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憬想不通为什么,但他也不想让自己闷在寝殿里,万一抑郁出病就不好了。 幸好没两日,他就在御花园见到了那只瘸了腿的小野狗,土黄土黄的,乌憬瞧到它时,正窝在角落里啃着野花充饥。 那是朵落在地面上,花汁甜蜜的木槿花。 明明是只小野狗,却靠捡野食把自己喂得皮毛都油光水亮,应该有宫人偷偷给它投喂吧。 乌憬蹲下来,撸了一把毛茸茸的小狗耳朵,他把自己的点心跟茶水都分给它了,也不嫌脏,蹲在角落里看小野狗嗷呜嗷呜吃着。 燕荷怕他被咬,不让他靠太近,又怕这小野狗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带到尊贵的天子身上,让宫人拿去洗干净了,才肯让乌憬继续上手。 乌憬装作闹脾气的样子,赌着气不跟把小狗带走的燕荷说话,等小狗回来了,才重新扬起笑脸。 小野狗还是很喜欢去吃地上的木槿花,乌憬瞧它吃得多了,也起了些好奇心,动物对大自然可比人类要熟悉得多。 他也会在燕荷面前,故意去摘一朵树枝的木槿花放进嘴里吃。 除了好奇,还为了扮傻。 今日是第十一日了,他以为昨日自己会见到宁轻鸿,但在御花园待了一日,燕荷也没提此事。 明明已经过了十日了。 直到今早,燕荷又说了同之前一样的话,“今日九千岁入宫,陛下在御花园千万不要乱跑,免得冲撞了千岁爷。” 乌憬撸着小狗脑袋,现在小狗已经很亲他了,还会主动咬咬他的袍角。 他慢吞吞地回想。 之前每次他有可能撞见宁轻鸿时燕荷都会这么说,前几日不说,是因为宁轻鸿都没进宫吗?可他不是管着朝事吗? 他不用上朝吗? 乌憬想到那一袭鹤补朝服,一时安静下来,下一刻,不甘被冷落的小狗就拖着瘸腿往他手心里钻。 少年天子弯了弯眉眼,抱起小狗就起身,准备去石桌旁拿些糕点喂它。 一转过身,就霎时怔住。 好一会儿,乌憬才回过神。 他又在御花园见到他了。 总是这般的巧。 乌憬望向远方的凉亭,因为离得很远,没人以他会冲撞到九千岁的名义将他拉开。 宁轻鸿依旧一身绯红官炮,他立在亭内,眼神淡漠,不知在看些什么,他似乎站了很久了,红袍在清晨的薄雾中披上一层寒露,失了些颜色。 配上冰冷的神色,即使是红袍朝服,也显得分外寡淡,令人不寒而栗。 跟之前始终面上带笑的模样大相径庭。 乌憬看了几眼,抱着小狗走到石桌旁,将它放在桌上,推了盘糕点过来,看它安静地吃着。 等小狗吃了一小半,他又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 凉亭外立着很多低眉垂首的宫人,亭内只留了拂尘,而宁轻鸿的姿势未曾变动过。 乌憬不知他在看什么,好似是在看初秋的景色,但仔细看去,宁轻鸿的目光却好似并未落到实处。 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乌憬又去看宁轻鸿身旁的拂尘。 拂尘频频看向自己的主子,面色闪过几分纠结,最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 因为离得远,他听不到。 “爷,您在这站了快有一个时辰了,不若披件裘衣防寒御暖?”拂尘低声,“爷的衣裳都湿了。” 见主子没应,拂尘硬着头皮,加大声音,“内阁大臣们也都在金銮殿候着,好不容易等到您有心情入宫了,都想着见您。” 他当真是求着千岁爷将注意力分一点到他身上了,小心劝着,“府上闭门谢客多日,朝堂上有许多事都等着您做决定。” 宁轻鸿似乎沉醉在这初秋之景中,片刻,才突然出声,嗓音很轻,反问,“折子不都瞧了?”他语气又急转直下,音色发冷,“何人有异议?” 拂尘惶恐谢罪,“奴才不敢非议朝臣,只是……只是您不出面,人心恐会不安。” 心中却急得不行,都这些时日了,主子怎么还未病好,今日好不容易进宫一回,上朝路上走到一半,就停在御花园瞧景了。 这个时辰,内阁的小朝会怕是也要结束了,虽说千岁爷手底下的人早已习惯主子的行事,但难保会有人起异心。 他自诩最会瞧人脸色,却不管何时都猜不准千岁爷的心思,着实千变万化,让人忐忑得紧。 更别提现下,是主子发病之时。 宁轻鸿只道,“是么?” 好似并不在意。 拂尘,“爷——” 他正想再劝,却突然发觉主子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知在取舍衡量着些什么,冰冷至极。 宛如看一个死人。 “奴多嘴!” 拂尘顿时就想跪下。 “汪——” 亭内一片寂静,突然传来一声遥远的狗叫声,因为离得远,格外微弱。 但还是引起了注意。 偷看的乌憬吓了一跳,低眸一瞧,发现是小狗把点心吃完了,咬了他的袖角,见他没反应,才嗷呜叫了一声。 他安抚地捏了捏小狗尾巴,将小狗抱起来,小声说,“没有吃的了。” 小狗咬着乌憬的袖口,想让他陪它玩。 乌憬隐约觉得有人在看他,却正忙着安抚怀里的小野狗。 