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肚子坏水,脑壳磕烂了神仙都不稀的搭理。”马秀兰哽着口郁气,“砰”地甩上门蒙头睡觉。 天杀的,要不是看今天过大节,她说啥也得跟刘小娥干仗,呸! …… 俗话说的好,八月十五摸个秋,田间瓜果棒子稠。过了中秋节,天气愈发晴朗,河边杨树在蔚蓝天际的衬托下,几乎深成了墨绿色。 蚂蚱、蟋蟀也吃得肥壮可爱,小孩们带上扎了孔的塑料瓶去捉,用不了多会儿就能装满一瓶。 等到下旬,棒子秸微微泛黄干枯,石桥村人便带着镢头、布袋、铁锹等,争先恐后地开始抢收。 姜冬月早早请了林巧英来家看孩子,然后自己和唐墨在地里一个锛一个掰。因为有了拖拉机,效率大大提高,三天就将棒子全拉回家,沿着墙根高高堆了半院子。 “哇~好多啊!”唐笑安兴奋地在“山顶”跑来跑去,摔了也不喊疼,叽里咕噜爬起来去找剥了皮的金黄棒子,给唐笑笑放进布袋里充数。 他姐姐每天放学都要剥二百个呢,他先给姐姐找八、不对,找十个! 跑着跑着,忽然看到一团灰扑扑的东西窜过去,唐笑安慌忙抱起脚边的棒子保护自己,嘴里小声叫道:“妈!有老鼠!” “别怕。”姜冬月说着,飞快起身将儿子抱到平地,抽了根树枝去打老鼠。 乡下老鼠速度特别快,她压根没想着捉到,纯粹是为了安慰一下唐笑安。结果刚敲几下,就见墙角棒子皮窸窸窣窣地动。 用树枝撩开,发现里面并不是老鼠,而是一只成人巴掌大的刺猬。 “刺猬怎么跑家里了?”姜冬月格外惊讶,用棒子皮垫着将小东西捉进筐里倒扣住,上面压半块砖头,“笑安你看,不是老鼠,是一只小刺猬。” 唐笑安凑过来,盯着蜷成团的刺猬看了一会儿,眼睛弯成了月牙:“妈妈,你真棒~” 姜冬月不禁笑开了。她跟唐墨都不善言辞,笑安却不知道随了谁,嘴里时不时就蹦两句夸人的话。 刺猬是个稀罕东西,毫不意外受到了全家人的欢迎。唐笑笑给它削苹果皮,唐笑安给它喂水,晚上甚至想把刺猬抱到屋里守着睡。 唐墨:“放外面,万一黑灯瞎火的爹把刺猬踩死了咋办?” 唐笑笑&唐笑安:“……” 俩孩子看看亲爹的大脚板,再看看可怜的小刺猬,毫不犹豫将后者挪到了院子里。 唐墨悄悄松了口气。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种密匝匝的碎东西,猛一看头皮发麻,看习惯了也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可惜现在当了爹,不能为着自己把刺猬撵出去叫孩子难过,唉。 唐墨揣着点儿秘密睡下,转天差十分钟五点起床,推开堂屋门就见井台旁边的竹筐不知道咋回事儿翻了,砖头还在,刺猬却没了踪影。 嘿,这刺猬还挺机灵啊……唐墨心头一喜,脚步轻快地舀水坐锅去了。 * * *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下面让我们一起关注天气。本台从中央气象台获悉……受冷空气影响,洪金市二号至三号夜间有中到大雨,风力四到五级……” 大队旧收音机的女声通过喇叭传出来,滋啦滋啦地响彻整个石桥村。 姜冬月站在巷子口仔细辨认,好一会儿才听清内容,暗想攒够钱了必须买台电视机,彩色黑白无所谓,至少能听个天气预报。 正要回家继续剥棒子,马秀兰牵着唐耀阳从村东走过来,大老远就喊她后天去西康村给外甥过十二天。 姜冬月皱起眉头:“这么早?” “过十二天”是本地特有的习俗,即新生儿出生满十二天后遍邀亲戚庆贺,送礼钱的同时还要送些衣裳鞋袜之类的礼物。 但女人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孩子满月前根本没有精力下床招待客人,是以姜冬月这么多年没见过任何一家卡着十二天请亲戚,都是满月后再过十二天。 有些讲究人家怕孩子养不活,甚至会等孩子满十二岁了才庆贺。当然,名义上还叫“过十二天”。 “哎呀,小霞婆婆找大仙算了日子,二十九正正好。反正你早点儿准备,叫老黑脱一天工也过去。” “行吧,不下雨就去。”
第89章 十二天 摸着良心说, 姜冬月真不想去给唐霞孩子过十二天。 这年月乡下谁家扯了电话线就挺风光,几乎没人用手机,所以但凡红白喜事都提前打招呼, 生怕叫不来人。 像马秀兰这样临时通知,简直是三九天喝醋,故意寒碜人。不去肯定落人口舌,去吧又心里不舒服。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种婆婆……姜冬月转身回家剥棒子,晚上特意在天地台烧了根细香,祈祷二十九下雨。 可惜天气预报没出错,二十八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 二十九天就放晴了,湛蓝得没有一丝云。 “去就去呗,正好笑笑放假, 咱们带上儿子闺女一块儿吃席, 多划算啊。”唐墨一边和稀泥一边数零钱, “小孩十块礼金就够了, 到他们村口再扯块细棉布?” 姜冬月想了想,说道:“买箱方便面吧, 半晌饿了能当零嘴吃。” “行, 方便面看着时兴。” 