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太奇怪了。 就好像他们没有十日未曾见面一样,一点生疏都瞧不见,坦然自若地像没冷落过他。 心情不好转身即走, 心情好了就勾勾手指。 此时还分外专注地帮他修剪着一双手,拂尘拿了工具过来,一把青铜所制的剪子,跟修剪用的弯钩象牙玉片。 刀口锋利,看得乌憬心惊胆颤,但即使再害怕,也只能把一双手平摊地伸出来。 宁轻鸿坐了下来,他站在对方身前,一垂眸,就是兴致盎然,微微垂首,捧着他的手的九千岁。 乌憬很怕。 这人位高权重,处处都需要人伺候,他是真的想象不出宁轻鸿这等人,还会这些活计儿,生怕对方一个生疏,就把他的手剪掉了。 这么想着,他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蜷缩起指尖。 宁轻鸿轻声,“陛下别动。” 因为吃得少,乌憬手上的肉并不多,腕骨伶仃,指尖瘦弱,此时平摊着伸出来,也想像不出具备攻击性的样子,怕是挠人都不会。 再害怕,也只能蜷缩着手,不敢反抗。 见乌憬不动,宁轻鸿又笑,“乌乌,张开手。” 乌憬只好舍命陪君子,闭上眼睛,张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偷偷睁开,低眸向下瞧时,忍不住睁大了眼。 宁轻鸿的动作很熟练,不会让他感到一丝不适,也断然不会出现剪到肉的情况,象牙玉钩将他的指尖磨得平整圆润,极其漂亮。 乌憬莫名地想到什么。 这人是宦官,太监出身,坐上今时今日这个位置前,是不是也伺候过哪位主子? 他又有些无聊地想。 那这个九千岁不应该很忌讳别人谈论到他的过去吗?剧里都这么演的,人一旦飞黄腾达,那过去受的辱,不都会报复回去? 然后成为一触必怒的底线, 谁都不可以提,谁也不能去碰。 但宁轻鸿好似一点都不在意,不放在心上,现下才会……伺候着自己。 想到那两个字,乌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多大的本事,能让九千岁伺候自己? 只是这人一时兴起而已。 宁轻鸿将工具都放回宫人捧着的楠木盘里,“好了。”他夸赞般,笑,“乌乌很乖。” 天子的爪牙被他一点一点地磨平,现下便是少年学会了挠人,也一点都不疼了。 乌憬把手收回去,藏进宽大的长袖里,用指腹抵着自己的指尖磨了下,发现再怎么用力按都只能陷进柔肉里,感受不到疼意。 不知为何,一股寒意直钻他的脊背。 “爷,衣裳送来了。” 拂尘上前。 乌憬便愣愣地看着宁轻鸿起身,深青色的狐裘被褪下,重新披上那件鹤补朝服。 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阵暖意。 仔细一看,是宁轻鸿将他褪下那件裘衣,披到他身上了,狐裘上残留着对方身上的体温,不经意的呼吸间,还能闻到这人习惯用的安神香饼的暖香味。 宁轻鸿问,“陛下的病如何了?” 拂尘回,“再吃几日药,便大好了。” 宁轻鸿应了一声。 拂尘试探问,“爷,您可要传早膳?这个时辰,小朝会也已散了。”他苦口婆心,“您这些时日都没好好用膳,每日入口的都不多,可别陛下病好了,您又倒下了。” 说完,又轻轻掌了下嘴,“呸”了一下,“瞧奴才这嘴,净说晦气话。” 这人怎么还不好好吃饭? 乌憬继续偷听。 宁轻鸿却看向他,“乌乌饿吗?” 乌憬眼一亮,主动去拽人的衣角,“哥哥,乌乌要吃好吃的。” 怎么还会有人不好好吃饭啊? 御膳房做得饭菜可好吃了,他这几日都框框炫。 拂尘心中都快对天子感恩戴德了,真心笑道,“快快传膳。” 凉亭的石桌并不大,宫人们上了几道菜就摆满了,剩下的菜是太监们跪下双手捧到跟石桌一样的高度,等着拂尘一一为两位主子布膳。 乌憬不太适应这个场面,低着脑袋,专注地捧着碗喝甜汤,他吃过早膳了,拂尘知他吃不下太多,只匀了碗甜水来。 他喝完还不够,眼巴巴地盯着桌上一道淋了桂花蜜的冰酪酥山。 这可是古代的冰激淋,纯天然无添加剂,可好吃了! 拂尘笑呵呵地给乌憬盛过来,“陛下可是想吃这个?” 乌憬正准备拿起勺子,就听身旁人吐出三个字,“天冷了。” 拂尘识相地再把那盘冰酪酥山端走。 宁轻鸿,“陛下体弱,尚在病中,要忌口。” 乌憬听不懂,只瘪起嘴,不高兴地别过脸。 宁轻鸿吃着菜,“今日的药喝了吗?” 拂尘示意跟在乌憬身边的一个宫人回话,“回千岁爷,陛下用完早膳没多时,现下也恰巧到吃药的时候了。” 乌憬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甜甜的冰激淋被换成苦巴巴的黑药汤水,他屏住呼吸,一口气闷了下去。 宫人适时端上一盘蜜饯。 宁轻鸿正巧抬眸,瞧见天子只用了一颗蜜饯,就乖乖放下筷子,宫人似乎也知晓天子的习惯,直接端下食盘退去。 乌憬嘴里的蜜饯还没吃完,唇边就被按上湿润的帕子,不明白宁轻鸿好好用着膳,怎么突然帮他擦起嘴来了。 宁轻鸿边笑边喟叹道,“乌乌真乖。”他示意拂尘将那道拿走的冰酪重新端过来,“只能吃三口,不可多吃。” 