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停云轻轻道:“有个人,如果有机会,停云想让您见一见。” “嗯?”谢婉来了兴趣,不过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叮嘱道:“停云就算有心悦的姑娘,也不能对人冒昧逾距了,知道么?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你不能乱拐人家污人清白。” 谢停云失笑道:“好。停云不会的。” 他想了想,似乎是在组织词措,只是想了好久,最终却也只能说道:“……不是姑娘。只是,他若是看见停云有您这样的娘亲,应当也会很开心吧。” 谢婉打趣道:“喜欢男子也没关系的,娘亲又不会因为你同一个男子结亲就把你俩赶出家门。” 谢停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人,过了许久似乎还有些沮丧:“……我也不知道。他和您一样,是让停云想要为之活下去的人。” 谢停云没有接触过情爱,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所谓心悦和欢喜。 他没有对别的女子或者男子动过心,所有关于风月的认知都是从话本里得知的。 若用世俗的喜欢之情来描述那个人,谢停云总觉得是对那人的一种玷污和亵渎。 思来想去,谢停云也只能说出这样的答案。 毕竟他从来求的,也只有那人平安罢了。 谢婉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奇妙而安心的情绪。 她缓缓道:“那就好,有个念头也好,那娘走的也能安心一点。” 谢停云看着有些昏昏欲睡的娘亲,沉默半晌,应道:“娘别担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谢婉叹了一口气,把谢停云揽进了怀里,轻轻压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停云,等会娘睡一会,不要哭,可以吗?” “……”谢停云哑声道,“好。” 谢婉眼前越来越晕,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居然看见远处阴影处似乎站着一个身量高大的人影。 男人半身隐没在黑暗之中,倚着后面的墙,眸光中没有带上任何的情绪,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边。 谢婉微微一怔。 这里是她和谢停云在流云宗居住的小院,房间里面除了自己和谢停云,怎么会还有别人? 那个男人发现自己居然被发现之后也同样意外不已,眸光一凛,原本懒散倚墙的身形瞬间绷直起来。 “……” 两方都没有轻举妄动,意外僵持在了原地。 宁沉此时也莫名其妙。 他一路跟着谢停云走到这里,看着他们母子俩看了这么久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只有现在是个例外。 谢婉摇了摇头,再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不由得自嘲不已。 听说人之将死,会看见一些特殊的存在。 那个男人看起来并没有动手的意思,难不成也是什么执念未消的亡魂,在她将死之际意外被她看见了? 谢停云也发现了谢婉的异常,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婉闭着眼睛笑了一下,说道:“停云,怎么不把他带过来见见娘亲?” “他……死了。”谢停云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他没有说下去,谢婉似有所悟地揉了揉谢停云的脑袋。 谢婉感觉到困意上涌。 她似乎还有非常多的疑惑没有解开,又像是什么都明了了。 从谢停云愿意和她坦白另外一个人的存在的时候,谢婉就心有灵犀地明白了谢停云此举的意思。 他在隐晦地坦白。 没有哪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像谢停云这般心智成熟得像是个成年人,□□年的阅历也不足以支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拥有一个牵绊很深的救命恩人。 谢停云从小不肯向人表达爱意或者依赖,他只会在某一次装作不经意地黏着谢婉,在发现谢婉并不反感并且非常喜欢之后,才会默不作声地继续黏着她。 寻常若是没有什么紧迫的事情,谢停云晚上必定会回家,不会在外逗留,因此若是当真有这样一个对谢停云意义重大的人,谢婉应当有所察觉才是。 可是没有。 只是这些都与谢婉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她只是一个风尘女子,虽然半生都身不由己,爱错人嫁错人,但是有了谢停云这些年,她开心的时候反倒更多了。 谢婉早就对谢父没了期望,她病重多年,被府中当家主母赶出,谢父同样不闻不问,不知道她和谢停云如今在流云宗,在剩余的日子里没来碍她的眼,正合了谢婉的意。 她们母子一场本就不易,本就不多的缘分止步于此,何必追问前程如何。 谢婉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凭着感觉朝着那个陌生男子之前站立的地方,几不可闻地说道:“你是吗?你是来看他的吗?是的话,能、能不能帮我……看着他一点。” 她走了,停云口中那个珍重无比的人也不在了。 停云该有多难过。 可是谢婉也没有办法了。 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一句后,谢婉过了很久才恍然想起,那个黑暗之中安安静静地望着这边的男子就算是停云口中说的那个人,却也没有用了。 都能被谢婉这个将死之人看见了,应当也不会是什么活人了。 谢停云的思绪有些僵硬,没有理解谢婉说的话,有些怔愣地低哑道:“您说什么?” 