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摸了摸下巴,得意的神情隐去,又变得愁苦起来,“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着,黄忠掏出银针,熟练地在沈浊身上扎了几针。 令人窒息的燥热感慢慢消融,沈浊长舒一口气,发觉淤积在全身各处的乏力感也在减退。 “谢……” “别说了,留着力气吧,一会拔箭时有你受的。” 黄忠说着收起银针,转身往外走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才回来,身后跟着的,还有顾清。 “拔箭讲究个快准狠,这箭又卡在骨头缝里,难拔得很,老头子我力气不够,只能喊顾小将军来帮忙。” 黄忠朝沈浊简单交代了句,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直接把手足无措的顾清拉到沈浊的伤腿处。 “你瞧着,这箭正好卡在骨缝中,这儿的缝隙很小,你拔的时候不要晃,直接往上拽就可以。切记,不要抖。” “黄,黄伯啊,我觉得我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手劲大得很,都拔过多少次了。” “这不一样……” 顾清嘟囔着,有些不敢看那淋漓的伤口。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箭,你瞅准了拔就是。” 黄忠花白的眉毛挑起,惊奇地看向临阵脱逃的顾清,“你以前帮我拔箭的时候可没这么磨叽。” “唉,反正就是不一样……” “不一样?好啊,”黄忠甩了下袖子,露出几番神医才有的倔脾气,“你要是不拔,我就出去随便找个人,看你放不放心。” 黄忠说完,转身就要走,沈浊看着纠结在原地的顾清,也跟着不理解顾清的反常。 说实话,他心底里,的确是想让顾清帮他拔箭的,毕竟重生以来,顾清就像他的救星一样,是所有命数中最大的变故。 他希望,这个变故,能一直持续下去。 出神间,旁边的顾清已经下定了决心,上前把黄忠给拉了回来。 “我拔,我拔还不行吗,你说怎么做。” 黄忠满意地点点头,快速准备着物件,等一切处理好后,就把顾清推到那支箭前。 被赶鸭子上架的顾清手脚不受控制的发软,他深吸一口气,眼皮一掀,看向躺在床上,燥热褪去后面色煞白的人。 “咱先说好啊,要是拔废了可不能怪我,我……我尽量拔准一些哈——哎呦!” 顾清痛呼一声,抱着头看向给了他一巴掌的黄忠,眼神埋怨。 “看什么看,让你拔就拔,今儿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顾清闻言抿了抿嘴,嘟囔了句你不懂,才转头看向那还支棱着的箭。 他犹豫许久,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心里建设,才咬着牙伸手,握住沾着血的,滑腻无比的细长箭身……
第三章 小爷我可是喜欢女人的 拔箭,上药,包扎等过程都很顺利,但沈浊还是痛昏了过去。 看着床上面色惨白,连胸口起伏都变得小得很的人,顾清又开始紧张了,他把沾着血的手心往身上抹了把,面色愁苦。 “黄伯啊,他,他没事吧。” “放心,瘸不了,不过啊——” 黄忠拉着长调,摇了摇头,顾清看这反应,又开始紧张了。 “不过什么啊,黄伯你快说。” 黄忠看着顾清焦急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皱了皱眉,“你今天的表现格外不争气啊,怎么着,看这小公子俊俏得很,喜欢到紧张啦?” 顾清听见黄忠的话,噎了下,“哪有,小爷我可是喜欢女人的。” 说着,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瞥向床上的人,即使唇上毫无血色,也能看出是个上好的皮囊,更甚者,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那人的眼睫毛还细微地颤着,更惹人怜爱。 可是好看又能怎么样,他又不喜欢男的,顾清想着,嘟囔道:“毕竟是我亲自带回来的人,总不能让他在我手上残了。” “他真的不会瘸?” 顾清像是发了神经,盯着那被包得肿了一倍的膝盖,又问了句。 “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就残不了,行了,你有空担心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我刚瞧见林左拿着个粗长的戒尺进主帐了。” 顾清终于确定人不会有事,心也放了下去,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 “黄伯还不知道吗,我爹就是嘴硬,他可心疼着我这个宝贝儿子呢,不会因为这件儿小事揍我的。” 黄忠刚想说你今天犯得可不是什么小事,就听见通报说顾老将军要见顾清,他挑了挑眉,就见顾清没心没肺地走了出去。 罢了,黄忠心想,这小年轻嚣张得很,吃点教训也不错,于是就没再过问,确定沈浊状态不错就背着药箱离开了。 耳边嘈杂不清的声音消散,其余感觉开始敏感起来,血腥气混着苦涩的药味萦绕,沈浊的意识又重又模糊,不由自主的,被拉进满是腥红的梦里…… “诶!听没听说,里面那个瘸子,可是个勾引人的一把好手,把上面那位勾得神魂颠倒的,皇后忍无可忍,才找母家把他弄进来的……” “听岔了吧,皇上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有必要在意个瘸子?” “这就不懂了吧!