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梨咬唇不语,李茂的手却极为轻佻地在她脸上滑过,然后转身背对她,走去把窗子打开,看了看外面的雨,道:“我倒也不是做不到,不过……” 叶梨惊喜地向前一步。 李茂回头,凤眸轻笑,唇角勾起,在仍闪烁的灯火光影里,愈发显得熟悉。 “叶小姐想好能有什么好东西和我交换,再来求我吧。不过,可不要再打着求人的幌子,随时随地就伸手。”
第25章 “你真的可以做到?” 叶梨皱着眉头,急不可耐问。 李茂却从她身边走过,开门拿了门口的油布伞,走了出去。 叶梨又偷偷回了自己房间,坐在黑暗里想这件事。 如今这样,上下山极为艰险,若是李茂愿意帮忙,他下山去……会不会也有危险。 不免想了一回上山的路上,若不是遇上李茂,或许,在上得碧霞观,找到兰九之前,叶梨先要葬身在这场山洪祸乱里。 若是,在救兰九和李茂遇险之间选择,叶梨竟不是自己所以为的,一心想要救了兰九以赎上辈子的羞愧。 闷坐半天,雨一点儿没见小。叶梨收敛烦乱的情绪,咬唇出了房门。 进了兰九的房间,却发现李茂也在。因了方才主动去找他,叶梨多少有些不自在,关心了几句兰九,就又回了房。 等点了灯,才从铜镜里发现,脸颊上竟是有一抹灰黑的痕迹,幸而并不多,淡淡一道,若不细看,不是很显眼。应当是李茂之前把烧过的纸灰,抹在了她脸上。 他何时是这样顽劣爱戏弄人的性子? 叶梨又几乎有些怀疑,桃皈观里那个,和如今这个,是否是同一个?若是同一个,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叶梨咬着唇生气,又因还顶着这个灰痕去看过兰九而羞愧。 夜里雨仍是很大,叶梨睡得很不安稳,身在道观中的院子,很多相似的格局和布置,不由便想起桃皈观的日子。 忽然梦到,她被李茂颠倒反复,出了一身的汗,李茂笑话她,“似淋了雨”,她就耍小性子,翻身滚到墙根,与他离得远远的——这些是当时发生过的;而在梦里,她听了李茂的调笑之语,滚到墙根,然后仰头朝屋顶望去,却发现屋顶破了一个大窟窿,正在往下漏雨,正想对李茂说,却看到一股汹涌的洪水,正从窟窿里涌进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知道,那洪水正好要砸到李茂身上,且李茂会因此丧命。 “阿茂!”她想伸手拉扯他,却一动也不能动,只得拼力大声叫喊…… 叶梨猛地从梦里醒来,仍下意识往身边看,黑暗里并看不到什么,她又抬头,仍是墨墨黑,这才完全醒转过来。 碧霞观的屋子并没漏水,不过她却出了一身汗。这几日本就是因陋就简,穿着脏衣服,出了汗,更难受了。叶梨心里烦躁,起身摸索到窗子跟前,微微打开透气。 外面仍有雨声,倒是比白日小了一些。透过雨幕,兰九的房间好似亮着灯。 半夜起来也是有的,叶梨并没当回事, 但过了很久,灯仍亮着,有人开了门,打着灯,在门口两下里望了望,似乎想去哪里,又走了进去,过了会,又走了出来,状甚犹豫。看着身形,应当是四喜。 叶梨穿好外套,松松挽起发髻,打开门,试探着叫了声,“四喜?” “六小姐!” 四喜立时奔了过来,叶梨忙迎上去,尚未开口问,他便急切道:“公子有些病的厉害,这可怎么办?” 叶梨忙往兰九房间走,一边走,一边问到底怎么了。 四喜道:“其实就是陈年的病,可是今晚尤其严重,好几次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这可怎么办?偏生遇上这场雨。要是早知道,我就是滚下山,也要想想办法。” 叶梨在门口停步看了一眼室内,看到兰九躺在床榻上,竟隐隐有最后一面时的形容,不禁大吃一惊。 身后咣当一声,叶梨回头,看到对面的门也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他沉声问:“怎么了?” 因怕兰九听到,四喜不敢再说方才的话,只含糊叫了声“李公子”。 三人走到床榻跟前,发现兰九脸色惨白,闭着双眼,眉头紧皱,嘴巴微微张着,似是呼吸得极为艰难,脸颊倒是有些红润之色。 叶梨伸手,轻轻触在兰九额上,回头看着李茂,道:“发烧了?” 虽然已经经历了一次兰九的亡故,但是,看着兰九那般痛苦,她亦和四喜一样,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找玄灵道长来。” 李茂说了句,从四喜手里拿过他一直拎着的气死风灯,走了出去。 四喜这才活了过来,重新换了水,叶梨润了毛巾冰在兰九额上。 玄灵道长会些医术,之前就给兰九诊过脉。但是他并治不了兰九的病,来了后,帮着按了几个穴位缓解,又问叶梨都带了哪些药材上山,配着道观本就有的,开了副解热退烧的。 草药皆要熬很久,因为风吹的很大,在屋檐下没法燃火,又不能在兰九房内熬煮,以免烟气更让兰九不适。叶梨就把熬药的炉子拿到了自己房内。 叶梨看着药锅上的烟气,在夜里如怪兽一般张牙舞爪,非常沮丧。 忽然,院子的门开了,方才出去的李茂走了进来,他先去又看了一回兰九,然后顺着回廊走到叶梨门口,跨步进来,站在门内,说:“我来看着吧。” 叶梨怔怔望着药锅发呆,没有吭声。 李茂静静站了一会,忽然问:“你想救他?” 叶梨仍然没吭声。 “他不是寻常的喘疾,不是大夫治得好的。” “我知道。他要是……” 叶梨已经隐隐绝望,重新相信兰九病夭,那就是兰九的天命,即便她重生,即便她想起这次山洪,也无济于事。 若是兰九再死一回,那也没有什么。正好安心去出家做道人,就去邙山,那般远,就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冤家孽业的人了。 “我可以想办法。” 