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小勉,第一次见你穿这种类型的衣服。”谢如溪手肘撑在沙发顶,膝盖挨着绒毛垫,眼睛一眨不眨,感慨,“你该多穿穿,天天棉服加休闲裤太单调了。” 原来顾勉柜子里不只有同款不同色的棉服和休闲裤啊。 男人面容英俊,宽肩腿长,灰黑色的冲锋衣,搭配军绿色的工装裤,细节处理利落,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顾勉整理衣袖的松紧绳,对于谢如溪的惊叹,只 “哦”了一声,算是应答。 “这种装扮很适合你,小勉。”谢如溪轻声说。 说实话,撇开其它情感因素,站在纯粹欣赏的角度,他真的很吃这款型。 谢如溪不舍得挪开视线,撑着下巴不动,像是看着了迷。 “我好了,走吗?”顾勉把领子按了按,随口问。 没有回答。 他抬头,发现对方在发呆。 顾勉抬手,在谢如溪眉心打了个响指。 谢如溪回神,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哦哦,那、那就走吧。” 见鬼的,他刚刚在想什么? 顾勉忽然打量他几眼,“你穿得会不会太薄了,今天降温,可能还会下雨。” 谢如溪低头看了看,“不算薄啊,我觉得还好。” 他穿了件浅麻色的双面呢长款大衣,排扣不系,甚至为了美观,里面的高领内衬很薄,卡其色的裤子面料也不厚,版型颇为宽松。 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就是不保暖,嗖嗖漏风。 “行吧,要风度不要温度。”顾勉也不多说什么,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大抵知道对方的“艺术美感”“时尚感”作祟。 他推开门, “大艺术家,请。” 谢如溪一愣,心绪起伏,顾勉的面容依旧冷淡,语气也正经,尾音却拖得很轻。 他触及对方的目光,又瞬间移开,脚步加快,像要把身后的人抛下。 什么大艺术家啊,谢如溪心里嘀咕,却因此耳垂发热。 这种含着些许调侃的称呼,由素来冷静淡漠的人说出,竟然平添了几分难言的—— 亲昵、戏谑。 - “看来你们主办方白担心了。”顾勉看着展会黑压压的人头,眉梢挑起,“学生的信心估计是成倍增加。” 谢如溪和顾勉站在圈外,也感到意外,“居然这么多人,因为周末吗?” “不知道。”顾勉干脆地说。 谢如溪无奈一笑,“早知道不掐点来了,本来想着给展会添些热闹,别太冷清……”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展会就两处进门查票点,人流熙熙攘攘,顾勉他们被卡在层层环圈里,怎么也摸不到入口。 人多难免推搡,偶尔还有口角,不少人脸上都挂着怨气。 “啧,别推了!” “艹,谁特么乱推啊!还扯我衣服!” “大哥,我要能走,我会不走吗?前面不动,你挤我也没用啊!” “哪个天杀的踩我鞋??” …… 谢如溪眉头轻蹙,身体缩起,极力躲避肩膀的碰撞。 忽然,站在他前面的蓝色连帽衫大叫,手肘一抬,猛地往后跳。 谢如溪来不及反应,想躲开,却没处儿躲。 “小心。”顾勉长臂一伸,直接将人圈进怀里。 “我靠,谁的热水壶漏水?全淋我裤子了。”蓝色连帽衫欲哭无泪。 “对不起,对不起。”前面的人注意到,急忙将水壶倒转。 顾勉瞥了眼,又低头询问:“如溪哥,没事吧?” 谢如溪靠在顾勉肩膀,脊背僵直,“没事,我、没事……” 对方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说话声音低沉,仿佛能感受到声带的震动。横搭在腰背处的手臂有力,侧脸挨着的胸膛宽厚、结实,极富有纯粹的男性力量感。 他的手压着凉飕飕的冲锋衣,假口袋的缝线处粗糙,触感明显。指尖一点点蜷缩,掌心却诡异地灼烧着。 “小勉……”谢如溪呼吸放轻,手抬起,想慢慢拉开两人的距离。 “那里好像有个空隙。”顾勉眯起眼睛,冷不丁地出声,“如溪哥,我们走那里。” 他毫不犹豫地带着人往左前方去,手臂再次收紧。 “啊,哦哦,行。”谢如溪忘了刚刚要说的,腕关节的劲儿卸下,手又慢慢搭回去,攥住衣服。 …… “总算不挤人了……”两人分开时,谢如溪欲盖弥彰般地退了几步,觉得不对,又悄悄站回顾勉身旁。 他眼神游离,声音很轻,像说给自己听,“还是这样的路好走。” “嗯。”顾勉没体会到身旁人内心的“一波三折”,目光往展品掠过,都不大感兴趣,几乎没有停留。 正前方有个指引板,他问:“你有什么想看的吗?我们过去。” 谢如溪慢吞吞地抬眼,“我也不知道,就……随便看看吧。” “好。” 两人漫无目的地开始逛,顾勉倒没体会到什么艺术的熏陶,扫两眼展品,看完介绍就当完成了一件展品的“观赏”,期间经常走神。 反而是谢如溪越逛越专注,沉浸在展品里,把刚才乱七八糟的思绪扔了个干净。 “爱情里的洋娃娃……”他脚步一顿,目光定定落下,呢喃重复。 顾勉也跟着谢如溪的步伐,慢慢停下。 这处展览很热闹,人围了一圈,大家都紧挨着围起红线探头,窃窃私语。 不同于其他展品打的氛围灯,用暖黄色亦或自然色营造气氛,这里选择了一盏极为明亮、高瓦度的白炽灯,照射在透明的玻璃柜。 玻璃柜里有一个很漂亮的洋娃娃,金发碧眼,衣裙华丽逶迤,笑容甜蜜。