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叶梨又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心里又满是懊悔。 在他面前又这般软弱就罢了,原本他说要救兰九,也不知是否还能算数。或者,其实他就是故意逗弄下叶梨罢了。就如他所说,只是叶梨太当真…… 等叶梨熬好药,端到兰九房内晾着,瞧见对面房内的灯烛也亮着,似有人影来往,低声说话。 过了会,灯烛忽然完全熄灭,有人从院子里走了出去。叶梨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跑出去看。 雨倒是小了,叶梨走到院子当中,疑惑李茂是否是重新熄灯入睡了。却瞧见侧院门开着,外面似有火光和人声。担心是道观出了什么事,就走到门口打问。 急匆匆往外走的一位小道士说:“李公子说要下山,要帮着准备些绳索等东西。” 叶梨跟着小道士,一路行至门口,穿堂厅里,穆川正在收拾从道观里要的各样东西,玄虚等几位道长在讨论如何帮助李茂过沟壑。 刚过五更,昏暗天色里,一道高大身影,正站在道观前的观景台上。 叶梨在大门内偷偷观望了一会,还是提起裙摆,跑过去道:“天色这么黑,什么都看不清,这怎么能下山!” 他仍在往山下瞭望,半点儿没有反应。叶梨生了急,大声喊:“李茂?现在下山太危险了!” 她从那些泥泞沟壑里上来过,何况又多下了几天雨。若不是上下山危险,就凭兰九在山上,兰家和许家也定然不会不派人上来相救。 李茂抬头看着渐渐有了点光亮的半边天空,才道:“最近几日,每天的平旦到日出之时,都会风静雨歇,是最适合下山的时候。” 叶梨回想了下,又急着劝阻:“即便是没有雨没有风,可是这般黑,仍是很危险。不若等天亮……” “痴子!我这不是在等天色更亮点吗?” 叶梨被他噎到,略微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满腹不安,就也往山下望去。如今天色昏暗,还看不了太远,但即便是近处,也看得到处处壕沟,难觅正途。 她心里做了难,要劝李茂莫去的话几乎就到了嘴边。 “李茂。” “你让我下山,好救你的病秧子未婚夫,我就计划下山了。你还有什么啰嗦的?” 或许因着天色昏暗,夜风清凉,这样噎人的话,叶梨竟从中品出一点儿温柔。她想起在桃皈观的时候,她渐渐对他生了情,却自知不对,心内烦躁不安。日日想见他,见到他,却又总是对他生发无名怒火。 又一日,他来了,劈柴烧火,又说笑话逗她开心,叶梨却莫名其妙,时时针对他,没一句好话,没一个笑脸。最后还愤怒地骂他:“你滚!你走!莫要再擅自闯入我的道院!快些滚!” 他闻言脸色大变,拿起刚烧的茶水,整个儿浇灭了炉火,从往常来往的地方,跳墙而出。 他转身的那一刻,叶梨就已经开始想他,恨不能上去死死抱住他,不准他再离开。可是一切贪念只是在心中闪过,就瞧着他已经离开。他身影消失的同时,往日觉得安宁顺遂的道院,忽然就变成了一座棺木,又是冷寂,又是恐怖。 叶梨捂脸,无声恸哭,心内绞痛,浑身发软,跪倒了地上,弄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何要他走,又为何想他留。 他却又跳了进来,把她从地上拦腰抱起,笑嘻嘻道:“莫哭了。你让我滚,我就滚。你想我回来,我就立马回来。” 叶梨竟就这样被他逗笑了。或许,只是因为他并没离开,就难以抑制地又高兴了。她把头埋进李茂怀里,掩饰自己雨过天晴的欢喜,又忍不住絮絮斥他。 “让你滚走,又没让你跳墙。何况,谁想你回来了,自作主张!” 她亦弄不懂自己,为何只因为他回来,就欢喜到眉开眼笑,立时哭不出来,哪怕装也装不出。又暗暗窃喜,幸亏他最爱“自作主张”。 叶梨一辈子未曾和人亲近过,即便在无虞法师面前,渴了饿了,也不敢说,只怕给无虞法师添了麻烦,更怕惹她不喜。 只有李茂,她未曾说渴,他就煮了茶递到她嘴边,她未曾说饿,他就弄来各种各样的食物,非要她品尝。她每次心内纠结,想把他赶走,他都在她后悔之时,重新回来她身边,带给她欢喜。 上辈子的李茂,让她伤心至极是真的,可是,她因为他而萌生的那么多欢喜也不是假的。 叶梨不知自己想笑还是想哭,嘴角弯起,眼里却满是眼泪。 “下着雨呢,快回……” 李茂忽然转头,话说了一半愣住,呆呆望着叶梨,却又猛地转头不再看,恶狠狠道:“哭什么?都说了帮你救他了!你若为了他多哭几回就能医救他,何必求我。” 叶梨的笑和眼泪同时僵住,转头呼了口气。 凌晨时天色变化极快,两个人不过说了这几句话,已经亮堂了许多。李茂回头,在不远处候着的穆川跑过来,道:“都准备好了。” 李茂点点头,同他往道观门口走,叶梨隐约听到穆川说:“主子,太危险了,你还是……” 她回身面向山下,闭目拭了拭,再转身,就看到李茂、穆川还同几位道长,各自拿着些东西,从旁边一处难得完好的石阶小路往下走。 想让李茂小心,却羞于出口,就只站在上面,张望着一行人下去。 有个小道童也同她一起张望,他比叶梨还矮很多,很快就看不到人,歪着身子,脖子伸长的几乎像是引颈的鹅。 叶梨怕他不慎摔下去,转身要护他,听到小道童说:“李公子好厉害啊,连玄虚师叔都说不能下山,他却要去探路。” “玄虚道长不同他一起吗?”叶梨问。 小道童再也看不到什么,只得退回来,看了眼叶梨的脏衣服,才道:“那自然不,多危险啊。为何要冒这种风险?道观的吃食,还能坚持好长时间呢。没必要。” 他转身就往道观里跑,摇头晃脑,甚是欢快。 叶梨却发了慌。她看到那么多人下去,以为是大家一起呢,怎么听起来,好似只有李茂自己去呢。
