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安塞尔转动着蓝宝石扳指,眯起眼睛,像一只惬意的狐狸,“只是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威廉很嫌弃地拉远距离:“你说的都是什么糟糕的话呦。”他咂咂嘴,将帽子拿下来,理了理头发又戴上,“那我就说了啊。她要么是哪个有钱人的新情妇,要么就是一个骗子,压根就不是什么贵族小姐。打听了一圈,没有认识的。” 安塞尔笑了:“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是来卖衣服的。” 威廉皱起眉头:“卖衣服?” 安塞尔指了指站在门口与一个女仆交流的梅林:“很明显。你刚刚出门的时候,我叫住了从那回来的一个女仆一问就知道了。对方是推广衣服上装饰的花边,不仅如此,还让有意向的客户都留了地址,提供上门定制服务。” 这真的是威廉想象不到的,他以为一见钟情天降良缘实际只是一场广告? “很聪明,不是吗?”安塞尔看上去很欣赏,威廉低着头,没有说话。 “怎么,失望了?”安塞尔问。 “没有,”威廉摇摇头,目光盯着梅林身后的包间,露出虎牙笑了,看上去邪性十足:“更喜欢了。” 安塞尔听到这话,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但脸上表情不变,提议道:“那不如送给夫人一件定制的长裙好了,这样你也有借口接近。” “好主意。”这位行动力极强的年轻军官立马起身又跑了出去,留下安塞尔笑着摇摇头,重又把目光投向舞台。 维恩见好就收,拉着梅林趁戏剧正到高潮的时候,偷偷溜走了。他给了门口看门的朋友三便士,作为放他们进去的报酬。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衣服换下来,又变回穷小子穷丫头的样子,就近包了个便宜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里,维恩掏出他的小本本,用自己的记号重又记录了一遍收到的四个地址,梅林隔着钱袋数着里面的钱币,脸兴奋地涨红了:“维恩,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放在一起。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还只是定金,”维恩也很激动,但还是故作镇定,“以后会有更多的钱。”他接过来,掏出来数了一遍,然后又挨个放进去,连着钱袋一起递给梅林。 梅林不敢接:“这是……?” “你都先拿着,缺什么材料就去买,卡斯迈男爵的母亲可是伯爵夫人,我们要好好做,到时候在生日舞会上一穿,不就是活的广告牌?” 梅林感动地咬住嘴唇,但又有些紧张起来,她在庄园里只伺候过男爵夫人,伯爵夫人听上去好遥远,自己真的能做好吗? 维恩倒是没太大感觉,这些贵族说到底其实也一样,权色财名,有几个脱离了低级趣味?包括安塞尔也不例外。一旦四者都想兼得,难免掣肘,事实上上一世除了最后一出戏演的狼狈了些,其他的时候,维恩都像一个优秀的马戏演员,凭着色悬丝而舞。 于是他开口安慰道:“你也别担心,我会帮你的。十几天来不及从头做一件新的,我先陪你去买一件现成的,然后一起修改。” 梅林感动地点点头:“维恩,还好有你……” 不,是还好有你。维恩默默在心里回道。 或许是这段时间两个人走得太近,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 梅林那边还好,只是背后讲点小话。男生这里的针对就露骨了很多。 维恩正在帮忙拎着水桶去浇水,是的,为了融入整个庄园积累人缘,只干自己的本职事务可不够。 路过马车时,马突然抬起蹄子,蹬了几下,维恩躲闪不及,被顶到肩膀,一屁股坐在地上,水翻了一身。 本来坐在马车前杠上盖着草帽假寐的马车夫金哈哈大笑起来:“胆小鬼,娘娘腔。” 维恩捂着肩膀爬起来,阴沉地看了他一眼。 金又高又壮,就喜欢玩强耍横,歪头扭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嗒一声,哼笑道:“不服气?” 维恩不说话,捡起地上的水桶,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金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没种。” 那一蹄子踢得真狠,强撑着干完一天的活,维恩觉得自己的肩膀抬不起来了,脱下衣服,一大块淤青。和他住在一个仆人房的卡罗拿了药膏,边帮他抹上,边用方言咒骂着金。 维恩咬牙吸着气,这还是他重生以来吃的第一次苦头,之前太顺了,让他还以为自己开始走运了。 换作以前,他和金就算是对上了,但现在他真的不想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这个人渣身上。 “好了,别骂了,快帮我闻闻,药膏味重不重,我出去还有事。”维恩穿上衣服,努力抬抬自己的肩膀,露出和平常一样的假笑。 “又去找梅林是吧?”卡罗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装糊涂呀?这个金就是喜欢梅林才整你的,之前有个看门的小子,就因为这个被合伙打了一顿。” “他这么嚣张,没人管的吗?”维恩皱起眉头。他以前从没关注过这些比较边缘的下人。 “谁管?”卡罗压低声音,“这话也就在屋里讲讲,管家华老先生就是个老好人,没人怕他,夫人倒是凶,可除了她的宝贝侍女当女儿宠,才不管其他人的死活呢。” “夫人不管,那少爷呢?” “少爷?”卡罗迟疑了一下,“哼,得了吧,少爷回来快一个月,不是出去见朋友,就是待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平时都见不到人影。要我说这些书读得多的,清高着呢,更看不起我们这种人。” 不是的。