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顾清没有立刻接话,沈浊疑惑回头,就见顾清在扣着手指纠结,正在他以为顾清会接受他的意见时,顾清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神色就已经变成了决绝。 沈浊觉得有些好笑,先一步断了他开口的机会:“顾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知道你若是执意,顾将军可能也拦不住你,但是,对我而言,我不希望看到你与你父亲因为我而生出嫌隙,那样,我只会愧疚难安。你也不希望我夹在你们父子中间的,对吗?” 顾清被他一段话唬到,愣愣点头。 顾清有时候真的很天真,沈浊心道,他起身拍了拍顾清的肩膀,自顾自得出结论:“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们先维持原样,其余的,等进京之后再作打算。” 说罢,也不等顾清点头同意,沈浊就脱下披风,叠好塞到顾清手里:“呆久了会让赵岸心生警惕,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顾清点头,把披风再一次包到沈浊身上,他伸手揽着沈浊的双肩,道:“好,那暂时就按你的计划来,但是,赵岸若是为难你,我就不会听你的了。披风你自己留着吧,赵岸那里我会去说的。” 沈浊抬手拍了拍顾清的手背,道:“我知道了,大将军,我相信你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顾清明显被沈浊一声“大将军”给叫舒服了,可他们刚刚还意见相左,现在不好表现出来,于是就闷闷地“哼”了声。 沈浊暗笑,在心中道了声幼稚,就往门处走,把手放到门沿上时,沈浊顿住,他转身面对顾清,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顾清,”沈浊喊了声他的名字,目光中多了丝哀求,“我是沈浊,不管你多么信我,我在世人眼里始终是罪人之子,也是个逃脱在外的通缉犯,你一定要好好记着这件事,等到了京城,若情况有变……你一定要及时把自己摘出去。” 刚刚还神采奕奕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顾清迷茫了一瞬,意识到沈浊的意思后急忙就要开口,沈浊却不看他了。 “好了,就先送到这。”沈浊故作轻松道,他开门出去,在顾清急切的目光中摇了摇头,随后把门关上。 沈浊拖着双腿走了两步,就脱力般依靠在墙上,他垂头缓了会儿,听见门内顾清走动的脚步声后,才转身下楼。 楼刚下了一半,他就迎面碰上了赵岸,对方看他的眼神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沈浊闭了闭眼,心中更是烦乱。 赵岸见他神色恹恹,嘲讽道:“看来这一场相逢,你们二人谈得并不愉快啊。” “情况如何,自是不用你挂心,”沈浊扶着一旁的墙面,他问,“赵岸,二皇子到底有什么目的?” “二皇子?”赵岸表情有些疑惑,随即就笑了,“自然是不想你们好过啊,这还用猜吗?” 沈浊注意到赵岸说的是“你们”,他问:“你们想从顾清身上得到什么?” “沈大状元这么聪明,就好好猜一猜,会猜出来的。”赵岸一步两阶,三步走到与沈浊齐平的位置,把手按到沈浊的肩膀上,他的力气很大,沈浊身子太虚弱,踉跄了下,差点摔下楼梯。 赵岸被沈浊弱不禁风的样子愉悦,他笑着移开手,掸了掸沈浊的披风:“顾小将军真是体贴,竟是把这样华贵的披风披到你这阶下囚身上,想来也是用情至深,所以你要好好想,万一明白晚了,岂不是会让顾小将军遭更多的殃。” 沈浊把披风从赵岸手下拽离,道:“赵岸,人总会为自己造下的孽付出代价的。” 赵岸嗤笑一声,道:“这我还是信的,毕竟,沈老爷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不是吗?” 说完,他继续往楼上走。 “赵岸,”沈浊喊了声,“你识破我身份的事,不要让顾清知道。” “你竟没告诉他?”赵岸睨了沈浊一眼,笑了,“不过想想也是,沈大公子心思纯善,自是不愿意拉旁人给自己陪葬,更别说是顾清了。” “你放心,”赵岸看了眼顾清禁闭的房门,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说,“我是不会蠢到自找麻烦的。”
第九十八章 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吗? 回京之路分外遥远,纵使日夜兼程,也要走上二十多个日夜。 沈浊也是没想到,离京又归京,将近一年的时间,时间恍然而过,他竟然又做成了阶下囚。 只是,这一次,比离京的时候幸运太多了。 想当初日晒雨淋,一时一刻皆是煎熬,用那时的惨样做对比,他现在可真是舒坦极了。 沈浊盘腿坐在马车中,他闭着眼,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铐,听它丁零当啷的声音与传进来的悠悠雨声相融,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 “怎么了?”小窗上的布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很快就探进来一个发丝沾上雨水的脑袋,顾清视线转到他身上,关心地询问他。 春天到来的第一场雨,雨丝中还带着细密的寒意,寒风从布帘的缝隙钻进来,扑了沈浊满身。 沈浊望着顾清深邃的眉眼,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个姿势坐久了有些累,就换了个。” 