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叶梨有些忐忑的一个时辰,终于结束,她与李茂目送许太傅离开,转身嗔道:“你为何胡闹,许太傅定然生气了。他会不会觉得是我唆使你胡作非为?” 叶梨最近甚少这样又气又恼,李茂笑嘻嘻望着她,颇有些看不够。 “你还笑!” “你都说许太傅性情古板了,为何还要和他为难。不是说要礼贤下士吗,又那么吓唬许太傅。” 李茂微微眯眼,问:“我哪里吓唬他了?” 叶梨想了一想,倒是有些回答不上来。李茂说话,确实都是恭恭敬敬的。但是即便叶梨从未怕过他,也能感受他说话时的无形威压,就似头上有只猛兽的巨掌,悬在那里,慢慢落下。 “总之我不去了,省得被你抓住,又怕走的话落你面子,又觉得被许太傅嫌弃,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阿梨。”李茂不顾两人正走在路上,忽然停步,转身轻轻搂住她,与她面对面相对。 “这皇宫是我的,亦是你的,在大葪,只有你能嫌弃别人,没有别人能嫌弃你。” 叶梨被这话说得竟是有些发懵。 她从小到大,中间还饶了一辈子,都觉自己极为卑微。因着无虞法师养她长大,她便敬她如神,她说的话,无有不听。后来回了叶府,她拼命想讨好叶府诸人,被嫌弃和疏远,也只觉是自己命带晦气,怨不得别人。兰九要与她订亲,她虽不爱他,却极为感激,觉得兰九是这世间难得会要她的人,就如无虞法师。可是兰九竟然死了,她进了桃皈观。 她自然是爱极桃皈观里的李茂,不过,多少也是含有一些感激。感激他总来无人的桃皈观陪她,与她说话,哄她开心。亦感激,他让她原本只知要活着的干枯心口,生了绿草茵茵,春水潺潺,桃花灼灼…… 她曾抱着并不要他再回以任何,就能为他付出一切的心。因为她觉自己是地上卑微的野草,而他,则是天上明媚的阳光。 她忽然记起来,在桃皈观时,李茂也曾说过,“小道姑,你不亏欠任何人,是这世间亏欠了你。你这么好,我恨不能把世间一切搬来,让你踩在脚下,才是应该的。” “你为何怕离开道观后遭人嫌弃?我总有一天要让你知道,在大葪,只有你能嫌弃别人,没有别人能嫌弃你。” 她只觉李茂这么说,是为了哄她开心。 可是,如今他是君王,富有大葪,他又说出了这句话。 叶梨抬头,怔怔望着李茂,几乎又怀疑,他亦是从桃皈观里回来的。可是,虽仅有微妙的差异,但是叶梨就是能分辨,他们又是不同的。 ——定然不是他。不然,他也不会那么笨! 叶梨想到那日他的手忙脚乱,红了脸,却弯了唇。 “阿茂?”她忍不住仰头唤他,眼皮泛着红,瞳内满是春水。 却不防,李茂想必是误会了她眼里的情义,竟俯身下来,要去捕捉她的唇。叶梨向后仰着逃避,背已弯成了月亮,还是被他啄了一口。 他们正在从前殿走去后殿的路上,虽无有外人进来,但是却有后殿伺候的宫女,正巧从不远处走过。宫女们忙屈膝行礼,然后避而走远。 叶梨羞到不行,从李茂怀里死活挣脱,他却忽然“唉哟”痛呼,然后皱眉望着自己仍包扎着的手臂。 叶梨停住脚步,回身过来,皱眉才要问,李茂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哈哈大笑起来。 叶梨是记得并未碰他那边手臂的,如今他又笑,自然知道他是假装,却又无可奈何。他仗着受伤,总用这种幼稚的伎俩哄骗叶梨,讨些好处;可是偏生屡试屡爽。 叶梨瞪他,两人却又重新牵着手,往后走去。 待到了歇息,叶梨仍是劝,“以后我还是不要去了。那些,我又不懂。” 