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一怔,终于回过神来, 心中一时惊疑不定,连忙移开眼睛。 “师尊……”刚要出口的疑问, 在看到师尊沉凝肃杀的神情时,忽然被沈星河咽了下去。 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在师尊眼中看到那样森冷无情的神色。 他看着长身玉立的云舒月,又看了看他手中仍有冰花闪烁的长剑“碎琼”。 沈星河其实本想问师尊是否认得那雕刻在广场中央的雪色花朵。 师尊曾说过,因泡过望月峰天池之水, 沈星河如今已百毒不侵,也不会受任何幻觉幻境的影响。 但沈星河刚才却明显被那巨大的花盘影响了。 虽然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 但沈星河很清楚, 这广场和花盘之下并没有任何惑人心智的阵法、道具,他也能隐约感知到, 令自己失神的并不是其他,正是那朵精雕细琢而成的花。 那明明只是一朵由普通山石雕刻而成的没有生命的花, 却能影响到如今已是合体期大能的沈星河。 深青睫毛微颤, 沈星河又细细回忆了一遍那雪色花盘的模样, 脑中再次传来微微眩晕感的同时, 他也再一次确定,那的确是一朵纯洁至极却又莫名惑人的花。 ……这形容,简直熟悉到令人脊背发寒。 就像是……师尊。 意识到这件事时, 沈星河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沈星河其实并不想把这莫名出现在鬼域最深处的花与师尊联系在一起, 但那些怀疑却根本不受他控制, 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自他脑海深处翻涌而来—— 师尊的本体, 正是一株通体银白纯净又圣洁的树。 师尊也确实有着稀世罕见无与伦比的净化之力。 但同时, 因为天道的恶意, 师尊身上又有着“情花”的属性。 每逢七八月,师尊身上的异香都会令所有生灵……陷入癫狂。 其实若是在从前,只见过师尊琼枝玉树模样的沈星河,绝对不会把那尽态极妍的花与师尊联系在一起。 但就在不久前,沈星河已得知,他腕上那颗白玉珠是师尊的种子。 而种子,只有在植物开花后才能结出。 也就是说,师尊是曾开过花的,并且这一生只开过一次。 因为师尊说过,那种子只此一颗。 师尊是会开花的。 师尊也说过,他的本体天雨曼陀罗,又名醉心花。 既为“醉心花”,自然能开花。 师尊的本体又毫无杂色,雪般纯洁,开出的花定也是那般白璧无瑕。 喉中像塞了团棉花,连呼吸都仿佛困难起来。 沈星河试了几次,才终于发出干涩的声音,忐忑地问云舒月,“师尊,您可……认得那花?” 他本不该问的,在看到师尊那样森寒的神色后。 因为……若不认得,师尊又怎会一眼便把那花盘毁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舒月,其实很希望从师尊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但最终,沈星河却只看到师尊微微抿紧薄唇,垂眸轻声对他道,“星儿不是已经猜到了。” 沈星河就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猛地低下头,再次看向脚下残破的广场,花盘虽已在师尊剑下消失,但广场最外围还有些残存的山石碎片。 沈星河立刻捡起一块碎片细细端详,虽不能确定具体年份,却也大致看得出,此山石开采雕琢已有三千年—— 与师尊的年龄十分相近。 也就是说,这广场和花盘……极有可能是在师尊诞生后才出现的。 他猛地战栗了下,心中刹那被无边寒意所包裹,不安地反手扣住师尊手腕,握得很紧很紧。 即便再不想往那方面想,但眼前的一切却又告诉沈星河——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在他从未注意过的鬼域最深处,就已经有谁在暗中窥伺和觊觎他师尊! 而他却一无所知。 沈星河仔细回忆了一遍两世所有的记忆,最后却发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西方鬼域在他脑海中都是模糊的一团,根本没有丝毫存在感。 意识到这件事时,沈星河心中不禁越发沉重和忐忑了,他也终于意识到,那曾深居于鬼域的存在,或许远比他所预计的藏得还要深。 “……师尊,您可有什么头绪?” 他不确定地问云舒月,很想知道师尊是否认得那曾住在这里的鬼修。 从残存的鬼气来看,这里应当是鬼域中鬼气最浓重的所在。 鬼气中残存的威压和力量,让沈星河这个合体期都有些难受,这鬼气主人的力量,恐已在合体之上。 是大乘期,还是渡劫期? 一想到有这样一个实力莫测的怪物暗中觊觎师尊已久,沈星河心中便愈发不安和沉重。 云舒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却难得没有回答沈星河的问题,只一直微蹙着眉,仿佛在思索什么。 没从师尊那得到答案,沈星河虽有些失望,却也没再继续追问,只越发加快运转双修心法的速度,仿佛身后在被什么可怖的无形之物追赶。 因为这份忐忑,在得知即将离开鬼域时,沈星河难得犹豫了一瞬,问云舒月,“师尊,您不是说此地已空无一人,那我们要不要在这里修炼一段时日?” 鬼气被净化后,得到的纯净灵力对云舒月修炼十分有益。 之前师尊净化完全魔域的怨鬼之气后,收益也确实十分可观,甚至让师尊一举修至合体巅峰。 但一想到之前师尊净化完方圆千里的鬼气后,又有新的鬼气迅速涌入甚至追赶师尊,沈星河就又有些纠结。 他心中其实也隐隐担心,若师尊大动作净化鬼气,是否会惊动这无边鬼气的幕后之人。 