这时候能说得出一句不喜欢,可这话实在违心到难以启齿。 越是费尽力气去压制脑海中的想法,这些枝头秾艳露凝香的旧事就闪烁地越发迅速,让孟沉霜感觉自己恐怕是掉进了淫丨窟,而谢邙就是这窟中最大最会诱惑人的妖精,到死都缠着人不放。 “李道友,可还好?”谢邙在这时问。 孟沉霜咬牙瞪着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罪魁祸首:“多谢仙尊,李某只是脑疾犯了。” 谢邙于是对莫惊春说:[莫医君,给李道友一碗平心静气的药,治脑疾。] 他又往莫惊春和小柴胡身上扔了到避风法术,重新打开车窗,让孟沉霜好倚在窗边吹吹风降温。 但这显然不像是有助于平复脑疾的办法,顾元鹤又一次抬起手想要劝阻,却见孟沉霜几乎要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去吹风,似乎是很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 顾元鹤欲言又止,一口气憋在喉头,最终只能对谢邙开口:“谢督领,你能确认魔燃犀往这个方向走了?” “嗯。”谢邙平淡应道。 顾元鹤拧眉:“谢督领如何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些寻找魔燃犀的天魔都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孟沉霜倚在窗边听了一耳朵,他没转过身,以防自己看起来太过刻意,但还是仔细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他不觉得谢邙真的知道魔君身在何处,这恐怕只是用来敷衍顾元鹤的借口。 不过那日他问谢邙此事,谢邙却说,“都一样”。 一样什么……他的尸骨和魔君,只有脸长得一样。 谢邙不会是……懒得追捕魔君了,于是打算找回他的尸骨,一通乱砍破坏到无法分辨是人是魔以后,带回天上都交差吧? 真的要废物利用得这么彻底吗? 孟沉霜心情复杂,如果一具尸骨能代替自己躲开追捕,自然也是好的,但是…… 咚—— 沉闷的响声打断思绪。 一方古朴厚重的罗盘被谢邙从袖中挥出,登时砸在桌上。 金玉为线,黑曜为盘,紫铜作鱼,深重威压霎时浮现,几案上震出道道裂痕,木尘扬起成圈,足以隐见这东西的威能。 “紫金密谒大藏罗盘,讯狱世代所传之物,无论魔族身在天上地下何处,皆可以血寻踪。”谢邙看着顾元鹤,淡淡道,“既然顾天尊要监督本尊寻找魔燃犀,那便自己看看吧。” 顾元鹤的表情僵住了。 谢邙并不多言,取出瓷瓶,将瓶中物倒入罗盘中央的凹槽,竟是一瓶血。 “这是魔燃犀血液。” 凹槽中的铜鱼浮起,开始震颤,谢邙向罗盘中注入灵力,眨眼间罗盘经纬金芒乍现,铜鱼开始周转飞旋,随着金光流动着填满罗盘中所有经纬与字符。 眼见着铜鱼速度开始放缓,似乎要定下方位。 下一刻,罗盘登时爆出一股黑雾,将整个紫金罗盘震离桌面一寸,落下时倾斜着不断摇晃,凹槽中铜鱼再度加速旋转,黑雾与金光交错争斗不息。 “大乘以上魔族力量强大,以紫金密谒大藏罗盘定位需要更多时间。”谢邙道。 即使孟沉霜知道谢邙没有掌握他的行踪,但看着罗盘上狂转到近乎只剩下紫黑残影的铜鱼,他喉间呼吸不由得逐渐提起。 黑雾不断炸裂开,近乎将金光与罗盘的影子全部淹没,只有飞速旋转时的风声能证明罗盘没被魔君的半瓶血烧坏。 又是几息,金光忽然反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黑雾吞噬殆尽,如浪涛洗净尘埃,重新显现出铜鱼的身形。 紫金铜鱼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恢复到肉眼可见旋转的速度,鱼首震颤着划过最后几圈,慢速挪动,最终颤抖着停下。 孟沉霜的双目缓缓张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紫金铜鱼,呼吸窒在鼻吼间,难以寸动,几乎叫他后脑钝痛,整个人恍如自千里高空坠下。 只见鱼首尖端赫然指向坐在窗前的孟沉霜。 顾元鹤的目光瞬间不可置信地刺向他。 谢邙眼梢微挑。
第24章 欺男霸女 车中的空气如死一般寂静。 孟沉霜张了张嘴, 一时只觉百口莫辩,仿佛对面二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化作利刃刀锋,将要撕裂他的皮囊伪装。 诡异气氛霎时填满整个空间, 就连眼盲耳聋的莫惊春都从静寂的空气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转头向总是言谈温和的李前辈, 摸索着拉了拉他的袖子, 小声问:“李前辈,发生了什么吗?”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神经紧绷的孟沉霜浑身一抖,差点没原地蹦起来,后背楞地撞上车板, 才发觉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 紧接着, 孟沉霜便看着谢邙向自己伸出了手。 他压制不住自己的惊恐, 脱口而出:“仙尊我真是冤枉的!” “啪!”谢邙的五指抓住孟沉霜的手腕。 他定定地看了孟沉霜一眼,随后便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人往自己身边拉。 [无事。]谢邙告诉莫惊春。 莫惊春听了, 默默松开了孟沉霜的衣袖。 孟沉霜就此失去最后且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仙尊我真是冤枉的!仙尊饶命!” 孟沉霜这次喊得更加凄切, 也更加顺口,同时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快速反应, 随时准备千里召浮萍剑与二人一战。 浮萍剑一至,孟沉霜将没有任何退路可言,曾经清清秀秀的顾元鹤而今也已步入大乘境,三人之间恐怕要有一场血战。 “我知道。”谢邙没有动用任何灵力, 单凭劲力将孟沉霜拽到自己身边坐下,孟沉霜刹不住车,一头撞在他肩前。 “行了, 坐好, 别挡着窗户。” 孟沉霜的额头抵在谢邙胸前,在撞击发生瞬间, 他就试图弹起身,然而谢邙手上的力道却死死压在他后脑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这样低头睁大双眼,注视着遮蔽了谢邙腹间腿上最流畅有力肌肉的青色衣袍。 琼巧绢流光溢彩,在秋日下反射出点点金光。 孟沉霜却眼睫颤抖,额上一滴汗倏然落下,在谢邙腿上袍边浸出一块深色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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