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一声热油爆响,随即一股有些呛鼻的麻辣椒香蓬然炸开,从门厅里飘出来,摇摇晃晃地飘到顾怀章的鼻尖。 男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偏过头就打了个喷嚏。 “……”老陈张了张嘴,“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树根底下的木耳还没摘那啥我就先去摘木耳了哈!” 老陈拍拍屁股溜之大吉,顺便在心里默默替小青年默哀一秒钟。 顾怀章眸色凉凉地看着他跑远,又回过头看向厨房的方向,浅褐色眼瞳中没有一丝温度。 顿了顿,顾怀章慢慢抬脚,迈上台阶,走进了门厅。 一进门,那股牛油大料爆炒的香味更呛鼻,鲜腾腾的麻辣味儿霸道蛮横地席卷了人的味蕾。客厅里空无一人,顾怀章掩了下口鼻,勉强忍下卷土重来的打喷嚏的冲动,随手将公文包放到沙发,转身走向厨房。 这栋楼历史悠久,虽然翻新过,但建筑风格大体上还是偏于传统和保守,没有花里胡哨的西式料理台,只设置了一个传统封闭的中式厨房,门是推拉式的磨砂玻璃门,没有关上,顾怀章就看见了抄着锅铲正忙活的池鸦。 池鸦背对着他站在锅灶前,穿着他的白衬衣和宽松的大短裤,露着一截细长干净的小腿,看背影很有一股青葱学生气,却被围裙细细的带子勒出了一把分外纤柔的腰肢。 那么细,好像男人张开大手,一把就能牢牢地攥在掌心。
第15章 大料爆炒的香味儿混着滚滚白雾不断从锅里翻腾出来,池鸦被蒸得额角沁汗却不亦乐乎,笑着在一片热油滋啦声中冲旁边的张妈喊:“好香啊!我要、流口水啦!” “原来你喜欢吃辣的,”张妈好笑地看他,说,“家里饭桌上一直都清淡,真是委屈你了。” “没事儿!反、反正医生也正好说、我伤好以前要、要吃得清淡些,不过嘛……”池鸦笑得狡黠,圆圆的眼睛弯起来,像偷腥的猫,“今天大哥和、二哥都不、回来,咱们偷偷、吃点好的嘛……” 张妈也被浓郁的麻辣椒香刺激得掩唇咳嗽,笑着咂舌:“顾家的饭桌上二十年没见着麻辣油烟了,要是叫大少爷发现,咱们仨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大哥、发现不了的。”池鸦手底下动作麻利地翻炒着底料,随口胡诌,“要是、大哥生气,我就做点、好吃的,巴结巴结他……” 张妈失笑:“大少爷可不是能被一点好吃的就哄好的人。” “噢噢,他不是,”池鸦想到什么,就嘻嘻哈哈地笑出来,“他是个、和尚!” 整天板着个脸冷冰冰的,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谈个女朋友,不吃辣椒不吃红肉对油炸食物更是不屑一顾,他甚至连荤油都不吃! 这跟严守清规戒律的苦行僧有什么区别? 张妈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出来又赶紧忍住,嗔道:“不许胡说!” 池鸦嘻嘻一笑,拿筷子尖儿蘸了点底料尝味儿,张妈乐呵呵地拿了一筐虾准备去处理,一转身,霎时间脸都白了:“大、大大……” “啥?张妈您说啥?”池鸦啪的拧灭了燃气灶开关,转过身来,“张妈,帮忙给我拿个……碗。” “当啷”一声锅铲砸地,厨房内外瞬间一片死寂,只剩灶上锅里炒好的麻辣底料还在很没眼色地滋啦响。 池鸦“咣!”的把锅盖手忙脚乱地扣上,欲盖弥彰地拿身体试图挡住锅,强作镇定:“大、大哥!” ——厨房门外,刚刚被他说是和尚的男人身姿高大而挺拔,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琥珀色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难辨喜怒,却仍然叫人感受到无比沉重的压迫和冰凉砭骨的寒意。 池鸦后背唰的冒出一层细密冷汗,紧张地攥了下手指,勉强露出一个笑:“大哥、回、回来啦……” 顾怀章默默地看着他没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肆无忌惮地在充满炒料麻辣香味儿的空气中蔓延。 张妈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半晌,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空气里的沉寂:“在做什么?” 池鸦眼珠一转:“在、在给大哥做、好吃的!” 顾怀章把手插进西装长裤的兜里,说:“是么。” “嗯啊!”池鸦忙不迭点脑袋,诚恳得不行,掰着指头数,“我要给、大哥做、辣子鸡丁、爆炒鱿鱼、香辣虾……还有、水煮肉片……”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终于在男人凉凉的视线中默默闭嘴,绞着手指垂下了脑袋。 “谢谢,不用。”顾怀章的声音沉而淡,看着他缓缓吐字,“——我吃素。” “…………”池鸦嗫嚅着狡辩,“我我我、我开、开开……玩笑的……” 说完就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在气势如此吓人的大伯哥面前,开他的玩笑更像是一种无可饶恕的亵渎好吗?! 顾怀章又看了他一眼。小青年蔫头耷脑地站在锅灶边,穿着的碎花围裙还没有摘下来,小脸上吓得雪白一片,嘴唇哆哆嗦嗦的,脑袋上翘起来的那撮毛都战战兢兢地趴下去了。 好像他再多说一句重话,他就要吓得厥过去了一样。 ……算了,本就是他先说了中午不回来。 顾怀章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叫:“张妈——” 旁边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张妈赶紧应:“哎!