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笔笺言终是没落下,陆谨之无奈地回头看他,扶着肖倾以免他摔了:“师叔,那你又写了什么?” 肖倾见他将红绸收了起来,知是没办法看到了,一时气着,便故意激他:“我可不像你这般小气,爱看就看!” 说罢将红绸扔给陆谨之,偏过头去。 陆谨之一边笑着道:“师叔最大方。”一边接住红绸展开一看,只见上方端端正正写着:希望死的时候体面些。 陆谨之的笑容僵在脸上,良久后才勉强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师叔必然会修得真仙,何来死字一说。” 肖倾闻言又笑了起来,眉目含春,眼角带魅,霎那就连月光都柔和了许多:“我做的坏事太多,飞升清算功德,我没有,必然会被贬谪回凡人之身,那何必趁此年华,花间买醉一场。” 陆谨之将红绸递回,垂着眼眸轻声道:“等师叔飞升之日,我将毕生功德尽奉送师叔。” 肖倾微愕,心中再次泛起酸胀感。水镜里的预言犹在眼前,可少年的眸光同样也是那般真诚,其中又有几分是谎言? 信水镜,还是信他? 肖倾垂落长睫,片刻后复又抬眸,眼中再无一丝疑虑,他终是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人。 “功德就不必了,我只稀罕你这份诚意。” 陆谨之笑了笑,随后两人手执红绸飞身而上,落在粗壮的树干上,各自去捆绑手中红绳。 肖倾绑完自己的后,贼心不死,悄悄留意陆谨之绑红绸的位置,趁陆谨之不注意的时候,轻功一点,落在了他身边,伸手要去抓那根红绳,手腕却在半途被截住。 他神情微怒,另一只手再去抓,又被截住,他手腕一拐,挣脱桎梏,但陆谨之同样防守得当,几个来回间,未见高下。 忽然肖倾击了个空,冲击力带动他身子没站稳,脚下一滑,快要落下树枝的时候,陆谨之及时拉住了他的手,用力将他扯回了树干上。只不过那树枝很容易打滑,最后两人一齐扑倒在树杈的分节处。 陆谨之紧紧抱着肖倾以防他被横生出的枝节划伤,肖倾只来得及闭上眼,窝在陆谨之怀里往下倒去。 树枝被撞击得簌簌响动,肖倾迟迟没察觉到疼痛,羽睫颤抖着睁开眼,见自己正被陆谨之密实地护在怀里,一时有些尴尬,连忙撑手想起身。但他在尴尬中却忘记了两人此时依然在树枝里,他撑了个空,重新摔回了陆谨之身上。 他俩原本就离得极近,这一摔避无可避,两片柔软的嘴唇结结实实碰到了一起。 又是一阵晚风拂过,飘洒在空中的绿色萤火如波浪般起伏,与之对比明显的,是肖倾通红的一张脸。 这下,更尴尬了。 陆谨之眼中溢了丝笑意,环着他腰身的手臂收紧,若有若无在他的唇瓣上咬了口,而肖倾尴尬得头顶冒烟,哪还注意得到这点细微动静,他连忙撑着陆谨之的胸膛起身,美艳绝伦的脸庞如染烟霞。 “我...我不是故意的。”出口,话都结巴了。 陆谨之眉眼带笑:“嗯,我知道。” 肖倾垂目敛去更加慌乱的目光,翻身直接跳下了树枝,落在地面,假装突然对衣服上沾的灰尘十分厌恶,扶着袖子拍了许久的衣服。 陆谨之轻盈落了地,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一道焦急的声音拐过墙角打断了他欲出口的话。 “师父,陆师兄,总算找到你们了,长生寺出事了!” 两人回头,见周惟喘着粗气跑过来,撑着膝盖喘气道:“虫疫开始扩散了,长生寺好几个人都染上了,现在他们正闹着将那些染病的人烧掉!” 肖倾微愕,他虽已料到虫疫会扩散,但没想到会扩散得这么快。 按他传承记忆所了解的知识,再凶猛的瘟疫扩散的时间也是七到十五天,十五天后开始出现患病的症状,恶化时间应该是三十天之后。 当阿谣带他去为老妇人诊治时,肖倾第一时间想到初遇那会老妇人莫名得昏迷,如果按照发病时间来算,或许当时老妇人就已经患了虫疫,只是隐藏极深,陆谨之并没有诊断到。 那么虫疫的传播速度,应该是三十天才对。 如果传播速度没有计算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发病的人并不是被老妇人传染,而是很早之前就染上了虫疫! 肖倾心思急转,快步朝前殿走去,他得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 隔着几堵墙都能听到前殿那边的吵闹声。 到了前殿后,肖倾并没打算露面,而是寻了个楼阁,冷眼俯视脚下喧嚣。 周惟有些不理解,看了两眼后,冲下楼想去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劝说已经失去理智的众人,最后只留陆谨之陪在肖倾身边,给他披了件斗篷防寒。 肖倾懒洋洋撑在齐腰高的栏杆上,支着下颌,看见冲进人群的周惟觉得很是好笑,便偏过头问陆谨之:“你觉得周惟这个人矛盾吗?” 垂落额前的发丝拂过白玉似的脸庞,柔中带媚,陆谨之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笑道:“小师弟常以假面示人,任何行为其实都是随性而为。” 周惟是肖倾见过最百变的角色,他甚至怀疑,这位弟子前一刻还在悲天悯人,后一秒就能化身阎罗,杀人无情。 天堂与地狱,从来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肖倾不再关注他,而是将目光落在这场闹事的根源,摆放在广场正中,被侍卫一列排开护着,又被人团团围住的几张草床上。 那几张草床上,不过躺着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妇女。 羽裳公主站在侍卫身后,气得发抖,扬声怒道:“此前是你等不愿将活人火化,如今事成定局,就以为火化这些人能扭转乾坤了吗!” 围在外面的人们凶神恶煞,目眦尽裂,根本不去听羽裳的话,壮年男子光着膀子,手举火把,叫嚣道:“你是公主,你怎么会在意外面这些人的死活!我看你就是想我们这些贱民趁此都死光,也好不再浪费南蛮国的口粮!” 