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他脸上很平静。 陆书聿在儿童时期就发现,只有想他大哥一样受宠的小孩,才能肆无忌惮表达自己。一旦他做了像他大哥一样的事,父母就会露出失望的样子,讽刺他扭捏卖痴。 “为什么大哥可以我不行?” “你们更爱他吗?” “闭嘴。” 吃一堑长一智,陆书聿学会把欲求藏好,比起表达自己,营造合适的形象最重要。 但是陆书聿没有意识到,在他看池砚时,池砚也在看着他。 一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池砚察觉到陆书聿拒绝将思想折射在脸上,他依旧在展现强大和坚不可摧。 然而正像缺爱者张扬自己有九十九个追求者一样,陆书聿的内心一片废墟。 池砚是一个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他把杯子放在一旁,手伸出,陆书聿以为他想要和他牵手,却发现他把手搭在自己肩头。 附着向下的压力。 有的艺术家个人风格与作品风格一致,有的艺术家个人风格与作品风格完全相反,看不出有什么关系。池砚遇到相反的那种,就会调整艺术品,总有一个合适的角度,能够看到艺术家和其作品的重合。 顺从地,随着肩膀上的力量,陆书聿缓缓跪在地上。 因为是池砚,所以陆书聿没有什么屈辱感,接触地面的膝盖,像是正在扎根的树,身躯变成树的躯干,把所有养分供给给枝头饱满的果实便是他生存的意义。 池砚正看着他,就像果实稳稳挂在他的枝头,陆书聿觉得很安全。 病床上又传来声音。 陆书聿的童年是不断在山谷里回响的一串问题,其实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父亲从来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母亲也是。” 童年时忽视,青年时流放,只有在大哥出事后,才短暂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却写着:出事的为什么不是你。接着便紧锣密鼓让他去接大哥的小孩回家。 陆书聿肩膀上的手移开,他抬头,池砚剥了一块巧克力扔到他嘴里。 几天后,陆老先生于睡梦中病逝。 陆言栀将脸埋在手心哭泣,听到陆书聿道:“他去找他梦中的家庭了。” 陆书聿伸手摸了摸床榻,一片冰凉,生命离开的预兆是热量的流失,行星如此,人也如此。 …… 陆老先生的葬礼让陆宅暂时陷入一种秩序之中,陆言栀跪着看他并不熟悉的血亲,此时躺着,被管家无情的手不断摆弄着脖子和脑袋,就像把家具移动来移动去,摆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而尸体充满死气的脸上,两片又薄又白、半闭半合的眼皮上,却透着宁静与祥和,就像夜幕上的两洞光。 陆言栀心想,怪不得会有天堂和地狱这样的传说,因为不管身体如何像野兽一样扭曲蜷缩碰,他的头骨始终保持着平静。 告别完遗体,陆言栀走入大厅,看到正在应酬的陆书聿。 葬礼是祭奠与社交两种功能的叠加,而陆书聿的情绪也在悲痛与轻松中切换,甚至有点释怀后的心不在焉,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第三十二章 校园32 厨娘疾步走进大厅, 与陆言栀擦身而过,目光在一众穿肃穆人群里巡视,最后定下。 “管家, ”她把声音压低,“厨房人手不够了。” 他们定制菜单的时候是按照邀请函上的人数定的, 但是挡不住有些人自发前来哀悼。每一个都表情真挚,不好判断是来攀关系的还是真的来悼念的。 “咱们也该招新人进来了。”管家用手指挠挠下巴。 “那也是以后,”厨娘急性子, “现在怎么办?” “现在外面订餐, 解决一下。” “可以吗?”厨娘压低声音, 这可是实打实的糊弄。 “没问题,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管家从马甲里掏出怀表, 看一眼时间,“而且还来得及。” “行。”厨娘步履匆匆离开, 陆老爷子生前为人保守, 不怎么与人交往, 没想到死后会有这么多人来送他。目光与陆书聿相撞, 陆书聿朝她温和一笑。 老爷子应该也没想到,这些都是这个家里最受忽视的孩子带来的。 不过他或许不在乎。 厨娘刚回后厨,就有人来问:“怎么样了?他同意了吗?” “差不多了。” 其实厨娘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管家招新人, 他实在太吝啬了,每天只想如何在裁员和减薪上节流,后厨忙的要死也绝不在招人上松口。 搞不懂, 又不是他出钱。 “这下咱们以后就能轻松点了。” “耶!”后厨几人欢呼。 “现在打电话订餐吧。”厨娘决定在高等餐厅订饭, 让管家狠狠内心出血。 陆言栀坐在沙发上, 应付完第四个向他打听遗嘱的人,脸上神情尴尬。 没办法, 他要是笑,来人会直接问他继承了什么,这么开心。 他要是哭,来人便说陆书聿的坏话,明里暗里都是陆书聿苛待他。 这些人有没有想过这是在葬礼啊,说出这些话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违和。 