维恩在心里反驳,就是卡罗嘴里清高着的人,在大萧条的时候哪怕破产,出门都坐不起马车,晚餐只有卷心菜汤,也还是以最低标准养着庄园大波的仆人。 维恩后来才从某个伯爵嘲讽的话语中知道,安塞尔本可以带着储蓄跑到别的国家继续过着少爷的生活,或者直接遣散庄园,而不是把钱砸进这个无底洞里。 “唉。”卡罗见他不回答,自顾自地叹了口气:“现在,我也就期望着,少爷能找个厉害的妻子,好好整顿这个庄园。” 妻子。 维恩垂下眼睛,是,上一世如果不是自己勾引,安塞尔本应该顺顺利利地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生下几个聪明的孩子,而不是三十几岁再见面时身边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想到这,维恩的心就绞痛起来,他抱着私心,留在这个庄园里,只为了能偶尔看见对方,可他回想起几天前在剧场的惊鸿一面,心里又不甘心起来。是的,那时被惊艳的又何止安塞尔一人? 维恩看见那个年轻的贵族站在高台上,一手撑着栏杆,另一手举着小巧的望远镜,金发随意地编了两道垂在肩上,一枚金色羽毛吊坠落在胸前,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黑色的丝绸衬衫,看上去矜贵又柔和。 安塞尔的长相只能算是清秀,可奇怪的是只要出现在你的视线里,哪怕他身边站着公认的美男子威廉,也会一下用独特的气质抓住你的目光。 水中的月亮,维恩想到了以前听的故事,他不敢再像无知的猴子那样去触碰它,搅碎它。可他也不甘心,心口就好像郁结了一股气,连带着肩膀也剧痛了起来。 “不过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驾驭厉害的妻子哈哈……” 维恩想勉强地笑笑,可嘴角还没扯到位,就忍不住开口:“一个夫人还不够厉害吗?再来一个,指不定咱们都要卷铺盖滚蛋了。”他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口吃都好了,卡罗愣了还没听清,就看着他猛地起身,披了外套,关门出去。 “冲我发什么火?”卡罗把手上的药膏用力丢进抽屉里,然后砰地一声关上:“莫名其妙……我说错什么了吗?”
第6章 维恩(六) 一头冲进冰冷的夜风中,维恩的大脑冷静了一些。 他低下头深呼了几口气,将无用的情绪克制下去,按约定的地点去找梅林。 两个人坐在花园里的石桌子旁,维恩在纸上用炭笔画花纹,梅林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垂在桌子边,姿态很怪异,忍不住开口:“你手怎么了?” 维恩随意地笑笑,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不小心撞到了,没事,梅林同学,认真听讲。” 梅林没有理会他的玩笑,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维恩平静的脸色扭曲了一下,眼角的肌肉抽搐起来。 梅林松开手,垂下头,手抬起来飞快地擦了一下眼泪。维恩慌张起来,连忙下了凳子,蹲下身子抬头看她:“哭什么?” “我刚刚去找你的时候,听见你和卡罗说话了。”梅林紧紧地揪着自己泛色的裙摆,嘴唇颤抖:“是不是因为我,金找你麻烦了。” 维恩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很认真地问道:“你喜欢金吗?” 梅林用力摇头:“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可是他一直缠着我,还不准我和别人说话,我害怕他。” 维恩有点意外,因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梅林虽然对他有好感,但最后还是和金结婚了。他们婚后不久便搬出了庄园。从那以后,维恩就再也没见过梅林,倒是偶然听人提过她离开庄园后的情况,但现在一时也记不太清楚了。之前说过,喜欢他的人很多,他只对有钱有权的有印象。 “我喜欢……”梅林垂下眼睛,有些扭捏:“温柔一点的又聪明的男人……” “我也是。”维恩压根就没觉得这两个词和他有关系,所以也没听懂梅林的意思。反倒是这两个词,让他想起了安塞尔,于是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什么?”梅林没听懂他说话,不过也不在意,维恩因为口吃不爱说长句,表达的意思经常含糊不清,她已经习惯了。 维恩有些心虚地没有接话,他见过的那些带着漂亮小厮的贵族多半都是有些私情的,可谁也不会把这些放在台面上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就像之前人人都知道他是安塞尔的情人,可出了卧室,他还是得装样子喊主人。 这个时代同性之间是有个罪名的,叫sodomy。 又安慰了几句梅林,把草图给她之后,两个人都各自回去。 快要走出花园时,维恩听到一声细微的猫叫。 庄园里只有一只猫,是安塞尔养的珍珠,长得很漂亮,浑身是米白色,没有一根杂毛,但性格有一点凶,喜欢呲人。安塞尔以前开玩笑说维恩就是珍珠变成人,漂亮又暴躁,那时维恩正好抱着珍珠盘腿坐在床上,听到这话,和珍珠一起呆呆地抬头看他,两双绿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剔透。 正在整理衣服的安塞尔忍不住走过来,一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捋起维恩耳边的碎发,维恩能感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嘴唇上停留了一会,但最后安塞尔还是轻轻地在他鼻头落下一吻。 就好像羽毛拂过,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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