他说这话,完全是没道理的。那话却犹如利刃,直刺在羽裳的心脏,她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哀,一颗心寒透了。 火光下,羽裳将耳畔的碎发拢至耳后,苦笑道:“国以民为本,是我自小就懂的道理,可我懂,我所爱护的百姓,却不懂。” 真是讽刺极了。 ——阿满的女儿生而不详,招干旱,引潮汐,如今召来瘟疫。 他们怒骂她灾星,祈求她不要再多管闲事,还有人说她是妖女,丑八怪,旱魃。 什么难听的话他们都说了,那些人根本不去理会羽裳在努力着什么,反正她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他们尖锐地叫嚣,疯狂地想要突破侍卫组成的人墙,将被护在中间的祸害全部烧掉! 只有很少的人,叹息地站在外面,用微弱的声音道:“公主怎么可能会想害她的子民啊,她是下一任的王啊。” 然而这些声音,如同一根针掉进大海中,微弱地察觉不到。 不知是谁,干脆直接将火把丢进了包围圈,一人起了头,其他人也不再顾忌,纷纷扬手将火把扔进去,一时间小孩啼哭不已,和尚念起法号,人间群魔乱舞。 他们不顾一切想要将威胁他们生命的东西统统烧毁,他们朝羽裳大吼着:“你非得害了南蛮国才肯罢休吗!” 佛台上的司木神含笑看着眼前闹剧,目中似有浓重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发下一章
第72章 肖倾很清楚, 这场人间悲剧绝不止发生在长生寺,国都、坠仙城、边疆各个大小城池村庄,也一定在发生同样的事情, 羽裳能以一己之力护着长生寺, 却绝对护不住乱了套的南疆国。 他看向远方火光下, 羽裳凄凉的身影。她闭着眼,也挡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哽咽着说:“我只是,想救我的国家。” “可我, 反而害了它。”是她的包容, 是她的放纵,是她面对朝臣弹劾时的退缩, 面对子民嘲笑杞人忧天时的故步自封, 让这一切朝着无法挽救的方向一去不回。 她醒悟,或许她就该心狠手辣, 坐实祸害之名,哪怕千人嘲,万人骂。 火光下的泪光灼穿黑暗,那一刻肖倾忽然才想起, 掩藏在饲养蛇蝎的外表下, 羽裳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她早在几个月之前, 从水镜里得知南疆国的覆灭,就一直活在提心吊胆里,她努力想办法去抵抗灾害, 而当时,人们都在笑话她,觉得她是杞人忧天。 就像她从小在蛊虫罐子里长大,五岁那年饲养蛊虫数以万计,解决了南疆国近两年的蝗虫之灾,人们却非但没有感激她,而是惧怕她,避她如蛇蝎,在私下揣着恶意道:“羽裳公主出生时天降异象,大旱数百里疆域,前昭司都说那是凶兆,你看看她如今,整日以蛇蝎为伴,以后迟早也恶毒如蛇蝎。” 从一开始,人们就对她抱有极大的偏见,觉得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可怕的从来不是灾难,而是在灾难面前,形形色色,却一致冷漠无情的人。 漫天的火把砸进包围圈内,火星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关键时刻,陆谨之捏了一道法决射去,落在包围圈上方,防御结界撑开,将那些火把尽数屏蔽在外。 人群大怒,仰头看过去,狰狞的面容浴着火光,犹如沾了鲜血的魔。 肖倾翩然从楼上落下,白衣飞扬,他冷眼扫过在场诸人,目子里是不加掩饰的讥诮:“干脆把你们所有人都烧掉如何?这样的世界才足够清静。” 他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大怒的人根本没有理智,冲上去想要厮打,但在近身三米的时候,就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拦隔,最后狠狠倒飞出去摔在地上。 接连几人都如此后,这群人也慢慢放弃了,只是依然用凶兽似的目光去瞪他。 羽裳抹去眼泪,扬着难看的笑,感激地看向肖倾,喊了声:“子倾哥哥。” 肖倾摸了下她的头后,径直走到草床上躺着的老幼妇孺身边,指尖掐了几个法决,将灵力输入他们的体内,游走查看后,他撤了灵力:“看来没错,这些人早在月前便染上了虫疫。” 人群里一直若有若无注意这里的人大惊,尖啸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们都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在场这些没躺下去的,是不是也早已身患虫疫? “啊——”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嘹亮的惨叫,中间如潮水倒退般空出一大片空地,一名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啜泣,那妇人捂着孩子大张的嘴小声哄着:“不要叫,别叫,宝儿乖,娘亲求你了,别叫。” “他......他身上......”一人抬起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女人与孩子,最后失控出声:“他皮肉下有东西在爬!” 众人闻言骇然,纷纷探头去看,只见那小孩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有一小坨一小坨肉包蠕动,像是虫子一样在皮肉下面钻来钻去,让人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的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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