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仓惶扫过,却见顾清固执地睁着一双眼睛,视线一错不错地停在他脸上。 “啪——” 酒坛从顾清手中脱落,滚下房顶,与地上的石头相撞,传来巨大的碎裂声。 惊慌失措如潮水般骤然推去,沈浊心中恢复清明,停止反抗。 他终于意识到顾清不对劲。 顾清不闭眼,也不试探,只僵着嘴唇与他的相碰,除了压着不让他逃离外,再没有其余的动作。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异常执意的僵持。 “顾清……”沈浊张不开嘴,只好呜咽一声,松开对他肩膀的钳制,抬手抚上他的发顶。 顾清终于舍得眨了下眼,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眼中的决然退去,松开沈浊,缩回脑袋往脚边看,目光仓惶,显然是在找什么。 “别找了,酒坛早摔下去,没得喝了。”沈浊动了动被顾清按到作痛的脖子,道。 也不知道顾清是没听到还是听不懂,又扭着脖子又找了半天,最后才任命般把脑袋垂下去,不动了。 沈浊叹了口气,拍他的肩膀和他商量:“这太冷了,我们下去好不好?” 顾清眼睛一转,触及他手背上未凝的鲜血时一愣,怔怔地点了下头。 沈浊眉心皱得更紧,他想问到底怎么了,可生怕又像刚刚那样刺激到他,只好把满腹的疑问咽下。 顾清站起来,把他带下去,两人一块进屋。 房顶上的瓦片没有放回去,泻进来的月光成了房中最明亮的光,不过还是太暗了,沈浊想着,欲起身点灯,可看顾清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弃了念头。 算了,黑就黑点吧。 顾清默不作声在房中翻找,最后找到个药箱放在桌上,沈浊识趣地把手递过去,顾清就埋头给他上药。 他的手在抖。 “沈浊……”顾清喊了声,“太子不是个好人。” 伤处被药刺激得更痛了,沈浊蜷了蜷手指,问:“你今天不开心是因为我见了燕稷?” 沈浊能感受到顾清在看他,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这样的情状让沈浊有些慌,他用伤手反握住顾清的,如此,心才勉强有了落点。 他无法给出不再与燕稷有瓜葛的承诺,只能道:“我和他打过交道,我会小心的。” 顾清又不应声了。 沈浊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有时候觉得顾清真的很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固执,天真,又善良得要命。 比如现在,在成年人的交际中,遇上这种意见不和的话题就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地圆滑揭过,而不是像他这样,固执地垂头不应声。 可他又爱极了这样的顾清。 只是爱与不爱暂且先放一边,沈浊收回手,脑子被药膏的清苦味刺激得清明了些。 两人都饮了酒,醉且不醉先不论,但脑子肯定是不清醒的,这也不是谈话的好时候。 刚刚被压得狠了,嘴唇还有些发麻,沈浊又抿了会儿唇,主动告辞:“我来就想看看你有没有事,现下说开,我也就放心了,我去让人给你煮碗醒酒汤。” 沈浊说罢就走,没打算听顾清回答。 “我不喝醒酒汤。”顾清哑着嗓子道,语气中还有隐忍。 不过两坛陈酒而已,倒是把反性给激出来了,沈浊心累地闭了闭眼,只好道:“那就上床,今晚好好睡一觉,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留到天亮再说。” 酒意上涌的脑子隐隐作痛,沈浊只想着赶紧离开,脚步匆忙之下,根本就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 是以,当他被扯着手臂按到墙上时,脑子还懵着。 倾泻的月光被顾清覆上来的身影挡了个结实,沈浊只觉眼前一黑,嘴唇就有了痛意。 身后是硬而冷的墙面,胸前是透着温热的胸膛,鼻息间灌满了又浓又热的酒香。 一回生,二回熟,沈浊连吃惊都免了,只盯着对方眼中细碎的光点瞧。 他不敢细想顾清主动覆上来的吻里,掺的是爱意还是倔强。 这一次,他冷静得过分。 顾清僵着身子,被沈浊眼中的冷漠平静刺痛,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接着就像只被逼到末路的狼崽般,力道发狠,眼底又浮现那层决然。 刺痛来得猝不及防,沈浊忍不住痛呼一声,顾清的气息就伴着血腥味闯进了他的口腔。 不知是因为血腥味还是顾清的气息,沈浊恍惚一瞬,有什么东西从思绪中划过,只是不等他抓紧,就又悄然逝去。 不过是片刻的恍惚,顾清就在两人默不作声的僵持中占了上风,他把人禁锢着,无师自通地攻城略地。 满腔的空气被一点点攫走,这场吻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沈浊以为自己就要气绝时,顾清才慢慢退开。 嘴唇痛,舌根也麻,沈浊气急推人,顾清却不顺他意,脑袋歪在他颈侧,灼热的呼吸毫无阻隔地烫着他。 “顾清,你喝醉了。”沈浊喘着气道。 顾清恍若未闻,直起脑袋和他额头相抵,两人距离太近了,近到沈浊能看清他眼中的光点,以及光点下涌出的水痕。 泪珠挂在下睫毛上,将落不落。 沈浊聚集起的怒气一滞,转瞬就泻了彻底,他手忙脚乱地抱住顾清的脸,焦急道:“怎么回事,别哭……” 摇摇欲坠的泪珠还是滚了下来,顾清抓住他的手,带着难忍的哭腔道:“别再不要我了……” 热泪滑进手心,沈浊被烫得手心一颤,思维完全乱了。 他没弄懂顾清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眉头紧锁。 仅仅几个字耗尽了顾清全部的气力,他不再看沈浊的眼,垂眸缓缓退开。 沈浊垂下手臂,看顾清一步步挪到床边,蜷缩着,扯开被子把自己蒙上。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又像只是眨眼间,沈浊动了动僵硬的腿,推门离开。 