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唐贵和刘小娥成天在村里走东家串西家,吹得天花乱坠,她如果直接大咧咧地告诉唐墨“你兄弟完全是个骗子”,唐墨那倔脾气肯定不信,搞不好能偷偷从板厂结了账就去存钱领奖。 唉,咋过个年这么不消停……姜冬月捏着三张一模一样的优惠券发愁, 连铁锅里的花生都差点烤糊。 “妈,没事儿,我把炉门挡住啦!”唐笑笑蹦蹦跳跳赶来救援, 手里还举着半瓢水, “浇锅里吗?” 姜冬月急忙拦住:“不用不用, 带着壳呢, 里面花生仁不糊。” 说着将铁锅端到地上,拎个小板凳挡住, “晾一会儿再吃, 又香又脆。” “好吧。”唐笑笑应了声,把水瓢放回桶里, 趴到椅子上继续写作业。 唐笑安在旁边呼哧呼哧地摆弄气球,一会儿吹吹这个一会儿吹吹那个,稍微吹到自己拳头大小,就哒哒哒地递给姜冬月让她捆住口, 然后用红毛线串起来。 “妈,什么时候过年呀?我想把气球挂到鸡窝里。” 姜冬月哭笑不得地问:“为什么要挂到鸡窝?咱们挂到窗户边儿吧。” 唐笑安认真说道:“因为大公鸡的头顶和气球一样红, 好看。” 姜冬月:“……” 她默默感叹了一下儿子的眼光,看看表差十分四点,便刷干净搪瓷盆和面。 今年高成强结了婚,高成富添了个女娃,俩外甥正月里都会过来报喜,她得多蒸两锅馒头,同时把新媳妇和新生儿的红包提前准备出来。 姜冬月一点点把温水倒进面粉里,搅成絮状后用拳头不停揉按,揉着揉着,忽然灵机一动:她可以把钱“借”出去啊! 唐墨每天下工后都会查数儿,砂光了多少张板子记到小本本上。怕结账时算不清被老板坑,前两天在家加加减减了好几遍,刨除入冬时支取的两笔钱,总共能结算七千出头。 但百商银行的存款是一万起步,只要她先下手为强,把信用社存的钱“借”出去,加上必须留出一两千过年花用,家中就凑不够一万块了。 以唐墨的脾气,也不可能找别人借钱存自己折上…… 姜冬月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天晚上安顿孩子睡下,就开始念叨姜秋红的难处。 她白日里想了七、八条理由,一条比一条可信,奈何平常很少对唐墨扯谎,紧要关头两片嘴皮子愣是不怎么听使唤:“咳咳,那个现在彩礼高了嘛,我姐姐往家娶媳妇拉了窟窿,她婆婆又得了那个什么……反正想找咱们借钱,说是明年春天就还。” “嘿,我当你有啥要紧事儿憋得难受,一晚上转来转去的,原来是为这个。”唐墨拿袜子擦擦脚,十分大方地点了头,“该借就借,以前咱家日子困难的时候,大姐和姐夫没少帮忙,不能看着他们犯难。” 成了!姜冬月心头暗喜,毫不吝啬地拍了唐墨几句马屁,便拱进被窝合眼睡觉。 唐墨难得享受这种待遇,美滋滋地出去倒了水又检查门栓,回屋躺床上拉灭灯才想起忘记问姜冬月借多少了。 他伸长脖子往床右侧看,怕吵醒孩子只敢发出气声:“冬月~你大姐想借多少呀?” 姜冬月睁开眼睛,同样气声回答:“六千~” 啥?! 唐墨“嗖”地精神了:“咋借这么多?” “你小点儿声。”姜冬月边说边在被窝里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我姐夫怕医院用钱太狠,赶上急事凑不出来,就多借了点儿。” “你放心吧,我姐姐最有骨气的人,明年就是卖地卖粮也不可能赖咱家账。” “我哪是怕大姐赖账,我是……咱家总共才存了几千啊……”唐墨简直想把姜冬月从被窝里薅出来仔细分辩,但姜冬月扭过脸给他个后脑勺,竟是抿住嘴不吭声了。 唐墨没奈何,气哼哼抻了会儿脖子躺回去睡觉,转天早起也不跟姜冬月说话,吃罢早饭跨上自行车就出门干活。 他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没有反悔的意思,姜冬月拾掇干净锅碗后便放心地找出身份证和存折,嘱咐唐笑笑和唐笑安在家待着玩儿,骑自行车直奔平村镇。 这年头乡下信用社向来没什么人,很少排队,她进去没多会儿就办妥了业务,将三张旧存折的钱重新转存到一张新折子上面,利息则放进手提包里零花。 临走忍不住问那柜员:“你知道百商银行吧?为啥人家利息那么高,你们信用社这么低。” 对方隔着玻璃瞟瞟她:“老乡,我们是国家信用社,正规可靠,不搞那些花把式。” 姜冬月故意道:“我听说百商银行二十五搞抽奖,就在你们信用社前面,跟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啊?” “别别别,跟我们可没半毛钱关系。”柜员连忙摆手,“过年前后小偷和骗子特别多,还是信用社最稳当,你要有亲戚朋友存钱,可以跟他们说说,咱这儿大额存款也有奖励。” “行,我知道了。”姜冬月应了声,仔细把存折和钱藏进夹层,就匆匆赶回家蒸馒头。 面团发得蓬松,但她昨天和面时有点走神儿,不小心面粉倒多了,大蒸锅上下两层都放满了还剩七个馒头没地方搁。 