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走到大道的尽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大门紧闭的萧索的庄园,黑灯瞎火,空无一人,门墙上挂着还未取下的黑纱,有新有旧,似乎举行了并不只一场葬礼。 他看得不太分明,但远处府邸心心念念的二楼位置,外墙漆黑一片,看起来遭遇了火灾。 维恩心里一空,好像直面了神像的倒塌,碎片还一下下地划过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非得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他分明记得安塞尔曾经和他说过,艾姆霍兹庄园是他们家族世世代代两百年来的根,绝不会离开。他还记得安塞尔当时的坚定笑容与明亮眼神,还记得安塞尔和他坐在庄园后面的山坡上,一笔一笔地画着他们的家。 他以为他们可以永远呆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哪怕是分手之后,他也以为安塞尔始终在这里,像从前那样,安静温柔地,像山,像海,像太阳,像所有美好的,永恒的,不变的,像爱。 他一直相信的啊!可现在…… 身后传来脚步声,维恩猛地回头,只见坎森公爵拄着手杖,穿着黑色风衣,捻着小胡子得意地看着他。 “真丢脸,哭成这副样子。”坎森公爵笑道。 维恩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湿漉漉一片。坎森公爵向前一步,维恩受惊似的一下贴上锈迹斑斑的铁制大门,绿色的眸子里满是惶恐与绝望。似乎身后冰冷的铁贴着肉能带给他安全感与人世的温暖。 “哦,我似乎忘记和你介绍了。”坎森公爵似乎很满意他近乎崩溃的样子。扬起一只手,挑了挑眉,火上浇油:“如何?喜欢我新买的庄园吗?” 维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转头去看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还不等维恩回答,从马车上跳下来几个保镖,一把扭住维恩的手臂,将猝不及防的他按在铁门栏杆上。维恩像困兽一样,咬牙低吼着,双目赤红,剧烈地挣扎了起来,铁门被摇得“哐哐”作响,铁丝嵌进他白皙的脖子,带出鲜血,却依旧没有挣脱开,反而肚子上挨了一拳,眼前一黑,慢慢跪了下去。 “走吧,法国来了位贵客等着见你呢。”坎森公爵气定神闲地看着被拖着走的漂亮青年,刚刚有一瞬间,他竟然会担心维恩自暴自弃,自我了结。 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要知道,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这个没有骨气的年轻人有多怕死多怕痛,哪怕是再屈辱的时候,哪怕是全家死绝世上只留他一个人,他还是在苟且偷生着。甚至有时候坎森公爵也会好奇,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可维恩还是活着,倒也给他省了不少心,毕竟像这么漂亮又有背景的宝贝,弄丢了可就再找不到第二个。 一路将维恩带回公馆,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替他换着衣服,清理伤口,维恩任由他们摆布,垂着眼睛,没有一丝神采。 “怎么回事?”坎森公爵口里的贵客不合时宜地进来,正好看见地上染血的毛巾,语气一下冰冷起来。他也不等人解释,双手抱胸,扬起下巴:“你们都出去!” 坎森公爵还要仰仗他在法国海关给自己行方便,只能低声下气地开口:“伯爵,他现在情绪还不稳定,等我们……” “等你们把他打得没有情绪,就叫稳定了是吗?”伯爵毫不客气,皱起秀气的眉头:“我的话不说第二遍。” 坎森公爵闭上嘴,示意所有人退出房间,临关门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的维恩,只是维恩低着头好像没有生命的漂亮雕像。 伯爵的尖头皮鞋踢开地上杂乱的布料与药瓶,一步步走到维恩面前,双手攥着衣服下摆,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 过了好久,维恩才缓缓抬头,和伯爵黑紫色的眼睛对视。 看着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眸此时如此黯淡涣散,伯爵心里很不是滋味,嘶哑着声音说不出话,却看见维恩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伯爵以为是对方认出自己了,眼睛亮了起来,但是没有。 维恩挣扎着,直跪在地上,用膝盖爬到伯爵的面前,抓住对方的腰带,仰着头,依旧带着那个讨好的僵硬的笑容,声音破碎,断断续续,前后不搭,一鼓一鼓的脖子上带着深深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 “伯爵。”他依稀在说,“带我走吧。” 他努力地笑着,试图发挥自己唯一的优势——他的美貌,却不知道自己眼睛哭得肿肿的,鼻头发红,嘴角带血,满脸涕泪,头发脏乱,衣服破烂,很是难看。 “带我走吧,求您。” 他可悲地重复着。 眼里却眷恋地盯着希金斯那头灿烂如同金色阳光的长发。
