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些东西递给母亲,手在空中举了很久,没被接过。 那最上面顶着的就是医院的病历本,赫然写的是何知的名字。 静止的几秒内,呼吸声都显得尤为大——直到母亲拿住它们的时候,何知才觉得手头轻了、心头也轻了、什么都轻了。 他才敢淡淡地说:“我生病了。”
第70章 颤抖着清晰 【:感觉抓不住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想过去的你是怎样抓住我的。】 鸟在窗外叫。 宋西川同何思在病房内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两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何思的手塞在被窝里抓紧了床单,说不紧张是假的,面前的男人身形挺拔如青松,双手插在黑色长款呢外套的口袋里,即使站姿随意,也抹不去这般浑然天成的气质。 被视线打量的滋味不太好受,何思大脑一片空白,也难以运转起来去思考他究竟是哥哥口中的谁。 直到男人抿着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开口即是低沉悦耳的嗓音。 “何思,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啊,你好,”何思打了个激灵,张嘴胡说,“你是陪我哥一起来的吧,你家也在这边吗?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以前和你见过吗?呸呸呸!那个,因为——” “紧张什么?你把我当作另一个哥哥就行,”宋西川在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因为是何知的小妹,爱屋及乌,他对她的耐心也十分多,“我父母是住在这里,考了大学才去的外地。” 何思张了张嘴,问:“......你是我哥哥的同学吗?” 宋西川朝何思点头。 何思盯了他好一会儿,骤然间福至心灵,一拍巴掌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经常送我哥回家的人吧!前面一下子没想起来。” 宋西川往后靠在椅背,“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还能记得?” “因为哥哥你长得很标志嘛,”何思狗腿地笑了笑,“看过一眼就忘不掉了。” 宋西川看着她,突然觉得在某方面上何思与何知也是像得很。高中那会儿,何知也是她这般活泼,夸人的话也是张嘴就来,兄妹俩果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真希望何知能变回之前无忧无虑的模样。 一时之间,宋西川没再接话,于是空间内再次陷入沉默。 何思看向窗外,又看向门口,视线最后落在宋西川身上,紧拧的眉心透露出她此时的紧张。 很快,她试探着问:“......那个,你知道我哥出去和我妈说什么吗?” 宋西川风轻云淡地颔首,回答道:“聊一些大人该聊的事。” “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何思坚决地抗议,“我已经成年了。” “......” 宋西川的面庞与其整个人一般平静,他看向何思,没准备回答。 照理说何思作为何知的家人,拥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 但何知事先交代过宋西川,与小妹单独相处时无论她怎么问,都不准告诉她,至少等她做完手术。 宋西川尊重何知的意思,并且答应了他。 但该怎么说呢?终究是血脉相连、心有灵犀,当亲人之间的预感莫名其妙地来临,挡也挡不住。 或许是何知松开了她的手,又或是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给何思带来的下意识的心悸已经完全无法遮掩。何知不在房间里,就看不到此时何思面上的表情有多么难看。 宋西川不说,何思就无处可问。她知道没办法从任何人口中得到答案,越是这样,就越让她心慌,哥哥的状态确实很奇怪,精神勉勉强强,但是看上去……脸都不圆润了。 何思缓慢地眨了眨眼,低垂着头,像是酝酿了许久,最后却只是问。 “哥瘦了。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最近......过得不错。” 舌尖在上颚研磨半晌,宋西川仅是吐出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就觉得乏力。 面对这双与何知相似的眼眸,看到里面迸发出这样猜疑不安的神色,宋西川就忍不住心疼。 感觉小姑娘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打了个转儿,宋西川正思考接下来要如何搪塞,结果何思最后只是轻声说:“好。” 接着又说:“我希望他能过得开心一点。” “会的,”宋西川没有迟疑,给了她准信,“我会一直陪着他。” 何思听不明白了,仰头迟疑地问:“……一直?” “我和他住在一起。”宋西川平静地承认了。 “嗯?哦,可是,这好像没什么关……啊?!” 何思猛地瞪大眼睛,眉毛飞扬得感觉下一秒人就会从床上跳下来。 “你你你你的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宋西川挑眉,这小姑娘聪明得很,不可能听不懂,“所以你放心。” “我的天……”何思还处于呆滞状态,嘴里念念有词,“妈还在催他快点找女朋友,转头默不吭声就领了一个回来,不对,倒还不是领回来,是把自己给嫁出去了,这才多长时间啊。哥哥什么也不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宋西川微笑着,回答得很快。 他说:“很久了。” * 宋西川与何思聊了一会儿,何思看上去还是担心,于是又向何思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照顾好何知。 宋西川算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可何知没有回来的迹象。 