玻璃下有一个满眼渴望的人偶男孩,踮着脚,手轻拍玻璃柜,努力去够洋娃娃。 没多久,男孩停下了伸手的动作,神情变得愁眉苦脸。他把怀里的报纸分发到旁边的邮筒,每分一次,都会摇头晃脑地得到钱—— 一张十元的人民币、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他手里的钱逐渐增多,最后,像是终于攒够了,他把厚厚的钱币放入玻璃柜的凹槽。 嘀嗒——玻璃柜打开,洋娃娃落在男孩怀里。 男孩终于不再皱眉,嘴角咧开,明显很开心。 他给洋娃娃梳头、抱着洋娃娃哼歌、亲吻洋娃娃脸颊…… 男孩不断重复这些动作,嘴角的笑容却渐渐消失。忽然,他把洋娃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不再看一眼,重新跑到玻璃柜。 玻璃柜又出现了新的洋娃娃,依旧那么漂亮、耀眼、迷人。 男孩的目光重新变得迷恋,再一次渴望这个新的洋娃娃。 有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你要抛弃之前的洋娃娃?” 男孩机械的声音回答,“我已经拥有过了,它便不再重要。” …… 有人叹气,也有人不忿,都在说男孩不懂得珍惜。 谢如溪久久不动,眼里涌现难过,低喃:“他明明曾经那么喜欢它,最后也拥有了它,为什么就不再重要呢?” 他或许是代入了洋娃娃的感受,眼眶微微发红,体会到其中的酸涩、揪心。 顾勉站在一旁沉默,余光落在谢如溪身上,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等待。 在他印象里,上辈子的谢如溪一直是个浪漫主义过剩的文艺青年,对方总会在生活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煽情动容,甚至为其情绪起落。 顾勉递了一张纸,低声说:“别哭了,都是假的。” 谢如溪的眼泪流得更凶,眼睛像浸着清水的珠子,莹润光泽。 “不是假的……”他喉咙艰涩,轻声说,“你看牌子上说的故事,她一定很难过吧。” 顾勉一目十行,把上面的爱情故事看完,简单概括就是男孩对女孩一见钟情、热烈追求,女孩踌躇迟疑,最终被打动。本以为会有幸福的结局,谁料男孩最后出轨劈腿,用曾经的热情去追寻另一个女孩。 篇幅很长,故事很俗套,但胜在文笔优美,令人身临其境。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谢如溪呢喃。 他又看了一遍,眼睛更红了。 顾勉继续递纸,“这有什么为什么?人性使然,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当他得到后,就会忘记曾经在橱窗前垫起脚,仰望着、渴求着、心心念念的感觉。” “说到底,就是追求前冲动上头,完全没深思熟虑,捕捉一瞬间荷尔蒙的悸动而已。” 谢如溪抬头,哑声问:“你也这样想?” 顾勉:? “不是,如溪哥。”他扶额,“我只是解读那男生的心态而已。” “如果是你呢?”谢如溪问,“如果你得到洋娃娃后,会怎么对待它?” “我?”顾勉两手抱臂,淡淡地说,“好好对待啊。” “我决定要某件东西,一定是做好了准备。如果一开始都不愿意思考,未来如何处理,那么我选择不要,因为我并非真心想要它。” 谢如溪:“如果故事里的男生和你一样,该多好。” 他看着那篇故事,情绪起伏,眼眶的泪水不受控。 顾勉又抽了几张纸,“如溪哥,你这完全是把别人家的棺材,抬进自己家哭。” 他无奈,“再哭下去,眼睛要肿了。” “我知道——”谢如溪深吸气,喉结颤动,“可我控制不住,真的很难过。” 顾勉手一顿,“嗯,好,那就哭吧。” 前世经过岁月洗礼的谢如溪,尽管敏感、容易共情,但也自强、坚韧不挠。 而现在的谢如溪,似乎还未铸造好盔甲,无法适应外界与内心的碰撞,寻找到圆满的自洽。当他情感愈加敏感纤细、与别人感同身受时,心灵上也变得仿若琉璃般,脆弱、不堪一击。 “谢谢。”顾勉又接了几张纸,睫毛湿成缕,慢慢擦眼泪。 顾勉陪人平复情绪,时不时观察他的表情。 “好了。”谢如溪擦干眼泪,有点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抱歉,小勉,又让你看到这么糟糕的一面。” 顾勉微微低头,凑前了一点,平静说道:“没事,也不算糟糕,就是眼睛红点、肿点。” 谢如溪笑了,也没躲,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轻声说:“明明比你大几岁,却还是……” “谢学长!”一道声音蓦地从后面响起,打断了谢如溪的话。 周乾鸣一脸惊喜,绕过间隔拦,小跑过来。 “哎,好巧啊,馆展这么大,我们碰上面了。” 谢如溪招牌的笑意浮现在嘴角,礼貌颌首,“周学弟,早上好。” 周乾鸣紧盯着谢如溪,又往前一步,笑容越发灿烂,“学长,待会儿一起看展吗?” 顾勉眼皮掀起,目光掠过这个挡在身前、人模狗样的“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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