夫妻俩商量一致,又互相瞅了瞅头发和衣裳, 便各自骑着自行车朝西康村出发。 唐笑笑坐在姜冬月的车后座上,斜挎着碎花布拼接的圆形小钱包,没走几分钟就催姜冬月骑快点儿。 “妈你看,爹带着弟弟骑过桥头了, 超我们那——么——远。” 姜冬月:“……” 自从唐笑安学会走路,唐墨就打了个小巧的木座椅, 可以卡在二八大杠的横梁上。再绑一块棉垫子,坐起来又舒服又结实。 这会儿唐笑安就在自己的“豪华专座”上东扭西看,一会儿拍拍铃铛,一会儿敲敲车把,高兴得咯咯直笑。 他还特意冲后面伸手,嘴里喊着“追不上!追不上我!”,仿佛是在开赛车兜风。 “没事儿,你爹到前面路口就停下等我们了。”姜冬月随口安抚闺女,同时悄悄加速。 然而唐墨今天好容易有空带儿子出门,一颗心飞得比喜鹊还高,早把姜冬月的叮嘱忘到脑后,直到车链子掉了才被迫停下。 姜冬月气喘吁吁追上来:“唐、老、黑!你是赶着抢金子吗?在后面喊你都听不见。” “呃……”唐墨挠挠头,“我在前面带个路嘛。” 等车链子重新挂上,他把唐笑笑抱到自己的车后座,“你车轱辘小骑得慢,我带俩孩子吧。” 又骑了十几分钟,西康村的牌楼出现在眼前,柱子两旁蹲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唐墨放慢速度,带着一家四口穿街过巷,先找到小卖铺购了箱方便面,然后才拐弯去唐霞家。 可以明显看出,西康村比石桥村富裕许多,三条主街全铺了水泥,较为宽敞的巷子也垫了碎石子儿,偶尔还有人开着小汽车经过。 嘿,开板厂挣钱真多……唐墨肚里念叨两句,很快寻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唐霞家,甫一靠近就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门口两面红旗迎风招展,墙上贴着三米多长的红纸礼单,竖着写满了名字。特别是排在最顶头的“李庆发”,居然随了整整三百块钱的礼! 房后山的位置架着面案板和两口大铁锅,有三个戴围裙的男人在不停地炸疙瘩,炸好一盆就吆喝其他人用筐端走吃,硬生生整出了几分流水席的派头。 所谓“炸疙瘩”是本地一种特色吃食,用开水将白面烫熟后搅打均匀,再晾半个钟头左右,掺入干面粉重新搅打。 等面糊粘稠度适中,就可以用铲子或大漏勺捞起来,一点一点倒入油锅。因为有一部分面是烫熟的,所以很快可以炸透浮起来。 现炸的疙瘩外焦里嫩,吃时撒一点白糖,馋虫都能勾出来。 “天呐,这阵势快赶上娶媳妇了。”姜冬月小声说着,把唐笑安和方便面都塞唐墨怀里,自己拉着唐笑笑的手去登记礼钱。 她刚刚扫了一眼,礼单上最少的都有八块钱,可不能叫唐墨打肿脸充胖子。 门外到处是人,里面也不遑多让,唯有唐霞的房间还算清静,只坐了她婆婆、马秀兰和两个陌生的婶子。 “大嫂,你来啦。”唐霞垫着两床被子靠在床头,脸色不怎么红润,精神却极好,眉毛描得青黑飞扬,“我正跟咱妈夸你手艺高呢,西康村都有人穿你做的衣裳。” 姜冬月笑道:“咱俩客气什么,以后你出月子了想做衣裳尽管开口,保证给你裁得漂漂亮亮。” 唐霞:“……” 她分明想让姜冬月给儿子做衣服,搁这给她装什么傻呢?切~ “哎呀,都是当娘的人了,自己穿漂亮有啥用?照料儿子才是正经事儿。”马秀兰掀起眼皮瞥姜冬月一眼,让她看外孙手腕脚腕上的金镯子,“建军他大伯给买的,真金足赤呀。” 马秀兰从里到外将床上酣睡的婴儿夸了个遍,又是“生下来白净招人待见”,又是“眼珠子机灵会看人”,末了问旁边穿着红褂子的老太太,“亲家母,你说是吧?” 唐霞婆婆的确是个老实人,闻言只笑呵呵地点头,看着比马秀兰还像客人。 姜冬月附和着夸了两句,问道:“怎么不见瑶瑶?出去玩了吗?” 唐霞婆婆这才开口:“她小姑姑看着嘞。” “妈~”唐笑笑忽然拽了拽姜冬月的手,“我想上厕所。” 西康村虽然板厂多,村民富裕,但没集市没庙会,加上跟唐霞关系平平,所以她出嫁后姜冬月一次没来过。 唐笑笑自然也没来过,这会儿看什么都陌生,说话声音也小小的。 “知道了,妈领你去。”姜冬月正不想待在屋里,闲聊两句趁机拉着唐笑笑出门,准备到点了蹭顿午饭就回石桥村。 唐霞话里有话讽她没给外甥送衣裳,她还嫌唐霞小人得志呢。瞧那副模样,不知道的得以为她生了个哪吒。 姜冬月带着闺女打听到厕所,出来后却怎么也找不见唐墨,一路走到街上才发现他把唐笑安扛到了脖子上,正挤在人堆里凑热闹。 而人群包围的正中心,是个西装革履的老爷子。虽然头发花白且大腹便便,西装也过于宽大不合身,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成功者气质却非常强烈。 “咱们这辈人,可以说赶上了最好的时代!只要睁开眼睛,开阔视野,那遍地都是黄金啊!”老爷子声音洪亮,右手抬高又用力挥下,“最重要是胆量,只要够胆子,你就能搭上时代的顺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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