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眼眸像是漫上来的晚夜潮水,一下子将人淹没得彻底,池昭扶着门,忽然想起来,宋惊春似乎许久都没有传唤人来伺-候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似主仆,不似君臣,不似爱人,却微妙地达成一种平衡。 急匆匆的雨似乎没有消减万花节的气氛,江墨不紧不慢地骑在马背上,薄唇含-着一根翠绿的纤细草芥,红衣猎猎,魔发高高地扎了起来,颇有几分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沿街两侧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卖糖葫芦的、冰酪以及各式各样的小食,来往男女,无论是稚童还是老人,皆是簪花华服。 路面半干半湿,稍不留意便会惊起些许水花。 池昭看了眼骑在白马上出出尽风头的江墨,总觉得这人是有点故意为之在身上的。本来这样拥挤的场合,只身出行已经走得艰难。 更巧合的是……一同出行的人,不偏不倚,恰好是主角团的几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江墨负剑,充当护卫的角色。谢知许作为天生贵胄大公子二公子的书童,古怪的组合,随便一个人单独拎出去都颜值出众,可人实在太多了,哪怕确实有不少人留意到宋惊春的容貌,也只是匆匆忙忙地看了一眼便漠不关心。 “冰糖葫芦要么?”宋惊春认认真真了一眼糖葫芦,莹亮剔透的外壳,以及鲜亮通红的山楂,看上去分外讨喜。 他看得出神,池昭侧目看他的神情,总觉得这视线总带有几分意味深长。 也是。 女子的发簪,精致小巧的铃铛,长剑的剑鞘都有可能成为搞点颜色的利器,身为花市小说主人公,大脑的构造和一般人不一样很正常。 池昭决定,还是让让他。 “不要。” “前面有售卖女子饰物的,你要看看吗?” “不看。” “那边似是还有一家布行,你若是有兴趣……” 池昭:“……没兴趣。” 宋惊春有些低落地垂下眼。宋惊秋发色和瞳色都异于常人,哪怕盛夏炙热,也通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指向迎上来的队伍,道:“花神。” 还没等池昭看过去,凌厉的破空声猛然打破平静,随即便是鞭子鞭笞在身体上的闷响,被抽倒的人距离池昭仅有一步之遥,登时,皮开肉绽,痛苦地哀嚎。 握着长鞭的人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扫向倒在地上的男人,跋扈道:“孟老爷今日娶亲,还敢拦路,不长眼的东西,这一鞭子,就当是给你一个教训。” 池昭很快反应过来,道路两侧,浩浩荡荡迎亲的队伍迎面撞上了迎花神娘娘的轿子。他站位最靠近内-侧,差一点就要挨上迎亲的队伍。 道路还算宽阔,可今日到底是非同寻常的日子,人满为患。大红喜庆的迎亲队伍壮观奢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鲜红,吹拉弹唱,高头骏马,气势上竟然比迎神的轿子还要足。 原本闹闹嚷嚷的街道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一鞭子而凝滞下来,空气好像凝固了,只剩下哎呦哎呦的痛苦呻-吟。 迎亲的队伍并不退让,哪怕正对着的是花神的神像也并不畏惧。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却见抬着轿子的人缓慢推到了一旁,为对面让开一条路。唢呐锣鼓声喧天,迎亲的队伍像是一条鲜红的虫子,慢慢地继续向前蠕动。 池昭看向地上翻滚□□的男子,是一名上了岁数的老人,大银夏日衣裳虽然他经常吐槽繁复,可平民却并非如此,薄薄的衣裳哪里经得住这奋力的一鞭,他扶着老人起来,对宋惊秋道:“跌打损伤药有没有。” 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逐渐离开视野,噤若寒蝉的百姓们瞬时间松了口气,恢复了刚刚的热火朝天。 “若是老朽没记错,那位孟老爷今年应是七十有二了,这迎娶的十七房小妾应是过了年才十三,当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当益壮。” “是啊,才十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可孟家当真没有人管吗,一手遮天,目无王法。“ “小姑娘也是可怜,居然被那老贼看看上了,孟家家大业大,她一介平民又如何能做得了主。” 宋惊秋竟然真的从袖口摸出来一小包用红纸包起来的药粉,半蹲下来,将白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抖在那老人身上。 池昭站起来,走向几个小声攀谈的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孟家很厉害吗?” “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这位小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孟家仗着天高皇帝远,欺压百姓,荒淫好色,如今这位十三岁的小姑娘是他娶的十七房妾室,这位孟老爷,平日里最喜流连青楼楚馆,而且此地的绝大多数青楼都是他孟家的。“ “多谢。” 当着真皇帝的面还敢这样肆意妄为,池昭想看看宋惊春是什么反应,震怒、惊讶还是……可宋惊春还是没反应,就好像全然不在乎一样。 很少能从宋惊春的脸上看到其他神情,总是探索而平静地观察着一切,所有伪装都会被看穿,像高维的人俯瞰未开化的动物。 宋惊春良久,对谢知许道:“丞相,你去寻些请柬。” “是,陛下。”