李茂却道:“我不是也不懂,因而才要听许太傅讲授。阿梨,你不懂得,不过是因为没学过、听过罢了。就似我,我虽进京要做君王,但是因着从小不在宫中,未曾受过皇子们的教诲,亦有很多不足。不过,都算不得什么。” 叶梨还想说她又无需治国,因而不用去上许太傅的课,可是她看着李茂闭目的侧影,抿了抿唇,说:“好,你让我去,我就去。” 话是这么说,叶梨也并非每次都去,她渐渐发觉,李茂叫她,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她去的那些课程,许太傅大多讲的是京里的世家大族,以及高门规矩。 她揣测着李茂的心思,问:“难道你真的想要我做皇后吗?” 从桃皈观到重生,从妙峰山到被劫走,从“反贼”到进宫,从微不足道的叶梨到皇后,叶梨仍有些觉得不真实。 有时候她睡醒,仍会怀疑一切只是她在桃皈观的一场梦境。 李茂放下手里的书,爬过来俯身看她。 “你难道不是?” 叶梨确实是,那张封后的圣旨还在,她虽出庆阳宫比较少,但是凡见到她的人,都会恭敬谦卑,称呼她“皇后娘娘”。 “我是你的正妻?” 叶梨问。 叶梨问是否是正妻,只是因着仍觉这一切很不真实。上辈子,她可是看着,李茂要与别人大婚的。而且,在桃皈观时,她也曾暗暗想过,她那样的身份,若是跟了李茂出去,大抵只能在他府上做个隐姓埋名的小妾。 李茂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挑了挑眉毛,道:“原来阿梨是只醋梨,总是不够开心,是因为怕我有三宫六院?你担心这个,为何不告诉我。” 叶梨这才又想起三宫六院的事。 是呢,李茂并非上辈子的少将军,他是大葪新君,还这般年轻,皇宫里盛开美丽鲜花绝色女子,当是很快的事情。 叶梨本来飞起的睫毛垂下,掩饰住忽然失落了的双眸,连嘴角都微微耷拉了下来。 李茂伸手,用手指轻触那仿似黑色合欢花的长长睫羽,道:“我向阿梨发誓,定然不会再要别的女人。若是做不到,就……” 他认真想了想自己最怕的事情,“让我一辈子碰不到阿梨。” 他说着话,把手指从乌睫上挪下来,轻轻在叶梨脸颊上蹭刮。 叶梨闭上眼睛,恼道:“你发誓说的碰就是这个碰吗?” 李茂又忍不住把手挪上去,用手心感受她轻颤的睫毛,只觉那轻如绒毛的痒意,颤悠悠从手心钻了进去,让整身骨头皮肉都生了痒意,想要颤一颤,动一动。他心猿意马起来,心不在焉地道:“阿梨说是什么碰,就是什么碰。” 他嘴里说着,就故意用手到处乱蹭,叶梨受不住痒,笑个不停,在被子里打滚逃避。一时间,被子和衣服都乱做了一团。 以前他离得太近,叶梨就会心生警惕,现在却越发忘了避讳。等到发现衣襟乱了,来不及逃走,就被他立时擒住。 两个人的笑声都戛然而止,叶梨羞得抬起双臂,紧捂眼睛。
第71章 水蜜桃儿正在成熟, 又尚未熟透,果皮绯红粉嫩,果肉却还未完全柔软, 须得用力去咬, 才能汁水四溢, 浅尝一口, 又甜又腻,只恨不能变作无规无矩的弼马温,在桃园里吃个够,连蟠桃会也懒得理会。最终满口的香甜, 肚子里却仍是馋虫作祟, 恨不能连桃树也挖了去私藏起来。 只是若蟠桃树有灵, 摘个蟠桃就叫疼, 够个枝条就哭泣,弼马温不知还能否乱杖毁了园子和桃树的安宁。 翌日, 李茂带着叶梨,有些偷偷摸摸地到了侧殿一个书房, 一边在书柜里翻找,一边道:“这里都是宫内私藏的禁书。” 他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却发现叶梨倒是从最外面拿出一个美猴王大闹天宫的绘本,打开来看。 