拂尘瞧见是天子之后,面色刷得白了,心中想让宫人赶紧去把陛下带远,却不敢再出声。 宁轻鸿瞧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问,“天子怀中抱着的,是我带去医好的那只小畜牲?” 拂尘战战兢兢,不敢应是,“奴,奴瞧不清。” 陛下玩什么不好,偏生要去碰千岁爷的东西,他眼下隐隐发黑。 拂尘想着些好话,道,“您有些时日没去见陛下了,听养心殿的宫人说,陛下日日都念着您,每日醒后睡前都得问一句爷您什么时候来见他。”他语速飞快,“陛下还学会自己在桌边刻字了,每刻一划痕就约为一日,昨日还指着那划痕说,这都过去十天了,您怎么还没有来找他玩。” 拂尘话音刚落,安抚好怀中的小狗乌憬正巧抬起眸,怔怔地朝这边看过来,恍惚跟看向这边的宁轻鸿对视上。 远远的四目相对间。 乌憬却发现对方身后的拂尘不知为何一脸惊恐,对他使着眼色,似乎是让他赶紧走。 他不明所以。 怀中的小野狗不知怎么,突然颤动一下,拼命地往乌憬怀里钻,好似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乌憬一时分心,困惑地问,“狗狗你怎么了?”却感到指尖一片温暖的湿意,小狗似乎在害怕地舔他的手心。 指腹的痒让乌憬不禁轻轻弯眸笑了一下。 少年郎一身白面红底的金丝缕衣,抱着一只不过巴掌大的黄色小狗。 乌发雪肤,眉眼浅弯。 宁轻鸿似笑非笑,“拂尘,他瞧上去好生快活。”这句话他很久前就已经说过一遍。 拂尘以为主子还会问他那句“你觉得呢?”,却猛然听到千岁爷笑中带冷,轻声道,“可是我很不快活。” 拂尘“砰”的声跪倒在地,伏下身子。 再不出一言。 “你跪什么?” “不是瞧不清么?站起来,好生瞧着,免得到时瞎了眼,可就再也瞧不见这好景色了。” 宁轻鸿悠悠发问。 “奴才瞧得清,瞧得清。”拂尘,“那确实是爷前些时日抱过的那只小畜牲。” 宁轻鸿不笑了,“这就对了。”他道,“这实诚话可比你们觉着我爱听的话要悦耳许多。” 拂尘暗自擦着冷汗,“奴知罪。”他出了一身汗,“御花园的秋景上佳,奴这双眼睛还想继续瞧下去,望爷开恩。” “是么?”宁轻鸿又反问一句,他没再去看跪着的拂尘,移过眼,似乎想去看远处正笑着的少年天子。 抬眸侧眸时,却倏然瞧见枝头粉白相间的木槿花下似乎萦绕飞舞着一只蝶,不冷不热的光线透过树影,让蝶翼在宁轻鸿的眼中看得分明。 它随着光晕张扬地跃动一下, 扇动着翅膀。 似乎很是快活。 清晨的光线照得人目眩神离,光斑淋漓尽致地洒满地面。 乌憬远远瞧着,不晓得为什么拂尘突然跪下,也不知宁轻鸿怎么又不动了,他似乎看了很久,一刻钟,还是两刻钟…… 倏然间,他看见神色冷淡的宁轻鸿眉眼微动,缓慢地带了些温和的色彩。 他怀里的小狗依旧在抖。 乌憬却莫名觉得,对比方才,现在的九千岁好似心情突然变得很不错。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什么都看不懂。 乌憬只看到宁轻鸿侧脸带笑地吩咐了些什么,跪伏着的拂尘霎时瘫软在地,没多时,就有宫人找到他面前。 “陛下,千岁爷让您过去。”
第15章 狗狗 乌乌乖 少年天子听话地跟着宫人走。 一开始乌憬还听不懂宫人在说什么,是一旁候着的燕荷听见了,给小傻子翻译了一遍,说是带他去见哥哥。 乌憬立刻就乖乖跟着走了。 看见宁轻鸿时,还抱着小狗有些怯弱地站在原地,直到对方招了招手,才有些开心地小跑上前。 外袍被寒露染湿,在乌憬来时,宁轻鸿就吩咐宫人褪下了外边的绯红官袍,里边还剩下四重衣,此时一身的白,也丝毫不见衣冠不整的窘迫,反而就这般披了件深青色的狐裘。 极为闲适地立在桌旁,等宫人拿来新衣。 方才凌厉的气质也被削了几分, 温润如君子。 宁轻鸿抬抬指尖,示意。 拂尘识相地上前,将天子怀里的那只小野狗抱走。 乌憬有些不舍地盯着被抱走的狗狗,狠狠心不再看,走到宁轻鸿跟前。 又到锻炼演技的时候了。 宁轻鸿,“方才怎么不过来?” 乌憬仰脸看人,慢吞吞地说,“哥哥讨厌乌乌。”他似乎有些不开心,“不来找我玩。” “才不过来。” 宁轻鸿失笑,“是么?”他轻声,“可是微臣听人说,陛下日日都念着臣。” 乌憬怔怔地眨了下眼,有些懵懂。 宁轻鸿知晓他的毛病,换了个称呼,“乌乌每日起床都得问哥哥今日会不会来,是也不是?” 乌憬瘪瘪嘴,“可是哥哥都没有来。” 宁轻鸿笑,执起乌憬的手,细细查看,“乌乌在桌边刻划痕刻得手疼不疼?” 乌憬摇头,“不疼的。” 宁轻鸿用指腹抵着乌憬被磨平的指甲,摩挲了一下,皮肉间感受到指尖微小的刺,微微拧眉。 他没什么旁的心思,却不可遏制地让乌憬感受到一股痒意,忍不住缩了缩手指,又不容反抗地被宁轻鸿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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