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沈浊扬言绝对不会让顾清知道的笃信样子,冯结感到一阵心痛,忍无可忍,靠眼神把怨气传递给一旁舌灿莲花的沈浊。 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说着“你知我知”的沈浊大咧咧站在大堂中间,瞟了冯结一眼就收回目光,丝毫不为自己的突然变卦感到愧疚。 顾清的计划他是知道的,无非是知道王铜是个宠弟弟的,所以想借王虎刺激人,让王铜情急之下把寨子里的人全都召集起来,然后里外夹击,一网打尽。 他本意也只是偷偷确定一下顾清的计划是否顺利,要是顺利,他也就能放心跟着冯结下山。 等他赶到时王铜已经离开,堂中就只剩下几位畏缩着不敢冒险的领头,顾清大着舌头,试图说服那几人今后跟着他干。 从第一次见面沈浊就知道,顾清的嘴上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把一件助人的好事越描越黑。 如今一听,还真是如此。 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顾清得用两三句来解释,若真解释明白了也行,但也不知顾清肚子里是不是真没那点墨水,翻来覆去就是说不到重点上。 不能说全是废话吧,但实在没几句有用的。 沈浊旁听了一会儿,眼看顾清还没把人说服呢,就快把自己气极了,他没办法,只好出手帮忙。 如此,便有了现在的情况。 “说累了吧,快,坐下喝杯水。” 顾清顾忌着沈浊腿上的伤,特地搬了把椅子放到沈浊身后,见沈浊没空理他,就上前把人轻轻按在椅子上,接着就往人手里塞了杯茶。 盛情难却,沈浊没有推辞,低头喝了一口。 茶水似乎放久了,又可能本身就是这个味道,又苦又膻,沈浊已经好多年没喝过这么劣质的茶水了,甫一入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是难喝吗?” “……有点。” “那就别喝了,”顾清夺过茶杯放到别处,示意冯结倒了一杯白开水,“喝白水漱漱口吧,怪我,早知道这么难喝就不倒给你了。” 倒也没有这么矫情,沈浊摇摇头,“不必。” 顾清没强求,把杯子放在一边不说话了。 顾清为了试探山匪并没有袒露身份,现在在几个山匪头子眼里,顾清依旧是今天刚娶到媳妇儿的傻大汉。 和谐到诡异的一幕让旁边几个小山匪头子大惊失色,这满打满算也才一天吧,这铁三这么快就被人迷住了? 这对媳妇儿唯命是从的样子,跟着他真的会有出路吗? 他们虽不聪明,但到底还是知道不能跟着啥都听媳妇儿的妻管严的,虽然这个媳妇是个男的。 如此琢磨着,刚被沈浊说动摇的几人又犹豫了。 沈浊在朝廷里摸爬滚打这么久,早就能一眼看穿人心思,更何况这几个脸上还是藏不住事儿的。 “以上,就是我家夫君的意思,我只是代为传达,抱歉僭越。夫君,你看我这样说可以吗?” 顾清神游天外,完全没意识到沈浊口中的夫君就是自己。 腰间的衣裳一紧,顾清低头,就见沈浊拽着他的衣角,脸上写满委屈,“夫君,你这是嫌我多事生气了是吗,为什么不理我?” 顾清一愣,脸上佁然不动,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怎么会有人连委屈都这么好看啊,要是在配上几滴眼泪,那可真是祸水的东西了。 顾清咂摸着,对上沈浊清冷的眼神,浑身一激灵,强装镇定道:“差强人意,不过还行,没算白疼你。” “谢谢夫君夸奖,”沈浊笑开,转过头,“诸位的意思呢?” “我们先观望观望吧,不过你们放心,今晚的事我们是不会参与的。” 目的勉强达到,沈浊松了口气,“那谢过诸位。”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顾清依旧木讷着,盯着沈浊的后脑勺愣了半天。 这人一口一个夫君,喊得也太顺口了吧…… “将军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哦,没什么,”顾清贱兮兮靠在椅子的把手上,贴近沈浊,神秘兮兮道,“还别说,小公子你演技口才都是一等一的好!” 沈浊瞧了眼顾清朝他竖起的大拇指,迟来的羞愧感涌上心头,他难得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发痒的嗓子,“多谢将军夸奖。” “不要谦虚嘛,反正我是演不来的,不过,你口才好好啊,这么快就能说服他们。我本来都快放弃了。” 因为你词不达意,他们理解不了你过于跳脱的思想,沈浊腹诽。 可对上垂头丧气的顾清,沈浊却只是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将军太威严了,他们不敢吧。” “这样啊。”顾清笑开,向来毫无威严感的他显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什么才是不威严的样子呢? 顾清后撤一步,上下打量了一遍沈浊,薄唇微挽,看人时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桃花眼也温润如水,给人一种相识许久的亲近感。 “果然,还是你们读书人看着更亲近。” 无缘无故被夸的沈浊一愣,没想到他前世在官场中磨炼出来的,疏远又客气的笑意,在顾清眼里,竟然是独属于读书人的亲近感。 太荒谬了。 沈浊瞅着一脸真诚的人,突然有些怀疑,顾清该不会真的没读过书吧? 不应该啊,他爹可是个探花郎啊,怎么可能不让自己的儿子好好读书。 