他身旁坐下一位摄影师,正在调整镜头,喃喃道:“拍什么,一点真情实感的东西都没有。” 陆言栀好奇地看向摄影师刚刚拍过的位置,祁寒山的父母正在那里和人寒暄。 那确实…… 明德的许多学生跟随他们的父母前来,祁寒山好像没有,陆言栀等了一会儿,看到祁寒山、池砚和傅予一起进来。 陆言栀起身,像投奔一样往那边跑。 经过摄影师,他一边收脚给陆言栀让路,一边像摸宠物一样摸相机:“拍这些东西真是辛苦你了。” 陆言栀跑得更快了。 “节哀。”他们三个人说道,接着池砚把手机放在陆言栀耳边,里面传来许橙意的声音,“不要太伤心,要注意身体。” 陆言栀几乎是一秒落泪,他其实对陆家感情不深,但是受不了朋友的安慰。 好像自己的命运是由朋友决定的,他们说节哀,他便立刻有了莫大的哀伤。 “怎么哭了。”傅予随身带着干净的手帕递给他。 几人走到角落,祁寒山没有傅予那么贴心,甚至想把许橙意的语音改成视频,让她看人家哭。 “滚。”许橙意言简意赅,“你要把我放在手机里,捧着我的大头在葬礼上到处走吗?” 祁寒山闭上嘴,这可太地狱了。 而池砚对死亡不忌讳,张嘴就要笑,被祁寒山捂住嘴。 他们几个人待了一会儿,陆言栀渐渐平复好心情,此时祁寒山的父母让他过去,傅予也要回父母身边了。 “过一会儿见吧。” 许橙意那边本来就是晚上,早就在中途睡着了,浅浅的呼吸声从手机里传来。池砚没有挂电话,把电话放进口袋,管家走过来,交给他一封信件,并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陆言栀真恨不得听力再灵敏一些,他用脸发力,支起耳朵,聚精会神之际,突然感觉到头发被人揉了揉,“我也先走啦。” 快步离开,与管家同行,接 着管家给他指了方向,池砚便转头,经过三个展示柜,顺着楼梯往上走。 心脏漏了一拍,陆言栀直直盯着池砚两根手指之间的信封,好一段时间后,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做朋友做朋友,太贪心的话会什么也得不到。 回到自己刚刚坐过的沙发上,那位摄影师还在,通过镜头观察人群。 陆言栀打哈欠间听到快门的声音,原来是陆书聿从旁边经过。 摄影师拍到侧身,陆言栀的眼睛比他的手还慢,只看到背影。 似乎也要上楼。 陆言栀抬头,盯着金色的、用水晶与女神面孔做装饰的吊灯,池砚也在上面。 看到的与想象的交叠在一起,陆言栀下意识跟过去,有时候太过于全神贯注,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在二楼,陆书聿的书房前。 房门没有关好,留了一个缝隙,陆言栀放轻呼吸,四下无人,他贴着缝隙看过去。 池砚果然在里面,他坐在陆书聿宽大的柚木书桌上,捏着信看。而陆书聿坐在较远处远处的一把孔雀蓝木椅上,在核对着什么东西。 两人并不亲密。 陆言栀内心复杂,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望。 里面传来声音。 “这是一封情书。”池砚读完信,将其放在书桌上,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就此撑着,他仰面,软而长的头发散落在空中。 陆言栀惊叹了一会儿造物主的偏心,急忙看向他叔叔。 果然,陆书聿已经不动声色走到池砚旁边,用手点了点桌上的信,“我可以看一下吗?” 池砚在明德收到过无数情书,甚至已经变成困扰,他的朋友们会帮他解决,一般的退还,写得太不堪入目的撕碎,附带自己照片的,则会收到警告。 所以他已经不太能讲别人的爱意当作隐私独自处理。 “看吧。” 陆书聿拿起那张纸。 “池砚,你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你一起出去游玩,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就产生的想法。但是当我想把这个想法告诉你时,我才发现,原来你还不认识我,我们没有说过话。” “你赋予我似曾相识的感觉,实际上我以前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我很痛苦,我丧失走到你面前介绍自己的能力。我胆怯地想,当一个陌生人也挺好的。你不认识我,我便是独立的。我对你的关注和帮助也不会让你为难。” “现在,我准备去离你很远的地方生活。我又后悔了,我应该让你认识我。每一次你和你的朋友们打招呼,我都在旁边看,我想,如果你认识我的话,你肯定也会和我打招呼,那一定和日出日落一样美丽。” “现在也不晚对吧,池砚,你好,我是……” 陆书聿念出署名,然后说:“写得很真挚。”没有出现过喜欢二字,却处处都是喜欢。 门外的陆言栀张嘴,安静地大口地呼吸,完全共情了,他只敢当朋友,用尽心思说服自己,当朋友的种种好处,其实也是胆怯。 再一想,这封信原来不是叔叔写的,他还以为是叔叔让管家交给池砚的。 “我认识他哦。”抱着胳膊坐直,“去年平安夜,他带人在天台上打祁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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