谢婉将谢停云拥紧了,她看不清有没有人回应,也知道没人能够回应,因此这一场不知向谁嘱咐的托孤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谢婉轻声说道:“停云啊……” 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了。 谢停云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 而他能做的只是沉默地拥紧了自己的娘亲。 谢婉不舍得闭眼,她还想多看几眼谢停云,可是眼皮逐渐沉重不已,根本不受她控制。 意识逐渐滑落深渊,谢婉鼻息轻缓,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听见了一道低沉的嗓音说道:“嗯。” 嗯……?嗯什么?他在答应谁吗? 谢婉想不起来,却莫名心安了。 谢停云珍惜地放进心里的人不多,掰着手指头数也只有两个。 很久很久以前,谢停云就在亲眼目睹那人死亡的时候死了一次。 如今,谢停云亲自为娘亲上妆、挑衣,看着她回光返照,容光焕发,看她开心地揽着自己,说了很多很多话,看着她一点点闭上眼睛,如坠深渊般又死了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宁喵:别误会,就这一次,本座可就只帮这一次,多不了一点(不放心地叮嘱) 小谢:知道啦,我会相信你的(习以为常)(温柔地亲一下猫猫)(把猫猫领过来给娘亲看看)
第37章 有一瞬间,就连谢停云也对自己此时为什么要活着的意义迷茫不易。 所有珍视的东西一一碎在眼前,他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么? “是你害死了你爱的人。” “没有你,他们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呢?” 虚无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脑海之中,每一句都是锥心刺骨的诘问,刺出鲜血淋漓的空洞来。 谢停云闭了闭眼,确实无可否认。 只不过半晌之后,谢停云默然睁开眼,轻声说道:“又不是不会死,急什么。” 不知是不是幻妖的错觉,谢停云的语气总有种敷衍式哄人的感觉,他说道:“现在有事,晚点再死。” 幻妖:“……” 嗯……好像也不是不行。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谢停云小心翼翼地把谢婉抱入了冰棺之中,随后一点点将她的面容、衣裳和鬓发整理好。 冰棺可以让已死之人容貌不改尸身不腐,谢停云隔着厚重的冰层,出神地看了谢婉许久,这才拂了衣摆,缓缓跪了下去。 这一跪,就是七天七夜。 这期间,谢婉的冰棺被完好地安放于暗室的中央,整间暗室里寒气缭绕,谢停云只穿着一件单衣,跪得板正笔直。 谢停云冷不冷宁沉不知道,总之宁沉是感受不到。 宁沉也不清楚自己方才是抽了什么风居然真的答应了,他一个幻境中碰不到任何人的“鬼魂”,就算真的答应了又有什么用,他在谢停云的幻境里面似乎只能当个旁观者。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几道声音:“听说那个谢……什么的,在为他母亲守灵?这都七天了,还在守啊。” “好像是的。听进去给他送饭的师兄师姐说他一直跪着呢,送进去的饭菜也不怎么吃,白费了。” “民间守灵不是根本不需要这么久的吗?据说民间那些王权贵族们会装模作样地为自己的血亲长辈守孝三日,在灵堂里寸步不离,悲伤得连饭都吃不下,但其实都是演出来的,就为了个大孝子的名声罢了,人在自己府中指不定怎样吃好喝好的呢。” “嗯……我也觉得他有点用力过猛了,好刻意。” 虽然没有当着谢停云的面说,但是外面的人似乎是故意讨论得很大声,就连宁沉和谢停云两人在暗室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停云神情漠然,对此没什么反应。 见里面没反应,外面装作路过的弟子们便以为他是个胆小鬼,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只听那些人变本加厉地说道:“道灵真人不是说他是人族未来的希望?” “修仙之人哪个不是斩断红尘缘分最终才能修成大道,他这个样子真的能是所谓人族未来的希望??我真搞不懂宗主怎么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一堆同门瞎了眼上赶着心疼他。” “诶,说不定他娘亲就是他害……” 砰地一声。 谢停云站在门口,漠然说道:“今日是守灵最后一天,我不想让我娘亲见血,出去。” 门外大肆嘲笑诽谤着的弟子们倏地愣了好一会,似乎是没有想到谢停云会猝不及防地打开房门和他们对峙。 然而片刻之后,为首的同门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新奇地反问道:“见血?见什么血,你难不成还想和我们动手?” 顿时又惹得一阵大笑声传来。 谢停云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自从娘亲走后,就再没有什么人或者物能够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他抬手就要关门,却反被出声的嚣张弟子用佩剑卡住了。 谢停云为娘亲守灵七日的事情整个宗门的人都知道,只是谢停云所在的小院地理位置比较偏僻,除了平日过来给谢停云送吃食的好心同门之外,基本上无人问津。 当初谢停云挑中了这里当作暂且安身的地方,就是看中了此处清净没有人打扰,只是如今反倒成了这帮弟子们肆无忌惮的资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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