乌憬眼睛亮起来,听话地吃完三口,不动了,但还眼巴巴地看着宁轻鸿,去扯人的衣角,“乌乌乖。” 再来三口吧。 他嘴里冰冰凉凉的,桂花蜜的甜跟浓郁的奶味残留在舌尖,里面似乎还加了捣碎的干果,吃不出是什么,但就是好吃。 还想吃。 宁轻鸿不动。 乌憬扯他,“哥哥,乌乌乖。” 宁轻鸿,“乌乌现下就很不乖。” 乌憬不开心地低低“哦”了一声,松开拽着红袍袖角的手。 宁轻鸿,“等下次。” 乌憬又开心了。 根本没意识到宁轻鸿只一句话,就让他重新期待起来,三言两语,就让他的情绪反复变化。 用完早膳,拂尘又上前,“爷,您是回府还是将折子呈到御书房去?” 宁轻鸿,“去御书房罢。” 乌憬就晓得自己也要跟在身边了,他正准备跟着走,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被抱走后,就始终安安静静蜷缩在宫人怀里的瘸腿小野狗。 不知在害怕什么, 安静得过分。 之前它陪乌憬在御花园玩得时候,都是很活泼的,乌憬有些放心不下,犹豫片刻,还是扯扯宁轻鸿的衣角,“哥哥。”他指指,“狗狗。” 宁轻鸿噙着笑,“陛下可还记得,那是御花园的野犬,无人喂养,未经驯化,若是伤了人就不好了。”他道,“哥哥让人将它放回去,好不好?” 乌憬固执地抿起唇缝。 宁轻鸿似笑非笑,“乌乌怎么不说话?” 他怎会看不出天子的不愿意。 早知道他就不问了,谁知道九千岁这话一出,会不会有人争着处理掉这只狗。 他心下着急。 乌憬想着办法,试探地松开宁轻鸿的袖角,盯着人的袖口,很小心地把手伸进去,圈住宁轻鸿的手指,仰起脸看人,晃了晃,“哥哥。” 上次他握住这人的手时,对方也变得很好说话,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只小狗而已,为什么不让他抱着去。 是怕小狗吵吗? 可是刚才小狗又一直没有出过声。 宁轻鸿压了压笑着的眉眼,片刻,才很是无奈一般,道:“乌乌想带在身边不是不行。” “只是不许碰它。” “不然就不要牵哥哥的手了。” 不许碰小狗?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怕狗毛沾到刚换的衣服上吗?可是之前宁轻鸿抱它们的时候也没这么嫌弃吧? 乌憬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第16章 坐 不听话 这次乌憬没再被带去御书房的小隔间内, 甚至被牵到了龙椅上。 他是大周名副其实的天子,此时心下却颤颤巍巍地不敢坐下来,面上装着什么都不懂,傻乎乎地问,“哥哥坐这里?” 意思是,这不是先前哥哥坐的地方吗?怎么让他来坐。 天子把龙椅拱手让人的这一幕简直引人发笑,但御书房内的一众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 就连拂尘,也对这一幕自然极了。 狼虎之心,可窥一斑。 宁轻鸿面上带笑,语气却不容抗拒,“坐。” 乌憬不安地坐下来。 这木质金雕的龙椅很是宽大,铺了软垫,他坐下来后,身后及两旁还空着许多位置,于是挪了挪,离开中间的位置,挨着扶手上雕着的龙身龙首,向宁轻鸿这一侧靠近了一些。 像雏鸟般的依赖,就算是个笨的,也知晓要待在谁身边才安全,才会好。 宁轻鸿哄他,“乌乌若是无聊了,便睡一会儿。” 乌憬懵懂点头。 即使是他坐在主位,但实际上掌握大权的依旧是宁轻鸿,乌憬看着宫人们将桌上的一应用具纷纷调了个方向,朝宁轻鸿坐着的太师椅那边摆。 御书房的书桌很大,便是折子都在侧面堆砌,也不嫌宁轻鸿身前的位置拥挤。 等宁轻鸿真正忙起来,乌憬才称得上无事可做,他面前倒是端了些茶水点心瓜果上来,但他又不饿。 又不能跟狗狗玩。 也不像过去在学校里上课一样,还能偷偷看课外书。 乌憬无聊地又开始抠手了。 便是宁轻鸿分毫不避讳他,将桌上的折子都大摊开来,他也一点都不带觊觎之心地撇一眼的。 拂尘莫名想起上回在御书房,主子无缘无故地说的那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看向正在玩手的少年天子,莫名放下心来。 千岁爷几次有意无意地试探过后,这么一瞧,这天子恐怕确确实实是个傻子。 果然,不等多时,主子就作了个手势,让他去唤内卫府隐藏在京城中的暗子上来。 乌憬瞧见一侍卫打扮的人上来时,还有些新奇地愣愣看着,就见那长相平庸之人二话不说便朝宁轻鸿跪了下来,低声开始汇报。 “咸宁一年七月辛酉,工部右侍郎余正德转为黔中郡都水监,当夜在府设宴,工部水部员外郎孔高轩,户部度支郎中马延,左相门下子弟陆良,殿中侍御史……前来相送,巳时宴散,翌日,即咸宁一年七月壬戌,辰时,于西玄门角楼,左相独自前来送行……” “同时,赈灾一事由内阁商议让户部仓部外郎……当夜,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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