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也是,乌憬又在一片漆黑中醒来,他睡着时似乎觉得热,连被子都踢了,身旁人并未给他盖上,以为宁轻鸿不在。 乌憬闭上眼,打算再在榻间挣扎一下,看能不能睡着。 只是他觉着哪里都热,明明是秋日的寒凉深夜,可硬是有些烦闷。 乌憬揉揉眼睛,困倦地坐起来,想去起夜。 但他爬下榻,向小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才在一片昏暗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乌憬下意识转身,微微睁大眼,在一片漆黑中见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 守夜的宫人不知为何并不在屏风后,外间的宫灯也并未燃着,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进窗棂。 乌憬下意识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他潜意识里知晓那是谁,等到了跟前,才发现是坐在太师椅上正阖着眸的宁轻鸿。 他似乎听到了身旁的声响,却并没有这些日子一样,伸出手,轻声吐出乌憬的小字,再揽着人坐到他身上。 过了许久,乌憬才有些不安与困惑地喊,“哥哥?” 在周遭的漆黑与寂静中,他同一双慢慢睁开,无波无澜地看过来的黑眸对视上。 猝不及防的突然, 又隐隐带着一分理所应当。 乌憬霎时清醒,却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哪里不太对,明明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睡了一个觉,他一睁眼,对方就跟睡之前不一样了。 就好像只是一眨眼间的事。 叫人光是想想就很不适,下意识生出几分逃离的想法,但少年怔怔站了一会儿,却懵懵懂懂地踏出一步。 殿内的玉砖被宫人擦得很干净,乌憬没有穿木屐,赤着脚,一步又一步地走进 他被养得太乖了。 即使感觉到不安,也只会习惯地向昏暗中的宁轻鸿靠近,去牵人的衣角,圈他的手,用一双眼困惑地问对方,为什么不理他。 “哥哥……生病?” 他小声地问。 在乌憬跟宁轻鸿同住一室的第五日,对方的不对劲在这些日子不断地放大,又在今夜被串联在一起。 他将五日前问过的那个问题,再重复问了一遍。 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 话落,才隐隐恍然。 但更多的是不相信,乌憬想,宁轻鸿瞧着便是一副永远都不会显出弱势的样子,即便是如今,也是只会叫人害怕的淡然。 宁轻鸿听罢,有些倦怠地反问,“是么?”他没给出答案,只是伸出了指尖,“过来。” 乌憬只穿着里衣,坐在他身上时,方才还嫌热,现下却像取暖一般,依偎过去。 宁轻鸿轻叹,“陛下好乖,给你些奖赏可好?” 乌憬困惑地眨了眨眼。 可宁轻鸿说完,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许久,才突然在乌憬的耳畔轻声道,“宫人好似将我书房中一件有趣的物什,放在了御书房的架子上。”他仿佛真的是想起了什么,音色淡淡地只是随口一说。 带着几分困倦, 又像在施舍着什么。 给了一个机会。 “乌乌有空的话,便去寻寻罢。” 宁轻鸿嗓音极轻,道。
第49章 钦此 睡不着觉算什么病 是什么东西? 乌憬心里好奇,却只能装听不懂。 宁轻鸿却不再言语,只淡淡阖着眸,跟上次乌憬迷迷糊糊在他怀里睡了一日的状态差不多。 乌憬却没有上次那般害怕了,而是用眼神描绘着对方闭上眼后的神情。 他的脑子有些混乱,仿若有一个又一个谜题都混杂在一起,它们每一个互相交融,汇合成了眼前人。 但乌憬再认真地看,也看不出个花来,因为宁轻鸿其实与平时抱着他闭目养神并没什么太大区别。 慢慢的,乌憬又打消了自己怀疑。 睡不着觉算什么病? 顶多算失眠吧。 卯时,天微微亮起。 拂尘领着宫人推门而进,刚一见千岁爷,霎时有些晃神,他并不确认,讨巧地问,“爷,该上朝了。” 宁轻鸿阖着眸,片刻,才似忆起什么,“今日该颁旨了?” 拂尘立即道,“是,就该确定春闱各学政的任职官员了,若爷不去撑场面……只怕左相那边——”他觑着千岁爷的面色,又问,“爷若是去,可要太医院熬碗药过来,再燃两刻钟的浮金靥?” 兹事体大。 宁轻鸿淡声应下,“先捡着不要紧的事说了。” 便是不用推迟早朝,照常举行的意思,重要的事等他到了再说。 拂尘揣摩出这层味来,立马应了。 太医院常年备着药包,那碗药不过一盏茶,便被端到了养心殿,被宁轻鸿一饮而下。 宫人燃起香。 宁轻鸿言简意赅,“带陛下去用早膳,换朝服。” 乌憬想不通怎么还有自己的事,迷迷糊糊地抬起脑袋,又被宫人扶下来,带下去了,他本就困,还以为能借着这香睡一会儿。 没料到直接被赶去用了早膳。 乌憬洗漱完,用了半碗药膳,再吃了些清淡的小食,换了朝服,就被带去了金銮殿。 他昏昏欲睡,过了许久,听见底下有人问了句,“怎么宁大人还未来?” 