第63章 维恩(六十三) 处理好心情, 维恩再次迈进大厅的时候,又是那副光鲜亮丽的样子,若非早就认识他的人, 恐怕都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真认为他是什么天生的贵族。 维恩现在的想法很简单, 前世虽然恨透了坎森公爵和哈特格林夫人, 但新的人生已经开始了, 现在他的家人都健健康康的, 安塞尔也陪在他身边, 他有存款,有房子,有朋友, 完全可以装作干干净净——事实上这一世他就是干干净净, 没有什么必要再因为上一世的恩怨而破坏现在的生活。 他招惹他们,不是为了报仇, 非得说有什么个人情感在里面, 那就是想要出那口郁结在胸口的怨气。 除此之外,就剩下有关事业上的思量了:前世一直都是坎森公爵在和艾姆霍兹争抢第一的位置, 如果他想要将艾姆霍兹变成领头羊, 带着雾都其他企业家跑向错误的方向,就需要一只强壮的羊带头跟着他跑, 也需要一个野心勃勃同时又有实力的人来接下烫手的山芋。 坎森公爵于公于私都是他觉得最合适的人选,恰巧对方又送到了跟前。 如果他要的少了, 谁会相信一个智力正常的人出卖自己的表哥只要这点东西?如果他要的多了, 也有可能被坎森公爵认为是在羞辱, 而被记恨。他相信现在的安塞尔绝对护得住他,但他不想再添麻烦。 所以, 一万英镑,刚刚好。 对他们来说有些心疼,却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同时一万英镑也可以让他们放心地信任维恩。相信他贪财,有弱点,和他的表哥不一样。 见他独自一人闷闷地喝着酒,便有些商人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攀谈,想要分一杯羹。他们中有些是刚刚从商,没有什么把握与信心,有些则是做得见不得人的生意,不敢去找安塞尔。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舞会的开始不久,安塞尔就找了个回去换衣服的借口,悄然离去,这样一来,所有想要合作的人不得不去接触维恩。 今天结束之后,维因也会成为整个雾都避不开的名字。维恩有些怀疑,这次舞会到底是为了给夫人解闷,还是为了他特意举办的。 周围围的人越来越多,维恩暗自好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艾姆霍兹的商业地位有多尊贵,偶尔举办的一次舞会,也是各个企业家削尖了脑袋挤进来的。进来之后,也不跳舞,一个个围着互相试探聊天,倒像是大型的经验交流会。 这些人中好大一部分他上一世认识,所以越发能察觉到两世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之大。 光是看他们那个殷勤的模样,哪能想到曾经总是露出趾高气昂,满眼鄙夷的表情? 权力,金钱还有天生的阶级地位,果真是有这么大的魔力,将一个人分成两半,一半向上讨好,一半向下施虐。 若非太清楚这些人丑恶的嘴脸,维恩还真有些沉溺于这种高高在上的主宰感。 他嗤笑一声,委婉谢绝了他们聊天的请求,他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可以做这些商业上的决定了。 维恩端着酒杯目光搜索着周围的人群,越过舞池去后面一排休息室找安塞尔。 虽然这种社交让他心情亢奋,但亢奋过后,那种怅惘疲惫的心情又填满了全部的感官。 他有一点想安塞尔了。 长长的走廊铺着红色的鹅绒地毯,一扇扇重复的门,有的闭着,有的打开,维恩慢慢地走过去,猜测着安塞尔会待在哪里,说不定正坐在窗台上,喝着果汁看书。 奇怪的是,哪怕只是想想自己那个情绪稳定的恋人,他焦躁的内心也慢慢被抚平,变得安宁起来。 他停在一个半掩着的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突然看见走廊尽头,有一抹熟悉的金色一闪而过。 他心里一动,追到拐角处,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跟丢了吗,还是我的错觉?维恩有些沮丧地放慢脚步。 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愣愣地看向右手边,那里一扇门微微留着一条缝,在一排紧闭的会客室中很醒目。 维恩的心跳快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抿住嘴唇,回头看看周围确定整个走廊只有他自己后,慢慢地一步一步移向打开的门。 手搭在把手上,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因为有专人打扫,会客室并没有预想中灰尘的味道,窗帘紧紧拉着,整个房间笼罩在淡紫色的阴影中。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维恩有些失落地停住脚步。 身后猝不及防传来“吱呀”的关门声,维恩悚然一惊回过头,只见安塞尔背靠着门,双手别在身后,白色的繁复衬衫配上浅色条纹西装裤更称得匀称的身材修长,在晦明不定的光影中笑得温柔,他的声音也像拂过梦境的轻纱,带点磨砂的质感:“在找我吗” 维恩眉眼放松,连带着绷紧的肩膀也垮了下去,好像养熟了的小猫放下所有的戒备,迈着慵懒的脚步慢慢靠近,眼神黏糊糊的,一秒也不肯移开。 安塞尔正想问问他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却被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少爷……”维恩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好像在克制着某种更为强烈的情绪,一只手掌收为拳头绅士地搭在安塞尔的肩头上,另一只则放肆地顺着腰线向后,摸到脊椎的位置,慢慢向上。他低着头看着恋人,呼吸轻轻地吐在对方柔软的额发上。 安塞尔抖了一抖,压抑的惊呼化作一声急促的鼻音,茫然地手一松,贴紧门板,重心有些不稳似的调整了一下站姿。 维恩勾起嘴角,他可能比安塞尔本人还知道了解这副冷淡的躯体,不给对方找借口逃走的机会,他放在身后的手,很自然地换了个方向,将房门的保险打开,然后唐突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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