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言沿着弧形台阶走到这个扇形空间的最高处,看着一层层向下汇聚的黑胡桃木座椅,以及圆心处那张会议桌。 会议桌主体呈环形,配了五把座椅,它们属于内阁首相以及四大军团代表,其他与会者都坐在外围的阶梯座椅上。 唯一例外的是皇储。 环形桌后方有个台子,上面放着把精美的高背椅,原本是朝会时云汉皇帝的御座,明天将供皇储梁祯使用。 然而皇储空有高位,在这场会议中却是没有发言权的。 这种情况下,叶行言想,云汉皇室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都不令人意外…… 士兵们很快检查好了整个会场,有人汇报说:“报告,一切正常。” 叶行言抬手,指向会场前方那个不起眼的小门,“检查地下区域。” 为方便皇帝及高官在紧急情况下避难,主会场内有个小门直通地下室,历史上几次宫廷政变,也有刀斧手埋伏在那扇门后的先例。 “叶队,那里上次彻查后就锁了起来,一直没人进去过。” “没事,检查过了还能重新上锁。” 上峰有令,士兵不敢有意见,只能派人去取来钥匙,打开通往地下室的走廊。 叶行言一马当先,径直走进了这条狭长的通道。 通道内部的照明灯已经打开,亮度不错,但不知怎么总有点阴恻恻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地方沾染了太多血腥的过往。 空气里带着沉闷的霉味儿,昭示着陈旧的通风系统已不堪大用。 叶行言回忆着下午从图纸上看到的地下区域平面图,大步走向他觉得需要重点检查的几个位置。 2479年9月28日,午夜0点25分。 翊卫营营长蒋健康被手下勤务兵唤醒,“营长,叶少校来电,说有要事汇报。” 睁开惺忪的双眼,好梦被扰的蒋营长刚想骂人,不过脑子里“叶少校”几个字发挥了作用,那句粗口没有爆出来,而是坐起问:“发生了什么事?” 在翊卫营,那位叶少校是有些特殊的存在。 虽然没人明说,但蒋营长知道他们大帅留着这人是要派用场的,因而他平日里对那人都客客气气,一副上下相宜、其乐融融的做派。 当然,那小子很会做人,识眼色、懂分寸,从不惹是生非,谎报军情这种事更不会做。 叶行言说有要事,那必定真有要事。 蒋营长下床,披了件衣服到外间,桌子上有个电话机听筒已经被放下来了。 拿起听筒,他“喂”了一声。 “营长。”听筒那头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议事厅地下区域有被人侵入的迹象。” “不会吧。”蒋健康下意识就要否认,“哎,你怎么突然就去地下了呢?” 对面道:“宴会结束后,属下来了议事厅,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带人巡查了主会场,本想顺便看看地下区域,谁知一查之下发现了问题——”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声音压低:“上周我们接收议事厅之后,派人彻底打扫过那地方,还贴了很多封条,现在发现有些封条被破坏了,另外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请营长亲自过来看一下。” 十几分钟后,蒋营长的车开到了议事厅大楼的东门,叶行言就等在那里。 两人匆匆交谈几句,一起向主会场走去,进入那条密道,下阶梯,在脚步回响中抵达地下区域北侧的一条走廊。 原本放置在走廊尽头的一个老旧厚重的木柜被撬开,柜门掉落在地上,可以看到柜体另一头并不是墙壁,而是一道密闭的铁门。 “我听人说过,议事厅地下原本有密道通往外面,只是后来被封死了。”叶行言指着地面道:“巡查时看到附近多了个脚印,我就留了个心,看来看去觉得这个柜子位置突兀,让人把柜子撬开,果然发现了问题。” 他将手电筒对准门板,“营长请看,这里有新鲜的擦痕,证明这柜子最近被人开过。” 蒋健康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知道原本的密道通向哪里,但又不愿意事情变得复杂,“先不要声张,这事需要谨慎调查。” 叶行言提议:“营长,我觉得应该告知大帅。” “大帅当然要告知,不过这个点不合适。”蒋健康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手表,“起码要到天亮再说,你先安排人守住这里,对了,把李琦叫来吧,天亮你还得组织阅兵呢。” 蒋营长不觉得事情紧急到了压倒一切的地步,就算皇室有暗道可以秘密抵达议事厅,只要他们这边加派了足够的人手,那边也翻不起什么浪。 叶行言理解蒋健康的想法,曦曜会谈达成之前,云汉皇室还不能动。 他没有理由说服这位长官改变主意,好在距离核爆时点还有六十一个小时,既然有了线索,哪怕只有他们翊卫营层面介入,找到皇室意图不轨的证据应该不难。 2479年9月28日,上午7点。 滋滋滋,滋滋滋—— 可怕的闹铃声响起,叶行言立即睁开了眼。 凌晨回到基地,因为心绪起伏,他一直没多少睡意,只是躺了几个钟头而已。 起床洗漱之后,他换上全套军礼服,脑子因为缺觉有些晕乎,决定等下喝杯咖啡提神。 议事厅地下通道的事情,蒋健康让他不要管,想来很快就会汇报给周延仲,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搞定上午的阅兵仪式。 