翻开的一页, 正是一个弼马温在蟠桃园中的画。叶梨觉得好玩, 细细看那猴子的模样,李茂却瞧着一旁树上的蟠桃,有些心猿意马, 胡思乱想。瞧着瞧着, 视线就有些偏离了画面。 “你看什么!” 叶梨翻页, 才发觉他在晃神,合上画册,退后一步,嗔怪于他。 李茂厚着脸皮,又追近一步,将叶梨迫在他和身后的书架之间。他伸手去揽叶梨的腰,叶梨躲避的时候,撞到书架上的一本书,掉落在地,且展开了书页。 叶梨侧头躲避李茂的吻,却正好瞧到书页上的画,立时羞得又转回了头。李茂这才注意到那本书,压抑着笑,仍是亲了口叶梨,就势凑到她耳侧,小声道:“这可是你找出来想看的,我只好陪你看。” 叶梨不肯,哪里拧得过他,被他迫着坐在怀里,一起打开了那本画册。 她看一眼,就要想起桃皈观,脸上已烫得要用手捂眼。 李茂看得咽了口唾沫,又叹了口气。 他小声问:“要不,我把花神医找回来,问问他……” 这哪里需要问花神医,叶梨慌忙回身,去捂他的嘴,也顾不上羞了,急急道:“你莫乱来!你要敢叫花神医,或者去问别人,我就……就再也不理你!” 李茂微微哭丧了脸,叶梨把手移上去,捂住他的眼睛,道:“我都说不要紧的,是你……” 这话说来终究害羞,不过总好过他去问别人。 叶梨仍捂住他的眼睛,似乎他瞧不见,就要没那么羞臊。 “我哭,是我忍不住,你别管就是。我,我……” 叶梨微微立身,把手环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将脸躲在他背后,憋了半天,终于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真的,受得住。” 桃皈观时,李茂年岁比现在还大些,见之就觉是个谦谦有礼的温润公子,但是他却常鲁莽的很。 这辈子,李茂分明是个鲁莽暴躁的少将军,却偏偏被叶梨的眼泪束缚住了手脚。她一蹙眉,倒是他受不住,怕伤了她,损了她,恼了她。 其实叶梨心里,偶尔仍有不确定,但是他这般,倒让她又心软了几分。她虽与桃皈观的李茂已经做过很多令人羞耻的事情,和这一个李茂,却连看个画册也要羞臊到不行,面热心跳,似是好大一桩事。 “陛下!”叶梨忽而叫了声,李茂听到,都受了点惊吓。 他们进了宫之后,李茂从未以君王的威仪来面对叶梨,两人在一起,叶梨仍是唤他“李茂”、“阿茂”,他很享受其中,觉得他们并未因为进宫而有所改变。即便叶梨有不喜他的地方,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喜,而不是改变。 可是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叶梨却忽然唤他“陛下”,李茂下意识觉得这是不好的征兆,是叶梨又要无缘无故疏远他。 他脸上的羞红尚未散去,凤眸却忽然变得冷肃,有些紧张地向着怀里的叶梨望过来。 叶梨亦感受到他瞬间的变化,狐疑问:“你不喜欢我叫你陛下?” 李茂方仔细查探叶梨脸色。她是一眼能看穿情绪的人,如今虽面有狐疑,微微挑瞳,却并无别的李茂害怕的。他松了一口气,笑道:“阿梨忽然这么正儿八经叫我陛下,我还以为要和我讨封赏呢,因而有些担心。阿梨不知,我的财宝,都是住在后殿那个女人的,你若同我要,我可拿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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