唐笑笑围着灶台摩拳擦掌:“妈,让我擀烙饼吧。我学会画圆了,肯定能擀得特别圆。” “烙饼得用死面,发面不行。”姜冬月一边说一边将蒸笼最中心的馒头拿出来,然后在原地放一碗凉水,将平常做饭熥馒头用的铝箅子平整压到碗上,铺开笼布把八个馒头放匀。 “这样就行啦,上午咱们吃新馒头和白菜,吃完带你和笑安去高家屯。” …… “姜冬月,你真是出息了啊,都学会编瞎话了。”姜秋红把外甥和外甥女打发到院子里玩跳绳,低声数落妹妹,“纸包不住火,何况六千块 不是小钱,以后老黑知道了你咋跟他交代?” 姜冬月两手一摊:“没办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不把钱挪走,就得叫别人坑走了。” “瞧把你光棍的。”姜秋红瞪妹妹一眼,到底还是把存折锁进了柜子里,“那我先帮你收着,回头老黑跟你吵架也别怕他,要怪就怪他兄弟名声太差,你不敢沾惹。” 姜冬月“噗嗤”笑了:“其实我心里真这么想的。我嫁到他们村这些年,就没见唐贵往外出过一毛钱。冷不丁叫我占他便宜,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就老黑还觉着他兄弟算个人。” “男的都这副德性,裤腰带没眼儿记(系)不住,非得吃够亏才长记性。”姜秋红抱怨妹夫几句,顺带着把高明也臭骂一通。 “当爷爷的人了不知道轻重,大冬天跟别人跑出去挖鱼。鱼尾巴没见着呢自己先冻感冒发烧,年根底下了我在家忙得团团转,他坐药铺慢悠悠输液,真是一天揍三顿不解恨。” “成富也没半点眼色,亲爹病成这样还找他砌猪圈,媳妇会养猪就找媳妇娘家人窜忙啊,又不是不认路。干守着一个爹吸血,我看他亲爹累垮了找谁哭去!” 姜冬月起初以为姐夫去外甥家帮忙没多问,这才知道他生病了,忙说道:“姐姐你别生气,刚成家的年轻人都不会过日子,熬两年就好了。” 如此劝解几句,她坚持到店里称了十斤鸡蛋,又到药铺看了看高明,然后才蹬着三轮车带一双儿女回石桥村。 经过村西桥头时恰巧遇到刘小娥,开着一辆崭新银灰色电三马春风得意,车斗里满满的全是成捆宽粉条。 “嫂子,买粉条了吗?没的话拿一捆吧。”刘小娥踩下脚刹打招呼,“这些都是百商银行的奖品,回头你跟大哥领奖时报小贵子的名儿,能多送二斤呢。” 姜冬月今天保住了自家血汗钱,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轻松,笑盈盈地道:“都买了,你带回家去吧。对了,那彩电我们不领了,优惠券给你要不?” 刘小娥“歘”地瞪大了眼:“不领啦?哎哟喂,那可是一等奖呀,嫂子你咋说扔就扔?” “我姐姐家有事急用钱,给她凑了点儿。”姜冬月十分坦荡,闲扯两句后再次问刘小娥要不要券,“听老黑说有人愿意出五十块钱买,你要不领彩电就转手卖掉,多少赚一笔。” 刘小娥“呵呵”干笑:“人家银行正规得很,不能报名顶替,尽量叫大哥过来领吧。” 说完松开脚刹同时拧右把手,一加速拐进村口没了影。 奶奶个腿儿的,姜冬月真是扫把星转世,好不容易拉个买卖都能搅黄,她得赶紧找小贵子合计合计。 * * * 姜冬月并不关心刘小娥想什么,她顺利解决掉悬在心头的一桩大事,干啥都觉得更有滋味,买糖瓜、炖猪肉、炸小麻糖、腌咸豆腐……很快将家里的盆碗坛罐装满,连老咸菜干也晒了半筐。 等到腊月二十四,唐墨从板厂结了账,夫妻俩商量着留出两千块,剩下的全部存进信用社。 “唉,三千块难倒英雄汉,咱家大彩电就这么飞了。”唐墨摇头晃脑地叹气,“早知道不去凑热闹,也省得这会儿白心疼。” 姜冬月收起存折:“好啦好啦,借出去的钱早晚能回来。” 她翻开自己的小本子,“喏,咱家就买了猪肉,鸡和鱼都没买,你赶集时挑一挑买吧,过了二十七准得涨价。” 唐墨:“行,今年多买几条鱼,我看笑笑和笑安都爱吃。” 唐墨惯来是个少说多做的人,发两句牢骚就把电视机抛到脑后,揣着钱去集市买东西。 这是唐家庄去年刚立的集,平常人少,但拉货车行走的商贩多,价格也相对便宜。 他这边难得闲逛,姜冬月则继续为过年忙碌,泡发干枣烫黏米面,抟完一锅窝窝头又开始蒸糖三角,南棚子炉灶里的火就没熄灭过。 唐笑笑还好,唐笑安高兴地跑来跑去,一会儿烧粉条一会儿烤土豆,抹得满脸黑灰。 不愧是亲姐弟……姜冬月给儿子擦了擦手,把烧火棍交给唐笑笑,嘱咐道:“澡堂里柴火快烧完了再往里扔棒子芯,妈去小卖铺买袋盐。” 唐笑笑:“你快去吧妈,我会烧小火,等冒白气了就去屋里看表。” “对,笑笑真棒。”姜冬月心说水烧不开她就能回来,嘴上仍然夸了闺女两句,然后才出门。 每逢过年,全石桥村人都歇工闲下来,赵大花的小卖铺便格外红火,从早到晚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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