一想到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或许一直在暗中窥伺师尊,沈星河就又忧又怒。 与沈星河所想不同,云舒月倒是并不惧那些无处不在无穷无尽的鬼气。 甚至,只要他想,这人去巢空的鬼域倒也确实算是个不错的修炼之地。 他甚至可以再于此地圈出个结界,像从前一样彻底隔绝鬼域和天屿大陆,像之前在魔域的那两百年一样,安心在此修炼。 但最终,云舒月却还是打算离开这里,带沈星河返回乾元王朝。 沈星河向来无条件遵从师尊的所有决定。 他也没问师尊为什么回乾元,只又变回小青鸾,站在云舒月肩头,任由师尊带着他飞上云端。 药王谷和鬼域之行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他们虽寻到了花自栖,寻到的却是他早已死去多时的凝固的躯壳; 他们虽寻到了柳狂澜留下的剑气,却依旧不知柳狂澜如今是死是生。 还有鬼域最深处那个雕有巨大雪色花盘的神秘广场…… 那不知深藏在何处的未知却强大的敌人,简直压得沈星河喘不过气,只能愈发努力修炼,想让师尊和自己能强大些,再强大些。 在这样深深的焦虑中,某一刻,沈星河忽然察觉自己当初留在魔域的诛仙灭魔阵,被触发了。 暗沉的凤眸微微翕动,通过当初留在合欢宗的禁制,沈星河很快便清楚看到了此时发生在合欢宗地底的一切。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沈卓的道侣,明昭。 而在看到有透明的魂魄正自明昭体内迅速脱离,无头苍蝇一样狠狠撞在诛仙灭魔阵的结界上时,沈星河忽然笑了。 他知道,那是沈卓的残魂。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明了,原来沈卓当初竟是通过明昭身上的道侣契约,才从他刀下成功逃离。 那道侣契约的作用大致等同于“同生共死契”,不过以沈星河对沈卓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与明昭共死,不然他此刻也不会如此疯魔似的在挣扎。 那么,那道侣契约的真正作用,也就只有与明昭共生了。 只要明昭不死,沈卓便也永远不会死。 一旦沈卓出现意外,哪怕只有一丝残魂逃离,他都可继续以明昭的身体为容器,找机会重塑肉体魂魄,东山再起。 如此,也就难怪沈卓一直待明昭若掌上明珠——因为明昭的命,也是他的第二条命。 曾经与沈卓同为化神时,沈星河尚看不清这些。 但如今沈星河已是合体期大能,魂魄被重创的沈卓却只有筑基,明昭的情况也并不好,已由原本的元婴跌落至金丹初期,沈星河自然能一眼看穿他们身上的道侣契约。 沈星河冷漠地看着在诛仙灭魔阵中疯狂挣扎的沈卓。 他看到一动不动坐在阵中的明昭,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明昭脸上有无尽的讥嘲,望着沈卓的目光冷得像冰,又似有火焰在他眸中燃烧。 他听到明昭在诛仙灭魔阵代表毁灭的光芒中,字字诛心地道,“沈卓,你也有今天!” “这些年你机关算尽,不择手段,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和棋子!如今不也成了这笼中困兽!哈哈哈哈!” 沈卓闻言暴怒回头,一巴掌想打在明昭脸上,却被明昭反手甩了个响亮的耳光,“啪”地打飞出去,狠狠撞在诛仙灭魔阵的结界上。 “贱人!”本就虚弱的魂魄被那用尽全力的巴掌拍得又虚弱了几分,沈卓面上几经色变,最终却又勉强对明昭笑了笑,努力装出温和的模样,扭曲而又轻柔地说道,“昭儿,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明昭却冷笑一声,仰头看了看天,却只看到合欢宗地宫暗沉的殿顶。 “我不走。” 沈星河听到他很轻很轻的声音。 明昭说,“我不走。” “在看到魔域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像是难过到了极点,“沈若水……已经死了。” “你不用再骗我。” “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的神色渐渐恍惚,眼中失去焦距,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沈若水。 沈星河忽然忆起,两百年前,在沈若水随他们去魔域前,曾与明昭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 那时明昭曾苦苦哀求沈若水带他走,说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沈若水那时的神情,沈星河已记不清了。 只记得明昭晕倒后,沈若水动作轻柔地把明昭抱到了床上,静静看了他许久。 最后叹着气对无知无觉的明昭轻声说道,“只要活着,就总还有希望。” “好好活下去吧,明昭。” 诛仙灭魔阵盛大的火光中,沈星河看到明昭的眼睛越来越亮。 “沈卓,我是不是从未告诉过你,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 “当初在太一宗,若没有沈若水……我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 “你总说你喜欢我,爱我,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我,但你根本没有心,也根本不知道真正喜欢爱护一个人是何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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