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心血来潮地提议:“我还没去过雾都医院呢,今天下午没事,替他们先参观一下吧。” 安塞尔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夸张,像他这种贵族都是有自己的医生的,偶尔遇到大一点的问题,也会有医生专门赶来。 维恩也很少去医院,通常从小贩那里买点药膏药剂,再严重些便去药店问问药师就能应付生活中的一应小病了。 前世倒是去过一两次,他捧着借来的钱走进去,然后被推来推去,拽来拽去,拿着各种看不懂的单据,白褂的医生没见到几个,钱包已经空了。 终于他还是从其他病人那里听说了治愈的可能性,只是一时半会他也付不起,便带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和被希望略微填满的心,向家里走去,路上还用皮夹给小孩们换了几块糖糕,给姐姐买了一根头绳。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没有像小狗一样奔出来迎接他的小孩们,打开门,昏暗的室内,小狗们蜷缩在妈妈身边,肚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可怕闷响。 维恩将他们叫醒,有时太长久的睡眠并不是好事,它和死亡或许只有一线之隔。颜杉艇 将糖糕分下去后,维恩坐在床边帮姐姐绑头发。 曾经那头乌黑蓬松浓密的长卷发,此时稀疏无比,维恩绑了三道依旧嫌松,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咬着嘴唇忍住哭声,慢吞吞地绑上第四道。 孩子们专心地啃着糖糕,却没嚼几下就累了,非得喘一会才能继续吃。 “要是奈奈那天嫁出去就好了。”珀莉轻轻摸了摸奈奈的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丝抱怨还是遗憾。 “他们不会给她治的。”维恩沉声回道,有些无助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治病的钱够他们再买几个媳妇了。” 珀莉没有说话,眼神放空,发起了呆,维恩瞥见奈奈嘴角沾着一小块糖糕屑,有些鬼迷心窍地偷偷伸手捻住,慢慢地递到嘴边。 “啪”,一个不算响亮的巴掌,珀莉甚至没有力气打他。 维恩回过神来,脸颊红了一片,愣愣地看了眼被打掉的糖糕屑,姐姐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发抖:“你不想活了吗,会传染的。” 维恩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吃甜的了。 太苦了。 什么都是,太苦了。 雾都医院还是和前世记忆里一样,墙体老旧,内里狭小,各类病人行色匆匆地一脸茫然地走来走去,好像一瓶泥水中混乱沉浮的杂质。 因为提前预约,副院长亲自出来领路,为他们介绍各个科室和医院布局。 维恩跟在安塞尔身后,怜悯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周围看着他们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身上,他们神情呆滞惶惑,凄凄惨惨,可怖如鬼影。 维恩害怕医院,好像一进去,人生的全部希望就此易主,只能寄托在素未谋面的医者身上。 他正想东想西,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黑色的卷发,宝石般明亮的碧绿眼眸,精致的面容。 维恩愣了一下,被旁边路过的病人撞了一下,安塞尔正和院长一起观察护士配药水,突然回头看见维恩落在了身后。 维恩心思全在姐姐为什么会出现在雾都医院,对上安塞尔询问的目光,只能勉强地挤出笑容:“少爷,我去下厕所。” 安塞尔点点头,院长细心地为他指出具体位置。 维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转头朝着反方向快步走开。 院长露出疑惑的神情看向安塞尔,安塞尔眼里闪过一丝担忧,随即又浅浅地笑了笑,将注意力放回了药水之中。 维恩跟过一个转角,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倒回去看了看墙上的牌子: 传染科。 维恩的心猛地一沉,脸色也沉了下去。 珀莉此时戴上了兜帽拉着同行的法拉面对着墙站着,法拉佝偻着身体,脸色苍白,戴着挡面的口罩,小声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弟弟了……” 珀莉心虚地回头张望了一下,那个容貌艳丽的青年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但好像找错了地方,跟着人流去了另一边。 珀莉松了一口气,拉着法拉的袖子跟上排队的人,法拉看上去犹豫不决:“真的,真的不要告诉维维吗?” “告诉他干嘛?”珀莉摆摆手,“这件事我能做主的。” “是吗?”压低的阴沉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珀莉一抖,猛地转身,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正带着怒气,漂亮的眼睛微眯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跟我来。” 话音刚落,他一把拽住珀莉的胳膊,想要将她拉到楼梯间说话。 珀莉吃痛,“哎呦”了一声,法拉慌乱地伸手想要拉一下珀莉,口中解释道:“不怪莉莉,都是因为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维恩突然回过头,冷着脸瞪了她一眼。 法拉没想到从小住在隔壁的漂亮弟弟竟然会露出这么凶狠厌恶的表情,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凉到了极点,无力地松开手,本就被病痛折磨的苦不堪言,此时更是心如死灰。 她在原地发了一会呆,还是鼓起勇气跟了上去。 维恩可能真的是气坏了,手上的力道也没有分寸起来,珀莉被他的神情吓到,也没有挣扎,被一路拉进楼梯间。 带上门,维恩甩开她的手,压低声音吼道:“我是不是警告你无数遍,你是不是也答应我的?