谢知许眼睛一弯。 “神像。”宋惊春扣着池昭的脸颊,掰向某一个方向。金色的纱帐之下,赫然立着一尊泥塑的神像,那神像乌发雪肤,唇红齿白,头戴花冠,胸脯有起伏……再往下,则是连男人的都有。 不是吧,双星神像。 “药姬非是女神,确切来说,非男非女。管生育、掌文武,是本土信仰的神。”谢知许的语气不徐不疾,看着那神像,轻声道。 神像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向街道的另一侧,沿街叫卖的声音继续响起。低低垂下的细柳柔韧嫩绿的枝条垂入了水中,石桥上站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簪花的少女面容姣好,扇着团扇,笑盈盈地指向水中游弋的鲤鱼。 阳光不似在京城那样燥热。 难以言说的情绪突然之间漫上来,池昭不敢想象,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少女,本应天真活泼的少女,要被迫在今晚,被迫接受一个老人。 浑身脏臭老人味的老人,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他忍不住,宋惊春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别急,婚事繁琐,若是有事,定然会在晚上,他得逞不了,活不过今夜。他会死的。” 池昭看着宋惊春的眼,莫名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笃定。 “谢知许手这么长,连请柬能弄来?” 宋惊春:“谢家本来就是这一带的世家,扎根何其牢固。” 果然,权势滔天是标配。 现在呢?互相干不掉的状况,算上宋惊春,也就五足鼎立,不知怎么,池昭又想起来刚开始绑定系统时,要他跟主角受抢男人,获取扮演度。 两个还好……系统还说以后会有七个,会真的变成破布娃娃吧。 万花节满城皆是花海,但因为时代限制,能玩的流程少之又少,只剩下繁文缛节。 谢知许临近中午时便出去了,途经一家布料铺子,宋惊春只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傍晚时分,谢知许风尘仆仆地回来,修长的手指夹着两张精致鎏金的暗红色请柬,他面带愧色,“孟尺警惕,所发的请柬只有最相熟的人,连这两张,是用于向我叔父示好所赠。” “权倾朝野不过如此嘛。”连请柬都搞不定。 池昭睨他一眼,本来就是软嗲的声音,倒是让谢知许微微一顿。 他继续道:“不过,倒是得知了另外一个消息。” 江墨正擦拭着剑上的灰尘,哪怕长剑如虹,明亮昭昭,他抬起一张秀气的娃娃脸,笑道:“你们文臣就是麻烦,何须这么多弯弯绕绕,我有长剑,直接杀穿他如何,取他项上人头,给你当礼物。” 哪怕每次都给自己上了不多管闲事的链条,可真当面对事情时,还是忍不住想插上一脚。 池昭等着听谢知许的消息,江墨的长剑顶了顶他的腰,他敏感地颤了颤,皱着眉看他:“有病去治。” 江墨笑嘻嘻的:“你讨厌孟老爷,我就杀了他,送给你。” “谢知许,你继续说。”池昭懒得理他,更提不起兴趣接他的话。 “画舫。”谢知许觑着池昭昳丽雪白的脸蛋,“孟尺正在画舫上寻欢作乐,喜事应是在最大的那艘画舫上,而那一带……人多眼杂,混乱无比。” “不是今天娶一个妾室,怎么又要在画舫上办喜事,他是当玩闹吗。”池昭习惯了所有人都会为主角受守身如玉的设定,猛一下出现一个脏东西,他有些奇怪。 又脏又恶心,应该死在水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2 22:25:27~2023-10-03 23:5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瓜不会飞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再世权臣19 谢知许笑着道:“是要娶妾室,只是风流惯了,哪怕娶亲,也要在画舫上花天酒地。” “请柬二张,你与陛下同去,可否?” 年少时已是名士,一言一行皆如修竹,教人如沐春风,无论如何也不让人觉得厌恶。 请柬做得精致,凹凸不平的鸳鸯花纹精美异常,池昭的指腹摩挲着请柬上烫金的纹路,没有说话,谢知许觉得池昭是应允的意思。 他声音温柔:“届时我和江将军与你们里应外合,出不了事情,且安心便是。” “老不死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剔透柔和的瞳色再佐以包容的神情,好像邻家的兄长,无微不至。池昭避开谢知许的视线,等不了了,现在拳头就硬得能邦邦给那死老头两拳。 谢知许拦下他:“孟家一手遮天,世家豪族多是结党营私勾结之辈,他会认出来。” 一本大尺度的文学而已,权谋约等于无,我靠身体征服天下的故事却又徒生事端,是池昭完全没有想到的,他皱着细长秀气的眉毛:“怎么?” “扮作女儿身,混进去。”谢知许言简意赅,神色坦坦荡荡,“画舫上的达官贵人,多是好色之徒,能到的,除了被邀请的客人之外,则是小厮、姑娘、婢女。可却只有姑娘的身份才能接近孟尺。” 池昭:“……” 信他一次。 看他浓眉大眼一表人才不像是个坏人。 宋惊春道:“穿这件。” 池昭这才注意到他怀中原来一直抱着一件女儿家的衣裳,他抖落开来,很轻薄的红纱,点缀着细小精巧的花。 有些眼熟。 池昭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总算想起来是哪里眼熟了。 花神的泥塑神像,身上披着的可不就是这一件。因为完成了成分的转变,所以从被赠予者变成了主动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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