第27章 叶梨往下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心一横,沿着方才他们走的路,也走了下去。滑了一跤,沾了些泥,就有惊无险地看到了李茂。原来他们并未走远,在很近的地方就被一处壕沟堵住了。只是山路崎岖,看不到罢了。 玄虚道长在劝李茂,李茂却让道长们帮着系好绳索。 叶梨站在很近的地方,不知该如何与他搭话。倒是穆川看到了叶梨,凑近李茂说了句,李茂转头看向这边。 不过他也只是望了望,就重新弯腰拽着绳索,试验承受力,又与身旁的穆川吩咐什么。他专注地做着事,让叶梨忽然就很清醒知道,这个李茂,并非她心里那个,却几乎是陌生人。 她被远远隔在他的世界之外,连一丝儿缝隙也没给她留。 可即便是如此,她看到李茂试探着要往壕沟下,还是没忍住,穿过几个道长,走了过去。 你莫去了? 你小心点? 有些话,兀自在叶梨心里蹦跶来蹦跶去,让她有些焦躁起来。 “跑下来做什么?添乱!” 李茂做好了准备,手里仍拿着牵引的绳子,走过来,语气有些不耐烦,脸色也有些不好,简直像下一刻就要揍人。 叶梨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泥浆,咬紧嘴唇。两人沉默以对,不过李茂很快转身要走,叶梨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却又偏偏说不出来,她急得不行,不顾尚有好些道长在旁,伸手扯住李茂的袖子。 李茂微微侧身,并没看她,道:“叶小姐放心吧,我若能下去,一定想法把药送上来,救治你,未婚夫的病。” 紧揪住他袖子的手仍未松开,一回头,就是一双水汪汪的黑瞳。李茂对上,又避开,小声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然后轻轻拽开袖子,对玄虚道长说:“麻烦道长快带叶小姐回去。兰公子吃了药也不知道好些没,还是回去看看吧。” 叶梨只能看到他拽着绳子,飞身跃下一个壕沟,也不知是否落地了。即便探头往外,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仍是忍不住要往下望。 玄虚道长忙提醒:“叶小姐快些往里面避,边上山石已经被山洪冲得不太稳,随时有垮塌危险。” 叶梨垂眸,看到地上的藤枝被泥裹缠住,粗而深的根茎已经从地里拔了出来。 她不欲离开,可是玄虚道长又劝,她就退开了崖边。 叶梨一向是顺从的,别人说什么,即便她不愿,为免惹麻烦,为免被嫌弃,她也会乖顺接受。 她也从不敢要求别人做什么,即便是祈求,她也开不了口。只有在桃皈观里那个人,让她渐渐生了胆子,对他使性子,对他耍脾气,对他哭,对他絮絮碎语,对他斥骂,对他又踢又打…… 叶梨站在坡下默默无言,玄虚道长再三催他回道观,她抬脚要走,却又转身站定,低声道:“我在这里再呆一会。” 过了会,有道长查看了绳索的动静,对玄虚道长说:“应当已经过去了,后面的路如何,咱们就无能为力了。” 玄虚念了个道号,手握青龙诀,口中念念有辞。叶梨知道这是祈念江河平安的,忍不住也跟着默念。 诸位道长要回道观,再三劝说叶梨,她只得跟着上去,却驻足在观景台不肯回去。天刚麻麻亮,这个时辰果然雨很小,风很静,叶梨闭目,把至尊三清南北五祖等所有能记起的仙师圣号全部铭念了一遍,直到小道童来叫,说四喜在找她。 进了侧院,才知四喜找她,只是要说,兰公子已经退烧了,呼吸亦好了很多,方才醒来,还问起叶梨。 叶梨去看过,果然兰九脸色恢复了惨白,和初初身体不适时差不多。她又忍不住想,或许,昨晚兰九只是发烧,并不需要去拿药。 这念头让她羞愧到不敢再呆在兰九房内,于是又回了自己房间,开始熬下一顿的药。 熬着熬着,就发现李茂仍好好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叶梨喊了声“李茂”,才发觉自己竟是在打盹。 对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 熬好了药端去兰九房里,兰九已经醒来,催着她出去,说:“你别老是来。六小姐又不是我的丫鬟,这些事不用管,在这里本就过的不好,六小姐只管好好歇息就是。” 叶梨想着她该说些贴心的话,却如何也没心情说,很生硬地道,“好好喝药”,就低头默默走了出去。 雨已经比凌晨时大了些,叶梨心里慌地不行,她细细回忆上山时是如何艰难,想起李茂紧紧拽着她,两个人不慎同时摔倒,皆弄了一身泥。又想起那夜在仙人洞里,她窝在他怀里,一闪念想:若是忽然山石滑坡得厉害,堵住洞口,两人被埋在仙人洞里出不去,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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