乌憬才勉强清醒,透过金线串成的珠帘往下看,这帘子就好像他的第二道冕旒,堪堪保住了大周天子的威严。 在龙椅上坐得东倒西歪的少年天子总算爬了起来,好在,他不在意底下的臣子,朝臣百官自这道珠帘加上后,也没探究过后头的陛下了。 让乌憬的舒适感显著提升。 底下那臣子问完,朝堂上鸦雀无声,帝阶前微弯腰的内卫府太监答道,“千岁爷稍后便到,诸位大人先议朝事。” 似有人冷嘲,“什么时候这金銮殿也有一个阉人说话的份了。” 好大的胆子。 乌憬忍不住往左边挪了挪,离右下边那指桑骂愧的臣子远着坐了坐,免得待会儿那位真宦官来了,殃及池鱼。 那内卫府太监面色不变,全当作未听着一般,下一瞬又突然朝殿外跪伏下,磕了个头,高声道,“见过千岁爷——” 他这一声,霎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至了殿外。 宁轻鸿并未叫人通传,他甚至朝服都未换,着件常服,像赶个过场般,闲庭信步地从外徐徐走来。 缕金的雪青色大袖披衫,料子是南边送来的雨丝锦,刻着隐秘的鹤纹,再披了件薄裘衣,只神色是淡的。 走动间,隐隐能叫人瞧见他袖衫底下的明黄圣旨,被宁轻鸿随意拿在指尖。 他视线稍微略过先前口出不逊之人,又不带分毫情绪地略过去。 只余下那臣子出了一身冷汗, 险些跪倒在地。 “陛下有旨,宁卿代为宣之。”宁轻鸿说罢,手指微微一抬,便由上前的宫人接过,立即呈开。 “诸卿,请跪罢。” 他长身玉立,淡声道, 在朝臣百官皆跪下之时,只有宁轻鸿一人站在原地,他往上看去,似乎同帘后愣愣坐着的乌憬在对视。 乌憬也确实在看着人。 宁轻鸿不想做面子了,便没有先前在早朝时,也同其余臣子对龙椅三叩九拜的模样。 凡事只讲究一句他愿与不愿。 “咸宁元年八月,庚午。” “由礼部郎中郑午,再提调从二品京堂、内阁学士黄怀仁同从四品京堂,内阁侍读学士张松蕴,及翰林官五人——翰林院学士王伏真、越辅成、公良平,翰林院讲师学士,邹伯良、曹齐,同国子监祭酒孙狩,同为咸宁二年三月科试之学政,拟定帖经墨义、诗赋策论等一应题选。” “着钦天监荣子文择科试之良辰吉日。” “着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符廉,同礼部侍郎兼内阁学士邢礼成,任副考官。” “着左相王瑜,任主考官。” “三人一同阅卷批录,钦此——” 摆明了就是个龙潭虎穴! 除了上首的乌憬听不懂,其余官员听罢第一想法便是此,除去礼部郎中同国子监祭酒,翰林学士及讲师日后都是要进内阁的。 这一应人选里头, 独一个左相尤为突出。 更别提左相现下都到快告老还乡的年纪了,还去任职一个区区科试主考官,无疑是大材小用。 内阁一党的人快将阴谋诡计都摆在明面上了,叫左相党派之人恨不得连沫都要呸一口。 议论声霎时凭空而起。 方才那出声讥讽之人,连插嘴的话都说不出口,连小喽啰都算不上。 不等众人议出个结果来,宁轻鸿便微微垂眼,似笑非笑,“左相,你为何还不接旨?” 他语气轻描淡写,眉眼之间是藏不住的倦怠,似乎多留一刻都嫌麻烦。 左相久久沉郁下去。 宁轻鸿道,“既如此,宁卿便先料理他人。”他微叹,“他当才指着谁的鼻子骂,就由谁将人拖下去。” “让他日后也试试阉人在朝堂上议事的滋味。”他话语间毫不避讳那二字。 内卫府的太监下手干净利落,就在殿外行的刑,惨叫声透彻云霄。 宁轻鸿面色不变,仍是淡淡。 金銮殿上却平白静了几分。 这事乌憬看懂了。 他抱着自己的陶瓷小人,往右边又坐了坐,害怕地咽口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恨不得捂住眼睛,怕看到什么血腥,只想当个鸵鸟缩着。 “臣——接旨。” 左相起身又深深跪伏下。 在确认大周的天子当真不可挽回后,左相一党的人便是再怎么斗,也斗不过宁轻鸿。 斗得再厉害又如何,他们赢了,还能谋权篡位吗?到头来那个位置坐的人不也同现下一样。 他摒弃了身后一众的“左相——不可!”双手接过宫人递过的圣旨,对着龙椅道,“老臣定不辱命。” 乌憬听得懵懵懂懂,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着古代科举这么重要的事,严肃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宁轻鸿吐出几字,“诸卿无事散朝。”他说罢,先向殿外行去,乌憬愣了一愣,几乎要下意识追过去了。 又因为底下朝臣未散,只害怕地坐在龙椅上。 往日他上朝,宁轻鸿都会等着,接他下来,他们再一起去吃早膳的。 乌憬瞧着对方身后恨不得连滚带爬追着千岁爷的内阁大臣们,边连声呼唤,“宁大人!宁大人!” 他又坐回龙椅。 殿外候着的拂尘拦在诸臣子跟前,“千岁爷今日心情欠佳,诸位大人有事,不若来日再行相商。” 听罢,众人才悻悻地后知后觉九千岁方才为何在朝上便行了刑,原是心情不虞,便也不想计较那么多礼仪规矩了。 但朝事又实在要紧。 “方才那圣旨实在宣得突然,后续还有一应要事相商,不知拂尘公公可否让宁大人在越极殿留半个时辰?”
102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