大少爷什么吩咐?” 顾怀章环视一眼厨房,目光在已经处理好的基围虾、鱿鱼、海参、牛肉等等食材上一掠而过,淡声道:“给我煮碗面。” 张妈揪着围裙忙点头:“好好!这就给你做。” 顾怀章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池鸦啪的一下扒住了台沿,不然他就要因为腿软滑到地上去了。 张妈拍拍胸脯,赶紧过来扶住他,小声地笑:“这还说不害怕?” 池鸦心有余悸地探头偷瞄厨房门外,也小声说:“我也不、不知道,他会这么、可怕呀……” 张妈忍不住又笑了,看他站稳当就松了手,说:“那我去给大少爷下碗面。” 池鸦偏头望了望已经空无一人的厨房门口,却还是错觉男人那强大的气势还压在他身上嗖嗖放冷气一样,忽然他灵机一动,赶忙转头叫张妈:“等等,您不用忙……” 张妈抬头:“什么?” 池鸦单脚蹦跶过去,笑嘻嘻地接过张妈手里的面条:“我来给、大哥下面吃……” 张妈要阻拦,池鸦却说:“大哥已经、生我的气了,我、我要讨好讨好他。” 张妈想想也是,从池鸦进门,顾怀章对这个弟媳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但在一个屋檐下,弟媳跟大伯哥的关系太差了也总不是个事儿,总要想办法缓和的。 她就把面条给了池鸦,又叮嘱他:“一定要做清淡啊!” 池鸦点脑袋:“知道啦!” 火锅要用鲜鱼汤,张妈早收拾了两条鲫鱼出来。池鸦拿刀刮干净鱼皮上和鱼肚里头的黑膜,嫩豆腐切块,娃娃菜拣出最鲜脆的菜心,金针菇洗干净了撕开,都放到一边备用,随即拿了口干净铁锅出来,浅浅倒了一层油,打进两枚鸡蛋,拎起铁锅转了两圈,手腕一颠,煎蛋翻面,煎得正鲜嫩时,手腕一翻,出锅。 然后热锅里重新倒入凉油,开大火,池鸦取根木筷子往油里一戳,筷子周身开始聚起小油泡时把两条鲫鱼顺着锅边溜进去,摇锅颠勺,煎得鱼身两面金黄,池鸦拎过锅铲,动作麻利地把两条鱼连着骨头刺一齐捣碎,随即倒入半锅开水,扔进几片姜和两棵葱,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趁着这时候,他拿了几只准备煮火锅的基围虾,蹲在那儿有些生疏地开始剥。 他在厨房里利索忙活,张妈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就泡了壶茶出去放在客厅,正巧顾怀章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看见她在倒茶,就抬眸往厨房瞥了一眼。 张妈忙笑:“小池在给你下面呢,说是惹你生气了,就想给你赔罪。” 顾怀章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在沙发上坐下来。 张妈察言观色,赶紧补充:“大少爷放心,我都给他说了,保证不会给你放一丁点辣椒!” 顾怀章瞬间想起厨房里那一锅红彤彤鲜腾腾的麻辣呛鼻的炒料:“……” 他端起茶杯,遮了嘴角细微的抽搐。 锅盖掀开,呼地腾起大团白雾,鱼汤已经熬煮得浓稠乳白,池鸦拎起漏勺,三两下把汤里的鱼骨残渣捞干净,随即挨个放进豆腐、煎蛋、金针菇、娃娃菜,最后洒进盐和胡椒面,就盖上锅盖重新煮。 紧跟着他端开炒料锅,重新起锅烧水,水开后放入一把细面,煮两开捞出过凉水,盛在一只描青花的白瓷碗中。 面条下好,鱼汤也重新煮沸了,池鸦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去。 南湖的蔬菜肉禽都是有专人养了送来的,虾也是。虽是最普通的基围虾,却不可思议的新鲜,鱼汤里稍微烫个两分钟就红了,池鸦忍不住偷偷先吃了一个,虾肉的鲜味混着鱼汤浓郁的鲜香,一口下去软嫩弹牙,鲜得他差点咬掉舌头。 呜……一瞬间突然就想自己独吞了肿么办! 可惜这顿就是为了给外头那位活阎王上供的,池鸦只能忍着,一边使劲儿吞口水一边把面条用鱼汤浇透,然后挨个捞出豆腐、菜心、金针菇放好,又十分强迫症地把三颗鲜红的虾仁整整齐齐地码在面条上,最后洒上翠绿的小葱花——搞定! 池鸦满意地一合掌,对着这碗面虔诚地拜三拜,默默念叨:都说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们的胃,同理可得——讨好了大伯哥的胃就能讨好大伯哥——面呀面,我这条狗命能不能得到大伯哥的宽恕就都靠你了呀! ——可一定要给我争气呀! 拜完了,池鸦找了个托盘,把面条小心放进去,正要端起来,张妈刚巧走进来,赶紧叫住他:“你放着我来!” 池鸦那条伤腿早上劳累过度了,虽然坐了一上午轮椅已经缓过来七八分,然而他做饭时都是全靠右腿支撑着,左腿虽然没怎么给他用力,到底还是条瘸腿,走路肯定不会稳当到哪儿去。 池鸦就侧开身子,让张妈帮忙把面端出去,他在后边儿一瘸一拐地跟着。 顾怀章已经在餐厅坐了一会儿了。中午的太阳光已经挪到了窗户底下,顾怀章从落地窗外葱郁的树木上收回视线,又看了眼腕表。 比往常的午饭时间已经晚了十分钟。 他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微微有些不悦。 池鸦这个人,从被老二带到南湖来,就在餐桌上笑、在他午睡后闹、还要在湖里种荷花……他总在不断地打破他立下的、二十年来无人敢打破的规矩。 现在还让他的午饭时间延迟了这么久。 他有种微弱的某种平静似乎在隐隐被打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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