你需要钱就和我说,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弄来,只有一个要求,绝对,绝对不能去卖血。” “我没有啊!”珀莉很莫名其妙,一年多前弟弟突然从庄园跑回家,好像疯了一样抱着他们又哭又笑的,弄得姐夫都不好意思地找了个借口站在门口,防止把邻居引过来。 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维恩把她拉到厨房再三询问有没有偷偷卖血,那个时候珀莉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还以为弟弟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了一顿。 “我们家以后会很有钱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的。”珀莉还记得维恩当时眼里的光彩与自信,“没有必要透支自己的健康。” 维恩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零钱,全部塞在珀莉围裙的兜里:“都拿去买黄油和肉,我想吃你做的肉饼了。” 珀莉想说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没有必要这么奢侈,却发现刚正常了一会的弟弟又红了眼睛,努力扯着嘴角笑了笑:“就当是庆祝我回来,好吗?” 珀莉心一软,真的去买了好多肉与黄油,姐夫看见了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吃着,大家都吃了很多,香得晚上都舍不得睡觉。 珀莉知道弟弟好像对这个有执念,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听我说,我没有。” “你骗我。”维恩关心则乱,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了,“你没有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没有你又为什么和法拉混在一起?” 法拉大他们好几岁,是他们的邻居,也很穷,但是人很灵活,上一世就是她不知从哪打听了一条卖血的途径,拉着珀莉一起,结果双双感染了乙肝。等珀莉的病重得掩瞒不下去的时候,维恩才想起这个人来,一打听,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死了。 维恩恨得不行,又忍不住地满心悲凉。 现在一听到法拉那句“都是因为我……”,维恩的头都要炸了,第一反应就是她是不是又拖姐姐下水了。 珀莉很聪明,一下就听出维恩的言下之意:“你知道法拉是什么病对吧?你还知道她是怎么得的,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维恩觉得她扯开话题,嘴唇抿着,珀莉赶紧绕回来,眼神真诚:“我真的没有,我是陪她来的,她毕竟是我们邻居,她家里又没有管事的……” 维恩皱起眉头:“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他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明白过来了,愣愣地开口:“……你替她付的医药费?” 珀莉点点头,有些紧张地抠着手指。 维恩用力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原地打转,压下心中劫后余生的狂喜。 珀莉以为他还在生气,很没底气地小声道:“这件事,我也没跟你姐夫说,法拉孤苦伶仃的,又得了病可怜死了,我问过了,只是普通的接触是不会传染的,你待会态度好一点,别像刚刚那样,把人吓坏了的。” 维恩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门悄悄打开,法拉畏缩地站在门外,她知道光是她们从乡下到雾都中心做的那辆车子的车费都不是一笔小钱,生怕这对姐弟因为自己而产生隔阂。 维恩看着她,又想起姐姐前世虚弱憔悴的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等我丈夫从苏格兰回来,我们会还的……你们不要吵架……”法拉怯怯地说。 维恩对她的丈夫是生是死抱有怀疑,毕竟两世都没有见到过对方,甚至从法拉透露的消息来看,这个天真的女人或许是把另一个男人酒醉后随口的话当了真,而对方早就在一夜风流之后扬长而去了。 维恩没有戳穿她的美梦,轻声道:“不还也没事,治病最重要。” 法拉执拗地摇摇头,满脸感激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拉住维恩的手道谢。 维恩条件反射地避了一下,动作之大与突兀让三个人都愣住了。 “维维!”珀莉有些不敢相信,眼神失望,语气很严厉。 法拉讪讪地收回手,藏进斗篷里,好像很受伤似的低着头。 维恩结结巴巴地不敢抬头:“实在是对不起,工作所迫,不敢马虎……” “也是……”珀莉一下就想起来维恩还要伺候贵族少爷,连忙转身安慰起了法拉。 维恩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放在珀莉的提包中:“姐姐,我是陪少爷来的,不能离开太久,如果钱不够这里还有,只是你们会自己看医生吗,需不需要我去请假?” 珀莉表示自己可以搞定,维恩这才匆匆地离开,走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甚至还有些自我厌恶。 维恩当然知道不会通过接触传染,前世他背着小侄子去了几家小诊所,结果对方一听是乙肝,便吓得连连摆手,一边嘴里低估着“治不了,等死”,一边又埋怨他们把病毒带了过来,用扫帚将他们推出去。 维恩气不过锤着门大喊:“你算什么医生,连通过什么传染都不知道!我带了钱的,凭什么不救我!” 他锤了几下,听到里面传来恶毒的咒骂声,他的脸一下红了,又羞又怒,捡起地上的砖头就想向那个紧闭的大门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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