沈浊说着,在身上找了一圈,没找到手帕之类的东西,就只好攥着袖角直起腰,要给顾清擦额头上的雨水。 甫一动作,镣铐就叮铃桄榔地响起来,他还没碰到顾清,就被对方严肃又有点狡猾的眼神止住。 “悠着点啊,小许回,”顾清装模作样瞪了他一眼,道,“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一个寒气入体,体虚至极的犯人。” 沈浊被顾清的话说得一愣,随即就笑了笑:“好吧,那你自己擦头上的水吧。”他收回袖子,没了要帮忙的打算。 “没必要,”顾清轻快道,“擦不擦都一样,反正一会儿都会淋湿。” 顾清如此说,沈浊也不再执着,他通过布帘的缝隙看了眼阴沉的天色,有些担忧地问:“驿站还有多远啊,我瞧着这雨应当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顾清把头收回去,看了看路程,又把头伸进来,正要说话,他身后就响起了赵岸的声音:“说什么呢?顾小将军别忘了,许回是重犯,你同他如此亲近,就不要怪本官怀疑你们二人是共犯。” 沈浊看了眼快被雨淋成落汤鸡的赵岸,憋着笑给顾清递了个眼色,顾清会意,转身合上了布帘。 顾清用的力气不小,松手后布帘还摇晃着,沈浊恰好能通过布帘间的缝隙看见赵岸比天色还要阴沉的脸。 赵岸的脸被冻得紫红,上面还挂着深浅不一的水痕,没有束上去的头发被雨水打成了绺,黏在脸上,好不狼狈。 如此情状,他和赵岸两人相比,也不知谁更像是个阶下囚。 沈浊抬头看了眼破败的马车顶,上面有经年积累下的裂痕,深深浅浅,像是沟壑纵横的山地。 就是这辆有些年头的马车,刚好帮他避开了这连天的雨水与寒风。 而他,做为一个阶下囚,能有如此的待遇,还真是多亏了顾清。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那天,他和顾清达成共识之后,就回到了四面漏风的囚车。 当天晚上顾清就传消息于他,让他配合做一场戏,戏的内容就是他突染恶疾,怕是有性命之忧。 当时他猜测过顾清的打算,觉得顾清不过是想给他背后那个披风寻个合理的理由而已,可没想到,顾清的打算远比他想的要多。 那天兵荒马乱之时,顾清还派人送来半真半假的证据,来证明他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之后,他据理力争要重审此案。 而作为关键人物的沈浊,必须好好活着,于是顺理成章地,给他专门弄了一个看着很破却足以御寒挡雨的马车。 也正是这样,沈浊成了日夜兼程的行路队伍中,唯一一个坐上马车的人。 想起那天顾清言辞凿凿为他寻方便的样子,沈浊心中又一次变得暖烘烘的。 当然,这件事中,有人得意就有人吃亏。 而此刻,吃亏者正面红耳赤地和顾清掰扯:“不管他的罪名是不是真的,顾小将军都应该避嫌吧,你如此这般不知轻重,再这样下去,怕是得丢了顾老将军的脸。” 赵岸胸中的怒火已经憋了很长时间了,此刻一爆发,说出来的话也不再留情面。 沈浊有些担心,顾清虽然不是能被轻易说住的人,但赵岸提到了他父亲,不知顾清还能不能做到理智应对。 他想看看顾清的反应,可面前的布帘已经不再摇晃,硬生生将他们分隔在两个空间之中。 他有心掀开看看,可顾忌着赵岸,他只能忍下冲动。 就在这时,他听见顾清不屑一顾的声音:“我丢不丢父亲的脸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赵大人这面色紫红,唇色煞白的样子,应该是快要撑不住了,届时赵大人第一个倒下了,肯定会丢大理寺的脸。” 顾清一句话回怼过去,纵使沈浊看不到他的脸,也能想象得到他丝毫不惧的贱兮兮姿态。 偏偏就是这样懒得搭理人的样子,才是最气人的。 赵岸的呼吸陡然加重,沈浊在马车里面都听得到。 这个时候,顾清还悠闲地在一旁补刀:“开个玩笑而已啊,在下相信赵大人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和我这种小小将军置气的,对吧?” 他一句话又把对方捧高,还真是让人进退不能的好把式。 果然,顾清说完,赵岸就没声了。 恰在这时,远方传来疾驰的马蹄声,随着时间的推进,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最后,伴随着一声悠长的马鸣,停在了马车旁边。 “小的拜见少爷、赵大人,少爷,这是老爷让带给您的家信。” 沈浊附耳贴在马车上,听外面细碎的声音。 那人既然叫顾清“少爷”,那应该就是顾家的家丁了。 沈浊仔细辨认着声音,他听见顾清将信封撕开,展开信纸的声音,顾清看信的时候,周遭一片安静,唯有细密的雨声悄然钻进耳朵。 顾林的信应该不长,顾清很快就看完了,沈浊听见他将信纸折起来,对家丁道:“起来吧,你回去,告诉父亲我自有打算,不必他操心。” 顾清的声音很平静,话也说得半遮半掩,但足以听出他心情不好。 “可是……”家丁像是不解顾清的回答,犹豫道。 “没有可是,你按我说的回话就行。”顾清冷漠道。 许是被顾清冷硬的态度震慑到,家丁不再挣扎,骑马离去。 沈浊不是没遇见过顾清这种情况,他有些担心,小心控制着力道抬起手腕。 他刚把布帘掀开一条小缝,就看到顾清沉默不语的面容,冷硬的线条被雨水刻画得分外深刻,沈浊一惊,手腕晃动下,把铁镣弄出了声响。 顾清循声望过来,他愣了下,旋即笑开,示意沈浊不必担心。 沈浊盯着他脸上有些僵硬的肌肉看了片刻,没说话,抿嘴拉上了布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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