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床上,花了不少时间平复心跳,可眩晕阵阵袭来,燕嵘险些又要晕过去,他急忙扶着床沿,发现一人正伏于其身侧睡着。 “……” 伏在床边的人,身着如雾般的白纱衣,燕嵘只觉得这着装十分眼熟,他稍稍伸了伸手,想把这人叫醒,但又怕……叫醒自己的梦。 这人,会不会是魏沧行呢? 燕嵘明知道不是,可依然抱着幻想,他又侧着身子躺下,静静看着这人,看了好一会。 “怎么可能是魏沧行呢?做梦也得有度吧……魏沧行他……没可能回来的……” 燕嵘想着想着,鼻子便阵阵发酸,眼前变得朦胧了,他宁愿将梦扯碎,也不愿沉沦于其中。 于是他摇了摇睡在床边的人,这人嗯嗯几声,慢慢醒转,他一抬头便看见燕嵘直勾勾的,泛红的眼神,随即吓了一大跳。 燕嵘朝他笑笑,但很快笑容便凝住了,眼前人自不是魏沧行,而是元清。 “你……你醒啦?!什么时候醒的?”元清急忙起身问道。 燕嵘稳着气息说道:“刚刚才醒……元清,这些天来,是你照顾我的?” “……是。” “……谢谢。” 元清微微笑起来,燕嵘看他,只觉得他好像大了些许,身子骨虽依是清瘦,但好像比前些日子才带回来时宽了些。 “……” 他除了一身白衣外,脖颈间还遮了条乳白色的围脖,两条围摆轻轻垂在胸前。 燕嵘刚想问他为何要戴一条围脖,这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是走到桌边端来一只碗,碗中是黑乎乎的药汤。 “这药果真管用,昨日才喝下去的今日便是醒了,”元清执起勺子在碗中搁愣了一会,又盛起一勺药喂到燕嵘嘴边,“来……” 燕嵘乖乖地张嘴,汤药入口,是昨日那股要命的苦味,他忙从元清手中拿过药碗,一口饮下,表情扭曲了好一会,终是舒出一口气。 “这药苦的……一勺勺喂岂不要命?还不如痛快饮下,”燕嵘将碗还给元清,又问道:“不过这是什么药啊?” “啊……是一老者给的药方子,我按那药方子煎出来的。他说你中了烈性魔毒,必得速速服下此药,命才能保住……” 燕嵘皱了下眉头,忙问道:“老者?此地怎会有外人找来?” “不知道……反正,他帮助了我们,不是什么坏人吧……” 燕嵘沉吟片刻,又问道:“那老头何时来的?” “嗯……说来也巧,前几日我把你扶上床时,他便来了。” 燕嵘点头,又举起双手细细来看,只见手臂上突显的筋脉血络皆泛着淡淡的黑色,一片接着一片十分的触目心惊,他撩起衣服,腹部更是像烧焦了般,毒物凝聚于此,只轻碰一下,便会感到刀刺般的痛。 这副躯体是废了……燕嵘在心里叹着气。 十色齐谜的魔毒如今已渗透燕嵘全身,腐蚀他的脏腑了,若不是昨日灌入肚子里的那口药,说不定今日已经归西,随着魏沧行去了。 燕嵘又感叹世上还有如此高人竟能解这烈毒,随即问道:“那……那个老头呢?他去哪了?” 元清答道:“那老者说自己有事,便走了,还说再过几日便会来。” “……他还要来做什么?此处乃我们隐居之所,知道的人多了可不是件好事。” “明白,可这老者真不像是……” 燕嵘舒了口气,微微点头,他又侧身躺下,对元清说道:“我乏得很,让我睡会吧。” “……我就在侧房,你若有事便叫我……” 燕嵘闷闷应了一声,元清便走了。 燕嵘侧躺在床上,他其实很清醒,一点也不累,但就是想躺着,多余的动作丁点也不想做,只在脑里想着到底是哪里来的老头此时愿意这样帮他,可实在想不出。 莫非……又是上次在昌州城和穗城中遇到的老头?十有八九是,此人到底什么来历…… 燕嵘看向窗外,初春暖阳懒懒地照着天地,山间鸟鸣阵阵。他盯着天空缓缓挪动的云,随风起舞的树,翱翔于天际的鸟,就这样从白天看到黑夜。 若是在以前,魏沧行早就把他给拎起来了,做什么都行,反正就是不能躺着。 可现在…… 傍晚,元清推开门走进,说道:“燕嵘,我做了晚饭,起来吃些吧?” “不用,我成仙了。” “……”元清依是端着食盘进来,燕嵘只将头埋在枕头里,闷声问道:“那把剑呢?” “你……带回来的那把?” “对。” 元清走到房间一侧,取下木台上的驭鬼剑,可此剑对于孱弱的白蛇君来说太过沉重,他竟要用两手提着,将驭鬼剑拖在地上,才能缓缓走到燕嵘床边。 “在这里……” 燕嵘挠了挠头,半天也不见其转身,元清只轻咳一声,这人终是转过身子,元清忙将剑拿得近了些。 燕嵘抬眼看了看,随即坐起了一半身子,他单手便将驭鬼剑拿过,微沉着眉目,用掌心轻轻抚着剑身,元清自不知他心中所思,也跟着细细看了会。 驭鬼剑无鞘,刃锋寒光尽现,束魂咒密密麻麻地刻于剑身,恶龙头雕栩栩如生,似能喷出厉火。 他正看得出神,床上人突然发起了疯,一把将驭鬼剑扔下床去。 “我要这剑做甚!要它做甚!”燕嵘嘶吼道。 元清是吓了一大跳,他怎知这人咋就突然发了神经,忙是避到一边。那黑红色的剑哐当一声狠摔地,发出阵阵金属颤音。 “怎……怎么了?” 燕嵘一言不发,只粗声喘气,房中二人一时陷入沉默。 “……” 元清自是不知他为何这般,只将地上剑捡起,刚想把它放回桌台,那边的燕嵘又喊了起来:“拿出去!不要放在这里!我看着便头疼!” “……要是知你这般,我就不该来,让你死在这才好!” 元清嘀咕了一句,又换来燕嵘的咆哮。 “你说什么?!若不愿意待在这,回你的昌州好了!也免得你看到我心烦!” 元清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只拖着驭鬼剑走出房门,不知将其放到哪去了,他也没再来燕嵘房间。 这天过后,燕嵘再未提过驭鬼剑,他只闷闷喝着元清熬的药,连续喝了几日,他竟发现筋脉血络中的黑毒正在消失,身子也在慢慢恢复,体内烧灼感减轻了不少。 又过了两三天,他已是不用元清搀扶便能下地走动了。 可燕嵘还是板着个脸,自己身子的恢复并不能让他高兴似的,他时常坐在院中发呆,而且只要他在院里坐着,就不允许元清动院子里的东西。 他会记着这些物品摆放的方位,第二天若是有一点不同,他便会找元清的茬。 “谁让你动那扫帚的?你可知那是魏沧行用一根根藤条编出来的?!” “厨房用完了可要擦洗干净,锅碗瓢盆可都是魏沧行做的。” “……我是不是呼吸都有错?”元清问道。 燕嵘不理他,继续犯贱。 “我知道你想吃肉,不过那些下蛋母鸡要是少了一只,我是会揍你的。” “石磨用了不会洗吗?你这般弱还能推得动?” 元清回了一句:“我……我是用来磨药引的!” “磨药引?那为何不用石臼?” “石臼磨不开,你都说我劲小了……” ☆、【决战】药引 “什么药引子石臼都磨不开?” 元清不答,只默默走回侧房中,把门合上了。 又一日,燕嵘正坐在院中逗母鸡,发现魏沧行的小菜园里多了不少坑,当即朝厨房中的元清怒吼:“元清!你为何要动这块菜田?你可知这里种着的,都是魏沧行用灵力维系的四季常绿蔬果?” “……可是,它们都快烂掉了……” “它们没有!昨日我看还好好的!” “可前几日便发黄了,我才……” “你想吃不能去山上摘吗?为何要动他菜园子!”燕嵘气极,也顾不得腿脚无力,竟直直冲进了厨房,元清以为这人要打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臂。 这人胳臂一抬,他那衣服的袖子也跟着滑了下去,露出一双血淋淋的小臂,燕嵘怔住了。 “你……手臂怎么了?” 燕嵘仔细看,发现上面少了不少蛇鳞,都是被硬生生拔下的,留下一片鲜红。 元清见瞒不住,只道:“这些蛇鳞……都是为了给你做药引才拔的。” “……为何要用蛇鳞做药引?药方子拿来!” 元清只得解开腰侧锦袋,从里面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黄纸,燕嵘一把夺过,看了起来。 “樟树叶五钱,干菊花七钱,野山葵二两,药引是……白蛇君的指甲?!” “我!我没用指甲!真的没用!”元清急忙解释道,“若用指甲,十个指头都不够!那老者说蛇鳞是一样的,所以我才……” 燕嵘神色现愧,他只把药方子还给了元清。 “那你为何……不用绷带……” “若再需蛇鳞,用了不还是得扯下来?”元清只将袖子放下去,又说道,“到现在不过用了三片鳞……一片能熬好几碗药呢,不打紧的。” 燕嵘站在厨房中半日不语,他要走出去时,又在门前停下。 “我好了,你别再煮那药了。” 元清当即说道:“那怎么行?你可知老者跟我说,你要服多久的药?” “多久?” “一辈子……” “一辈子?哈……”燕嵘嗤笑一声,只道,“中了这毒,我还能活几天?” 二人一时沉默,燕嵘说的没错,他中了此毒没有当场暴毙,魏沧行的符咒先是起了莫大的作用,再有便是其自身体质超乎常人,才让他残喘苟活至今日。 “不,你只要一直……” “行了,你想把身上的鳞片都拔光了吗?”燕嵘打断这人,又说道,“停了吧,别再给我熬药了。” 说完燕嵘便走出厨房,继续坐到院子里逗母鸡去了。 “吱吱吱……” 元清不知推着什么东西走到燕嵘身后,随后说道:“燕嵘,后山有片梅林,我前先天去的时候枝头已是站满了花骨朵,这些天应该已经开了,我们去看看?” 燕嵘摇头道:“我走不动。” “有……有轮椅,我推你去!” 燕嵘转头看了一眼元清,这人满眼的期待。 “……” 二人到了梅林,这片林里,一大片梅树整齐地站着,枝上开满了梅花,淡紫淡粉的花蕊中又落着三两雪,园中花香浓郁,四处芬芳扑鼻而来。 元清赏着景色,感叹道:“这梅林也不知是何人栽的,你看,长得这般好。” 燕嵘若不说,他自然不会知道,这片梅林是魏沧行所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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