眼角总突突地跳,宋西川等不住了,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对何思说“我出去找你哥”,然后走出病房的门,朝何知先前离开的方向走去。 皮鞋踏在瓷砖上发出有规律的响声,进而越来越快,到达一个临界点后,又越来越缓。 宋西川在找何知的时候走得很快,听到何母声音时就慢慢停下了脚,他和正在对话的两人也许只有一墙之隔,因为那声音从半掩的安全门缝隙中传来,是如此地清晰。 又如此地熟悉。 * “......” “......” “......我觉得这样没必要。” “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你现在去你妹妹病床跟前把这句话重复一遍给她听——你们俩都是我的孩子,都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哪有哪个亲哪个不亲的?是、我承认你小时候我们太忙没有管你,但是吃的穿的从来没亏待过你们,你就不能多体谅一下爸爸妈妈,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能二者兼得的吗?” “......” “我和你爸赚钱、赚钱就是赚来给你们花的啊!还了房贷,剩下的全是你们的,家里的钱就是有需要的时候用在你们身上!你要住院、要化疗要治病!第一时间要和我们讲!我们是外人吗!?” “......” 传来手掌拍打衣物的声音,伴随着何母带着颤抖的声音。 “你自己、自己怎么能在医院照顾得了自己?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什么都没说!!你以为这是什么病吗!?你爷爷当时就是这样走的!你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事,到现在了才说、才说!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我现在才想清楚。”何知终于开口了。 何母神情一僵,她缓缓抬头,觉得自己只是幻听,“......想清楚什么?” “想清楚不治了。” 话音落下,通道里前所未有地安静。宋西川站在门后,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了。 何母拽住何知的手抖得厉害,狠皱着眉,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她嘴唇哆嗦着,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治了?” 何知点头,平平地告诉自己的母亲:“不治了。” “你疯了?”何母几乎是在尖叫,“做什么要这样!?说不治就不治了?你没告诉我们也没和我们商量,就这样不治了!?” “不治就是不治,”何知盯着她,十分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也不是你们的附属品,做出这种决定不需要和你们商量。” 许是何知的语气太过坚硬,何母渐渐开始感觉无力,无力去怒吼嘶叫或是辱骂,转而声音变得软弱又颤抖。 “为、为什么不治?家里有......家里没钱也会给你凑钱,你之前打电话给我说没钱是因为这个吗?......没关系的,何知,爸妈......爸妈把房子卖了都会给你治,你不要这样说不治就不治了好吗?” 何母的眼里已经泛起泪花,连皱纹都乍然变多了。她摸着何知的手,眼里满是自责与难过,与何知面上显露的平静截然相反。 “你这样、你这样叫爸爸妈妈怎么办?几个月来一句都不说,什么都不说,现在突然就告诉我不治了,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呜咽的哭声此时才开始明显,何知站在母亲面前低垂着眉,看上去就是个被父母批驳做事不对的小孩。 他看着母亲陷入比梦中还绝望的癫狂,看着母亲颤抖着抬起手一巴掌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看着母亲的眼泪掉下来又被自己扇掉,嘴里不停念叨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我的错!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啊!” “怪我!怪我没有管好你啊!!……怪我没有……” “别打了,”何知叫她,她不听,何知就再叫,“别打了!” 母亲好似陷入魔怔,直到何知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才堪堪停下,眼泛泪花呆呆地顺着何知攥住她的手往上看,视线慢慢落在儿子的眼睛上,又是一怔。 何知近乎是咬着牙在说:“这到底能是谁的错呢?小妹躺在里面要钱,至少她动完手术就好了就没事了,这钱花出去值,放在我这边就是个无底洞,没用的。” “可是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我都这样说了你还听不懂吗!?因为何思还能活很长很长时间,可是我不能!” 何知轻轻一动,左眼的眼泪就顺着脸颊留到嘴角和下巴,他仰起头深呼吸间,缓缓地、脱力地告诉她,“所以没必要了。” “......” “什么叫没必要?”何母的手垂落在身侧,低垂着头,叫任何人都无法看清她苍老的脸,“当父母的连自己孩子生病了都不知道,我知道自己这一生活得失败......也、也没想过会这样失败......你别的事情闭口不言就罢了,不回家也罢了,不打电话也罢了,这种事情怎么、怎么能不说呢?” “一个当妈的,”她的眼泪近乎是在瞬间爬满全脸,“一个当妈的,什么忙都帮不上。从小到大,你做过的决定我们从来没有干涉过你,你以后想去哪,想做什么工作,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但是唯独这件......唯独这件!!” 何知偏开头,他抑制着自己的语调,说:“唯独这件,是我做过最荒唐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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