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可能,是在屋棚底下的棺材底下? 对,对!没人会想到这里! 刘兴贤两眼放光,随便挑了个棺材就开始贴着底边,挖它底下的土。 挖得正起劲,身后骤然炸响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不啻于一个炸雷,震得刘兴贤心口生疼。 ——“你在找什么?” 刘兴贤浑身一抖,惊慌转身,看见的是万俟宗极高大结实的身影。月光洒了一半在他身上,刘兴贤火把的火光映照在万俟宗极眼底,仿佛是他燃起了怒火一般。 刘兴贤自知暴露,索性拼个鱼死网破。 他将火把朝万俟宗极砸去,万俟宗极微微侧身避过,林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火把再次亮起的时候,万俟宗极若无其事地从刘兴贤的尸体上踩过。 * 今天。 妙昙大师看着展所钦离开,背影慢慢变小然后消失。他轻轻关上门窗,走到屏风后头。 “原来刘兴贤当时不是在找那个东西,他是在找汤承藏起来的钱。” 万俟宗极冷冷道:“管他在找什么,他必须得死。只要他死了,事情就死无对证了。反正那东西在你手里,谁也别想拿到。” 妙昙大师的眼神居然有些无助,他看着万俟宗极:“真的死无对证吗?汤承的死,大理寺查到现在,就说明没那么简单。你也知道,佛家独立于红尘之外,官府轻易不会太为难我们,可一旦有事,那就不是小事。” 他的无助让万俟宗极有些焦躁。他搓了把脸,起身:“我再去大理寺问问。” “不。”妙昙大师却叫住了他,“事到如今,你还是明哲保身吧。都知道你我关系匪浅,我不想连累你。”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万俟宗极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累了,“忧之,若你有事,我还怎么......” 他没说下去。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当初他与解忧之是那批进士里最年轻俊朗的两个,因此被推举为两街探花使,去长安各处采摘早春开得最好的牡丹回来,为探花宴助兴。 他和解忧之同时看中了一朵牡丹,不约而同伸手去摘。对视片刻后,万俟宗极收回手,轻咳一声掩饰脸红,把花让给了解忧之。 “不如我就这么让你一辈子吧,你看好不好?”万俟宗极后来鼓起勇气说。 解忧之拿着牡丹,半天不吭声。 万俟宗极心跳如擂鼓。许久等不来回应,年轻高傲的他有些尴尬,调转马头想走。 解忧之却在这时道:“我家先祖犯事被抄家,我的身份不算好听。” 万俟宗极屁颠颠回来了:“我的身份更不好听。” 解忧之侧过头去,笑了。 那之后,两人各自回家守选——进士们考中之后都要经历这个阶段,一般要等个三五年甚至更久,吏部才会分配官职。 然而等万俟宗极再次听到解忧之的消息,却不是解忧之被分了官职,而是他出家了。 万俟宗极人傻了。 他立刻前来讨要说法,解忧之却一言不发,用冷漠将万俟宗极赶走。 后来华严寺在解忧之家的地皮上建成,解忧之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妙昙大师。 过了很久,久到万俟宗极通过行贿,提前得到了官做,他才以烧香还愿的名头来到华严寺。 妙昙大师接待了他。 烧过香,磕过头,万俟宗极忽然问他:“你出家,是不是因为守选的时候,吏部尚书想要将女儿许配给你?” 妙昙大师的手猛地一抖,一串佛珠被他扯断了,珠子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谁也没管这些珠子,万俟宗极接着道:“你明明没有成家,却拒绝娶他的女儿,拂了他的面子,吏部恐怕永远不会给你官做了,你又没有别的倚仗,还有祖宗的拖累。可你若是答应了,岂不是很好?” 妙昙大师一言不发。他一颗颗捡起地上的佛珠,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万俟宗极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两个成年人到底还是默契地揭过了这一页,往后的日子照常过,反正年少时同窗的情谊是无法抹去的。 妙昙大师想着,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自己青灯古佛,万俟宗极子孙满堂。 万俟宗极想着,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两个人一块儿守着这层被捅破了又勉强糊起来的窗户纸,糊里糊涂地过完一辈子。 再后来,万俟宗极的弟弟就丢了。 * 展所钦归来到现在,一共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短短的二十多天,发生了许多足以改变很多人整个人生的事,但对于展所钦来说,他满心只盘算着开了花坊之后的生活该多么美好。 颜如玉拿着五个金元宝玩儿,时不时啃一口,金元宝上全是他的牙印和哈喇子。 展所钦嫌弃地把金元宝拿过来擦擦:“我该说你是变聪明了还是没有呢?” “阿郎,我们又要搬家啦?”颜如玉看着旁边收拾好的行李。 展所钦道:“是快要开花坊了,高不高兴?” 颜如玉一蹦三尺高,跳到展所钦身上挂着,活脱脱一个大号考拉熊。 展所钦托着他的屁股,向窗外看去。 佛寺里一片宁静,因为下雨的关系,天气还凉爽了不少。这本该是个让人觉得非常舒适的地方。 但展所钦心里总是悬着一块,上不去下不来的。妙昙大师明显不对劲,莲花池那具尸体查到现在也没个说法,依然还把华严寺封着,听说外头已经有不少流言蜚语了。 身处这个时代的小人物就算知道眼前是汪洋大海,也只配被浪涛裹挟。一股无力感席卷上来,展所钦紧紧抱着怀里热乎乎的颜如玉,从他身上贪婪地汲取能量,才能让自己稍微安心。 他们都在静静等待一场变故的到来。 ----