疑问在心底越放越大,沈浊刚想试探一下,就见有人走了进来,说事情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收网了。 “我和将军一起去吧,既然将军都安排好了,应该就不会有意外了。” 或许是知道了沈浊的厉害之处,这次顾清没有反对。 敌人当前,人人自危,沈浊与顾清趁乱,来到能够俯瞰大半个铜虎山的瞭望台上。 在顾清的示意下,埋伏在山寨外面的将士已经燃起火把,将山寨团团围住,喊杀声震天。 “我本意是想一举拿下王铜,然后招安这些山匪的。” 寨内的山匪已经被王铜召集起来,拥挤在白日与顾清对战的擂台周围。 王铜站在擂台上,手里端着酒碗,正激愤地说着什么,下面的山匪大多眼神坚毅,势要与王铜共进退。 沈浊大致数了一下人数,约有六七百人,这人数并不算多,若是强攻也完全可以拿下,只是对上这样的亡命徒,伤亡注定会非常惨重罢了。 而这样的结局,正是顾清不想看见的。 “你刚刚应该也套出部分信息了,他们大多是走投无路的流亡者,被王铜搭救,才能活到现在。” “对,”沈浊并没有否认,“但他们也做足了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将军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顾清朝着拥挤的人群眯了眯眼,“这要看他们明不明事理了。” 顾清说完,接过旁边人拿给他的弓箭,搭箭上弓,瞄向人群中慷慨激昂的王铜。 王铜离他们的距离并不近,沈浊的视力不错,但也只能勉强勾画出王铜动作的轮廓。 看样子,顾清是想一击毙命。 弓弦拉满绷紧,顾清眯着一只眼,袒露在空气中的右臂绷起青筋,他左手一放,长箭随之窜出。 破空的翁鸣声传进耳朵,沈浊视线紧紧跟着箭矢,转瞬就见王铜头上的冠带崩裂,花白蜷曲的头发骤然散开。 吵闹的山匪安静一瞬,接着就炸开了锅。 接着,又是一箭,刚刚还散着的头发被削去一撮,随风飘落在地,而穿透发丝的箭矢,已经死死钉在王铜身后的锣鼓里。 长箭断发,既是挑衅,又是提醒,让王铜知道,这两箭本可以轻松取他性命。 两箭之后,顾清安排在寨子里的将士就已出动,将乱做一团的山匪围在中间。他们人数明不多,山匪若是有心突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可并没有多少山匪选择莽撞突围,他们挤作一团,看向面色阴狠的王铜。 “将军想留着王铜的性命?” “不。” 候在寨外的将士终于攻破山寨最外围的防线,闯进铜虎寨,寨内不可避免的陷入激斗,但比前世沈浊经历的那一场小了很多倍。 铜虎寨很快沦陷,彻底成为顾清的囊中物。 相比于前世的伤亡惨重,这一次简直可以说是完胜。 王铜拼命抗争许久还是被将士押住,半跪在擂台上,他披散着的头发已经沾上了血,有几缕粘在脸上,漆黑的眼罩已经不知去向,那只久不见阳光的残眼袒露在灯火中。 沈浊前世并没有亲眼见到王铜的死亡,他只是在尘埃落定之后,从手下那得来一句死状凄惨的结论。 那时他满心仇恨,恨不得将王铜千刀万剐,所以在听到王铜的死讯时,心里只有说不出的畅快。 他从不曾共情过王王铜的遭遇。 直到他被捕入狱,早已半残的身体又承受了一遍酷刑,痛不欲生又浑浑噩噩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和王铜其实是一路人。 同样的悲惨的前因,造就两人后来同样的恶行。 王铜烧杀劫掠,他也一样,为了报复为了平恨,也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啊,他活该和王铜有相似的结局,最后以一杯穿肠酒了却荒谬的一生。 “王铜必须死,但我还没想好,到底该给他什么样的死法。” 沈浊闻言微愣,反应良久,才想起这是顾清在回答他并没有答全的问题。 “若是可以,将军能让我处理吗?” 顾清看向沈浊,眼睛里倒映着沈浊身后的烛火,明明灭灭,让沈浊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可以,这场剿匪,本就是因为你存在的,把王铜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第十六章 这可是你说的啊 这场剿匪,本就是因为你存在的…… 因为我而存在的吗? 时至半夜,外面吵杂的收拾声已经消失,沈浊仰躺在床上,依旧毫无睡意。 沈浊从不知道,他明明早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了,却还能被旁人一句话在心里搅起惊涛骇浪。 顾清吗? 沈浊抚着渐渐发烫的胸口,心口有些酸胀,却不知道那是为何。 临近拂晓,沈浊才勉强睡下。 他又梦见了前世血淋淋的场景,那把滴着血的刀架在母亲的脖子上,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不等沈浊再次瞧见喷涌而出的鲜血,就感觉就有人在摇他。 不是企图唤醒沉睡之人的温柔摇晃,而是抱着肩膀硬摇。 沈浊模模糊糊醒来,就看见顾清的俊脸放大在眼前,满脸的乌黑已经洗去,熟悉的俊朗再次出现,沈浊一时间竟有些不熟悉。 “将军?” 沈浊还没从噩梦中回神,看见面带焦急的顾清,只下意识唤了一句,接着,就感觉一宽厚干燥的手掌就印到了自己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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