夜深无眠,沈浊躺在床上,脑海中一遍遍响起顾清最后的那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哪听见过,不止一次。 时间悄然流逝,直到凌晨,沈浊的脑袋才开始发沉,他抱着满腹的忧思不解,陷入沉睡。 —— 冷,好冷…… 像是骨缝也被冰动住,动弹不得。 呼吸也是冷的,无论怎么尝试,肺腑中就是没有丝毫的空气。 窒息至死,原来是这样的痛苦…… 沈浊痛苦地睁开眼,他浑浑噩噩的,在寒冬的河水里游荡。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是和水中的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这样的飘荡似乎永无止境,直到……他看到年幼的自己。 小沈浊全身湿透,浸过水的头发冻成冰绺,黏在也快成冰的衣服上。 “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醒醒啊。” 小沈浊拍着地上男孩的脸,那是刚被他从水里救上来的,只是男孩死死闭着双眼,脸蛋青紫,呼吸几近没有。 沈浊这时才明白,他现在是顾清,那个前世一直游荡在他身边的孤魂。 他被困在这缕魂魄中,被迫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这场前缘。 顾清的魂魄很弱,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意识也像魂魄这般,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他只知道,自己掉进了河里。 他以为小沈浊救出来的那个男孩,就是他。 小沈浊想把男孩背回去,却因为体力不济,昏倒在路边,直到后半夜,他才被沈府的家丁找到。 顾清一直跟在他身后。 小沈浊回家后,生了一场大病。 刚到沈家时,他像个刚会走路的小孩,莽莽撞撞往小沈浊身上凑,小沈浊难受,他就用还没有具象的手臂环住他,笨拙地企图把身上的温暖渡过去。 后来,他发现,只要他一靠近,小沈浊就会更加难受,于是就不往前凑了,只窝在房间的角落,远远地望着。 直到,沈府中来了位道士。 “你若一直待在这,他就活不了了。”道士冷淡无情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顾清反应了好长时间,才知道那人是在和他说话,虽然不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但有人能和他说话他就高兴,他想往前凑,可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小沈浊,又窝了回去。 “活不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消失不见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顾清依旧不是很懂,他只是被对方眼中的冷漠吓到,下意识抗拒道士。 道士原本是准备收了他的,可最后只是悲悯地叹了口气,说他尘缘未尽,有人用命数气运换他在留存世间,于是告诫顾清不要靠近小沈浊之后,便离开了。 沈浊望着道士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顾家的事情,以及顾清提到过的,那枚替他挡灾的玉佩。 他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怎样的机缘,只是堪堪确定,顾清魂魄不散,或许和他父母有关。 他父母应当是想让顾清回家的,只是顾清浑浑噩噩多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找得到家呢? 沈浊摸了摸自己与虚无无差的心脏,分不清里面到底是心痛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心痛是顾清在世间游荡多年,却找不到仅仅数里之外的家。 而庆幸,是阴差阳错之下,他们二人有了一场不曾相见的相识……
第一百零六章 我吻你了 小沈浊的病来势汹汹,也去得顺畅,到第二年春末,他就又变成了生龙活虎的世家少爷。 顾清看着也甚是开心。 他一日日不厌其烦地试探着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欣喜地围在人身边打转,他每日最快乐的事,便是跟着沈浊出府游玩。 但沈浊大多数时候去的,是他最不喜欢的学堂,是以,当沈浊端坐在座位上认真听先生讲课时,他就趴在窗外,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打盹儿。 有些时候,小沈浊会到郊外或是皇宫里转转,每每这种情况,他就格外惊喜,一边跟着人往前走,一边新奇地左顾右盼。 渐渐地,他也学会了最基本的喜怒哀乐,不过,大多的时候,他的情绪都是和小沈浊共振。 轻松欢快的时光总是流逝地格外迅速,不过眨眼间,沈浊高中了状元,然后自请下派。 自此,时间的流逝和事情的发展一样,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顾清其实并不是太懂,他只知道两人的游玩戛然而止于一个漆黑的夜晚。 那晚,火光冲天,往日总是洋溢着欢声笑语的沈府只剩下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以及痛苦的嘶鸣。 他看见沈浊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看见他挣扎时变得血肉模糊的手腕,看见总是被他叫做“娘亲”的人被人一刀削下头颅,喷涌而出的鲜血把沈浊的双目染得赤红。 原来,人痛极恨极时的嘶鸣不是刺耳的,而是声嘶力竭之后,连声音都喊不出的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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