议事厅广场,一切准备就绪。 8点30分,潮水般的民众被挡在广场东侧的栅栏之外,受邀宾客和媒体记者填满了观礼台两翼。 8点40分,住在行宫酒店的白岩、风凌、征原三大军团代表相继出现,他们被安置在观礼台中央的高台上。 8点45分,根据翊卫营内部消息,内阁首相已从市长官邸动身,皇储的座驾已经出了行宫,金翎军督帅的车队也已从曦曜基地出发。 但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抵达了。 所谓预感,如果存在的话,大概只有一秒钟时间。 有上回的经验,叶行言几乎是在瞬息间就明白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死神挥动无形的镰刀,携带诅咒的涟漪一圈圈扩散,以整个广场为圆心,波涛所及之处,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不管是富绅还是平民,不管良善邪恶,不管男女老幼,全都迎来了相同的结局。 血雨挥洒之时,天地陷入静默,没有一丝惊叫与哀嚎,犹如默片时代的电影画面。 而叶行言看到了—— 这次他视野更高,看得更远。 他看到了大地在颤抖,他看到了天穹在坍缩,他看到了无数生命在消亡,他看到了整个曦曜沦为血色地狱。 成千上万人瞬间死亡的景象如海啸般席卷而至,无边无际的血色淹没视野…… ----
第8章 第三个轮回 黑白世界里的城市地图,地图上不断搏动的圆点,以及一串忽隐忽现的数字——【24790928-085552-312586】 叶行言…… 2479年9月27日,上午6点55分。 大口喘着气,叶行言瞪视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 翻身坐起,他看向书桌上的电子钟,没错,他又回到了9月27日,回到了他位于曦曜基地的临时宿舍。 这是轮回的起点。 为什么? 为什么核爆会提前? 为什么他还能回到这里? 为什么命运在给他第二次机会之后,又给了他第三次? 7点整,恼人的闹铃准时响起,叶行言伸手关掉。 7点15分,有人敲门,敲到第三响,他说了声“进”,房门被推开,一名圆头圆脑的士兵出现在那里,“队长,队副问什么时候出发?” 他看着那个士兵,喃喃自语:“这是第三次。” 士兵有些困惑,不安地眨了眨眼,“啊?” “告诉齐乐邦,让他先带队过去。”他做出了和上个轮回相同的指令。 士兵领命离开,他起身去衣柜拿衣服,脑子里浮现议事厅广场留给他的最后印象。 比起第一个轮回的军官俱乐部,议事厅广场就是另一个维度的悲剧现场,在死亡降临与意识消散之前,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鲜红的潮水如瀑布般从观礼台上倾泻而下,广场地面成为赤色海洋,波浪翻卷着,与广场东侧的平民聚集区交汇在一起,顺着广场边沿的几条道路向外蔓延。 即使看不到更远,他也可以确定,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北至云汉皇家行宫,南至曦曜基地,东至工业区,西至居民区,全都在这血海翻腾的范围之内。 如果说轮回之初,叶行言还有种“自己被天命选中拯救世界”的浪漫念头,那么在见识过议事厅广场的惨状之后,明确了全城三十万人的死亡之后,那种浪漫便不复存在,代之以难以言说的沉重和压抑。 死后重生、时间重启。 双手插入发间,叶行言常常吐出一口气:如果三十万人中只有自己具备这种奇遇,那必然不是幸运—— 而是责任。 上午8点40分,叶行言开车抵达曦曜议事厅广场南侧检查站。 进站之前,他停车出示证件,这个检查站由曦曜基地驻军,也就是金翎军第九师第三团把手。 虽然同属金翎军,但翊卫营隶属第一师帝畿警备团,与当地驻军不熟,因此所有程序必不可少。 交出证件之后,他听到后座车门被人拍了一下,然后一颗脑袋出现在了驾驶座车窗外。 “叶少校,早上好啊。” 来人三十几岁,中等个头,头戴鸭舌帽,身穿卡其色猎装夹克,肩头还斜挎着一个包。 叶行言认得,这人是《帝畿日报》的首席记者章琛,年初的时候,章记者为金翎军翊卫营写过一条专访,当时他负责接待,因此两人打过交道。 要说私交是没有的,但章琛这人很会自来熟。 “原来是章首席,”伸手不打笑脸人,叶行言同样微笑回应,“早上好。” “叶少校,广场上布置好了吗,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 “抱歉,我们有纪律。” “就看一眼,不拍照也可以的。” 接过士兵递回来的证件,往上衣口袋里一塞,叶行言笑容和煦,但态度坚决,“不好意思,章首席,这个我真帮不了你。” 章琛是个有眼色的,见叶行言不松口,他也不懊恼,反而笑着道:“哪里,叶少校忠于职守,是我强人所难了。” “多谢章首席体谅——” 咔嚓! 正当叶行言客客气气跟章琛告别时,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一记快门声。 定睛一看,他发现路边灯柱后有个穿藏青外套的人影,那人侧身弯腰,似乎刚将什么东西藏进了衣襟里。 章琛也跟着回头,皱眉道:“曦曜会谈这么重要的军国大事,不知道那些个八卦小报来凑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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