第二十八章 认罪与骨舍利 华严寺解禁的那天,等待已久的长安居民们迅速涌入,迫不及待地把憋了半个月的各种祈愿说给佛祖菩萨们听。华严寺不得不派了僧人在门口守着,限量放行。 这样愉快的气氛下,没有人注意到华严寺的住持妙昙大师被带走了。 案子是大理寺卿亲自审的,屏退了所有差役。 妙昙大师坚称他对两个死者的被害一无所知,他从未杀过人,连鸡都没杀过。 于是大理寺卿问他,那么万俟宗极会不会杀人? 妙昙大师斩钉截铁:“不会。” 大理寺卿看着他的眼睛:“妙昙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的佛祖可是看着你呢!” 妙昙大师毫不畏惧地回视,镇定道:“不、会。” 大理寺卿沉默片刻,道:“也罢。既然如此,只好让妙昙大师见个人证了。” * 临走前,展所钦买了坛酒,想和暨虎一起喝,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暨虎的人。 去问其他工人,他们说暨虎一大早就不见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展所钦刚要走,和暨虎同住的工人便追出来拦住他:“哎,你等等,我差点忘了,我这儿有封暨虎留给你的书信,他说你要是来找他,就交给你。” 展所钦接过,工人忙着吃饭,把信给了他扭头就回去了。 暨虎不会写字,这信上的字迹工整秀气,一看就是他找别人代写的。 信写得很简单: “你说得对,我应该尽量控制一些不该有的感情,虽然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难。不过以后应该不怎么难了。” “我有些积蓄,你可以帮我把钱都捐给华严寺,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拿一点。我对不住你们所有人。” “真羡慕你,你什么都有了,而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愿望达成过。” 展所钦看完,把信折好收进怀里。他安静地思索片刻,迅速站起来,把正在门口草地里抓蜗牛的颜如玉带回来,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屋里。” 颜如玉要他回来时买好吃的,展所钦点点头,在颜如玉脸颊上亲了一口,急匆匆走了。 他去僧寮找妙昙大师,门口的僧人说妙昙大师正在休息,不许人打扰。展所钦却直接推开他,不管不顾地闯进去,里头果然空无一人。 “喂,你做什么啊!这是我们住持的屋子!”几个僧人跑过来拦他,生怕展所钦是受了什么刺激要发疯。 展所钦谁也没搭理,径直出了华严寺,向人打听万俟校书家住在何处。 万俟宗极的官职——秘书省校书郎,品级很低,是最末流的九品,但它恰恰是那些等待分配官职的进士们最期盼的,是文士起家之良选。 为何?因为校书郎掌雠校典籍,可以随意翻阅全国所有最珍贵的藏书,工资高、地位高、麻烦少、工作清闲。最重要的,校书毗邻台阁,随时能知道中央权力机构的任何风吹草动,一旦遇到合适的机会,一道奏章呈上天子面前,那就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这不,万俟宗极昨天刚刚呈上他任职以来的第一份奏章——为前宰相解冠清平反。 万俟宗极清楚,这是他人生中唯一、也是最后一场豪赌。 解冠清当年做到黄门侍郎平章事的位子,位极人臣,却在一夜间被抄家流放,这个案子在先帝那一朝也是众说纷纭。 后来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有传言说先帝在驾崩前留下了一道罪己诏,却被一股神秘的势力瞒了下来。忠于先帝的大太监将罪己诏偷偷藏匿,在他年老出宫后,将罪己诏交给了解冠清的后人。 许多年后,解冠清的重孙解忧之回到长安,继承祖产,把祖宅捐做寺庙,将大太监的孤坟迁至华严寺后山,那道罪己诏也一并埋在里面。 当年那股陷害宰相、悖逆先帝、蒙蔽新帝的势力,现如今正辅佐着大皇子。大皇子与他们狼狈为奸,又怎能容许这样大的隐患留在华严寺呢? 此时正值皇子们争夺太子之位的关键时刻,为了保护自己的羽翼,大皇子不得不把往事一笔勾销,派人潜入华严寺,伺机寻找传说中的罪己诏。 如今万俟宗极唯一的指望,就是皇上他老人家明察秋毫,哪怕仅仅是为了解决掉大皇子这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儿子,他也会保住妙昙大师和华严寺的。 万俟宗极丝毫不担心皇上会下不了手。开什么玩笑,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儿子。与江山千秋万代的稳固相比,区区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 只是放心不下解忧之。万俟宗极当初等不了守选的几年,拿出所有家产给吏部行贿,为的就是这个秘书省校书的官职。 他清楚自己绝不能被外放出去,也不能白白等上这么多年。秘书省校书郎驻在京城,近水楼台,最能体察圣意、把握时机。 他知道解忧之在意名节,一直因为祖上被流放而抬不起头,所以他一定要竭尽所能,为解冠清平反,为此他不惜与亲弟弟反目,也不惜让解忧之误会他品行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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