听到这句话,叶梨抬头,多少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我有条件。”李茂从旁边也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叶梨对面。 “我想听你说,你那个情郎的故事,就是你说像我,以致屡次把我当成他的那个。” 叶梨有些发怔。她琢磨着李茂的表情,似乎是很认真的模样。 “真的?” “自然。你老实对我说,我明日一早就想办法。” 叶梨又问:“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李茂看了眼外面的雨,“如今山路被鸿沟截断成好几段,即便雨停了,恐怕仍会好些日子不能下山,兰公子这样,只怕要困在这道观好久。不过,我既然说想办法,那么就会不惜一切,或者拿了兰九的药,或者请了大夫上山。” 叶梨又道:“也不能就送了别人的命。” 李茂嗤笑,“你倒是好心肠。呵!或者你其实并不想兰九活着,干脆他死了,你不是正好去找你那个情郎。” “胡说!” 这话立时戳到了叶梨,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后退了半步,几乎被凳子撞倒。 “那你为何磨磨蹭蹭,似乎并不想我救兰九?” 李茂仍是笑,这次的笑容里没了嘲讽,就有了在桃皈观温润谦逊的味道。 叶梨并非故意磨蹭,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完成李茂的要求。 她如何说出那个可悲可笑的故事,面对着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主人公。 低头看了看药锅里煎熬浮起的草药,叶梨把凳子往后放了放,坐了下来。
第26章 忽地吹乱一阵风,药锅上的蒸汽,迎面打来。 叶梨用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方开了言。 “曾有人……我以为与他,两情相悦,缘定终身。” 抬头望,凤眸端正,面色肃然,他在认真倾听。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被他骗了。他,只是戏弄我吧。” 叶梨一眼不眨盯着李茂,想看清他闻听此事的神情和态度如何。 他并没避开与叶梨眼眸对视,也细细查探叶梨眼中是否有欺骗,是否是真实。 “那人多大呢?” “嗯?”叶梨不明白他为何问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 “你如今才多大,他若是年岁大你很多,应当是看你年幼逗你玩。如果和你一般,是十二三岁时候的事情,倒也算不得欺骗,那么小,懂什么?不过是你太当真罢了。” “在你眼里,全成了我的错吗!” 叶梨不断提醒自己,眼前这个人只是长得像,并不是骗她的那个,可是,如何做得到? 再听了他的话,更加无法淡然面对,眼里已经蕴满了泪水,闪烁出炉火的光亮。 “哪里就有这个意思?” 李茂皱了下眉,眼里满是迷惑,为自己辩解。 “你何必如此执拗,又能有什么,你不是也和兰九订亲,并且为了他不惜冒雨上山吗?” 外面风愈发大起来,盘旋着进了屋子,即便被减弱了,仍卷起药气,扑进叶梨的鼻子里,又苦又涩。 她不愿意在李茂面前再次哭泣,转头侧脸,作势不停挥袖扇开药气,趁机偷偷拭去眼里的泪水。 无论她多么难以从过去解脱,李茂,都不是她曾朝夕相处的那个,也没有办法是。即便她当故事说给李茂听,也只会让他觉得迷茫和不解。因为那些日月时辰,他并不曾经历。 “你继续说吧……再给我说说你,们的故事。” 李茂忽地也挥挥手,动作很似有些不耐烦,语气也满是焦躁。 叶梨闭目,以手隔着袖子,把残存的眼泪完全擦干,呼了口气,看着药锅道:“也没有其他了。就是他骗了我,我一时没能放下,恰好你长得和他,有些相似,就把你当做了他,做出失态的事。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李茂也低头看向药锅,低声道:“你还没说,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他又如何骗了你?他现在在哪里?又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似刀子,非要在叶梨心上继续戳,才止了泪的眼眶里,又蕴积了水汽。她不敢开口,因为只要给她一个缝隙,心底那些怨尤就又要喷泄而出。 好在,李茂住了嘴,又转而问:“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叶梨想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可是眼泪在她开口说出“不”之前,抢先涌了出来,她用两只手捂脸,低头伏向膝盖,把整张脸藏了个一点不露。 风声忽然小了,连锅里的药也没了煎熬沸腾之声,安安静静里,只有叶梨伏在腿上,微微颤抖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李茂站起,沉声道:“你若是恨他,我可以帮你杀了他。这个倒比治好兰九容易些。” 说完,他往外走去,到了门边,却又驻足停了片刻,说:“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和我长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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