你可是没瞧见他那张脸,长得可是比女的都俊,一副浪荡样,要是进了青楼啊,花魁都得把名头让给他。有这条件,别说腿了,只把脸往面前一放,我都能硬,哈哈哈哈……” 淋漓的痛意把意识激得清明了些,沈浊听着外面狱卒的淫词浪语,心底没有丝毫波动。 他从前听的,可比他们嘴里的肮脏多了。 “真有这么好看?我来得晚,还没见过嘞,就里面那间是不是,我得去瞅瞅。” “去吧去吧,不过记得只看脸就行啊,他身上的肉早烂了,可别恶心到你。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可能不知道,听说这是上面的意思,为了让皇后消气,人怎么打都行,就是啊,脸得好好留着。” 话语声再次传来,沈浊睁开眼,垂眸看了眼已经露骨化脓的手臂。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留着脸做什么,方便皇帝他自己看还是方便送去所谓的窑子? 沈浊自嘲地笑了笑,心道皇帝可真看得起他。 “嘶——” 响亮夸张的抽气声响起,沈浊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牢房粗糙的铁栏外。 一年轻的小狱卒提着小小的油灯,表情惊奇地站在外面。 “真漂亮啊……” 小心翼翼的呢喃传入耳朵,沈浊没有在意,只是盯着狱卒提着的小小煤油灯。 在漆黑的环境中呆久了,眼睛已经变得不适应光亮,沈浊眯眼缓了会儿,等适应后抬头,就见狱卒的表情已经变得僵硬。惊奇与恐惧混到同一张木僵的脸上,滑稽又可怖。 原本吵闹的牢房瞬间安静起来,沈浊知道,他们不是突然没了兴致,而是突然之间,一同去见阎王了。 “哐当——” 小狱卒死不瞑目,直挺挺砸在地上,而本该和他一同倒下的煤油灯并没有落地,而是依旧稳稳停在半空中。 它在另一个人手里。 沈浊动了动眼珠,找到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 牢房的铁锁被轻易扯开,全身上下都被黑衣遮盖的人走进,把灯放在满是血污的矮桌上,与沈浊相对而坐。 “沈念清,许久不见,怎么混成这般凄惨模样了?” 嘶哑不似人声,沈浊认不出眼前人,却被对方轻而易举道出名字。 “你是谁?” 许久未说话的缘故,沈浊的声音也沙哑难听,却比黑衣人的顺耳多了。 “不要急嘛,沈兄这么聪明,不先猜猜看吗?” “你来做什么?” “啧,看你这问题问的,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来分享一件有趣极了的事罢了,而且这事啊,还和前户部尚书沈怀安有关呢。” “哗啦”,铁链挣动,声音刺耳,沈浊却仿若未闻,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遮得严严实实的人。 “你到底是谁?” “不要急嘛,”套着黑手套里的手臂压住沈浊紧握成拳的手,脓水混着血水流出,低落在矮桌上。 黑衣人像是没发现沈浊痛到颤抖,用手上粗糙的布料来回摩挲翻开的血肉。 “先听我说完啊,十年前,沈兄还没及冠吧,前途无量的沈兄任地方知府,准备大展宏图,步步高升。可是啊,好景不长,沈家上下皆因沈尚书贪污受贿、通敌叛国的罪名遭了殃,沈夫人更惨,啧啧, 直接血溅当场。听说……那血可是飚了半人高哇。” 压在桌上的手臂剧烈挣动,黑衣人恍若未闻。 “后来怎么着?沈家上下皆被流放,这沈怀安啊,竟是直接死在了半路上。世人怎么说?我们来想一想……哦,想起来了,世人说沈怀安是二皇子杀的,而我们的状元郎……” 粗糙的布料犹如毒蛇信子,顺着沈浊的脸庞游动,所经之处,激起带着愤怒的颤栗。 “我们的状元郎!沈浊!竟和愚蠢的世人一样,信了!可笑,可笑……” 下巴被钳制,沈浊张着嘴,却发不出有意义的音节。 对方的话中的深意他不敢多想,可他又不能不想。 他什么意思,是说自己这么多年恨错了人的意思吗,还是只是想看他痛苦? 许是沈浊眼里的平静崩的太明显,黑衣人觉得有趣,俯身靠近,面具上两个漆黑的洞口对上沈浊怀疑又恐惧的眼睛。 “哈哈哈,沈浊啊,我聪明的状元郎,认贼做主人的滋味如何啊?” 黑衣人踢了下沈浊毫无知觉的双腿,意味不明的感叹。 “啧,看来不好啊。你说,你的主子每每看见你的腿,他在想什么,是后悔把你这么个尤物给害瘸了,还是觉得果然是瘸了的美人更有滋味。话说,你和那位,睡过了没有?” 语气欢脱,像个好奇的孩子,可配上嘶哑的声音,就变成在灵魂上磋磨的钝刀。 对方什么意思,谢清知已经明白了。 对方在明晃晃的告诉他,自己多年来尊敬感激的恩人,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而他的杀父仇人,以及让他断腿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效忠了十年的“恩人”。 不可能的…… 沈浊极力稳住心神,想给自己找个不要相信的理由。 但找不到。 自己早已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废人弃子一个,根本就不会有人费尽周章骗临死的自己。 除非,那人和自己有深仇大恨。 对,深仇大恨! 沈浊像个快要窒息的溺水者,抓住仅有的一片浮萍极力说服自己。 一定是来骗自己的,就是想看自己变得痛苦,沈浊发了疯的自我安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看来没睡过,”黑衣人喃喃,“你这尤物,他若真尝到了,就不会舍得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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